羅席從西裝兜裡拿出一支錄音筆放到桌子上,蘇洛晴警惕的看了一眼,伸手將錄音筆的開關關掉。
“我們當初不是這麼說的?!彼幌氡蝗俗サ桨驯?,錄音這東西搞不好回頭她會得罪很多人。
羅席卻不急,伸手將錄音筆從她手裡拿了出來,“我會找人把聲音處理掉,你只要講出來就行,沒人會知道我們之間的交易,你拿了好處,我達到目的,這就足夠。”
蘇洛晴猶疑之後,卻已經卸下了對羅席的防備。她朝著羅席點頭,將杯子放在桌子上。
“只有這一次,以後我們還是不要見面的好。”
羅席笑,“不會再見面?!?
簡寧將手放在膝蓋上,左手握著右手的紗布,露出些許的緊張。而後跟隨著蘇洛晴張開的嘴,聽著整件事情的發展過程。
“我當時站在你母親後面,準備過馬路,紅燈剛剛變成綠燈的時候,我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人羣裡的尖叫聲。我手裡拿著照相機,出於本能反應,也是因爲好奇,便先一步的拍下了整個場面。但我看見成像的時候也嚇了一跳,等我視線從相機裡挪開時,就看了那一幕。你母親……”蘇洛晴頓了一下,瞧了眼簡寧的臉色。
簡寧臉色已經接近於白紙一樣的蒼白。當年的事情她沒有經歷,聽了蘇洛晴的話,卻彷彿切身經歷了一樣。
“你母親已經倒在了血泊之中。因爲發生的太快,沒人看清你母親是怎麼倒下去的。但後來,撞死你母親的車,車門被人推開,從上面搖搖晃晃走下來一個人。那個孩子比我大幾歲而已,當年,我也才九歲。”蘇洛晴想起當年看到的那一幕,還是覺得慌亂。
她從沒見過那麼血腥的一幕,但看見了以後,每每回想起來,都覺得自己離死亡只有一米的距離。
“然後呢,下來的人到底是誰?”簡寧儘管努力平靜下來聲音,但氣息中還是帶著波動。她在等蘇洛晴繼續說下去。
蘇洛晴喝了一口咖啡,咖啡是苦的,讓她微皺了下眉頭。
“很顯然,是那個孩子貪玩開了大人的車。而且撞死了你母親。這件事情,讓當時很多人都震驚了,但很快這件事情就銷聲匿跡,因爲沒人敢提起?!?
“那個孩子就是冷梟宸對不對?”
蘇洛晴注意到簡寧此刻的情緒,聲音低了下去,這件事情往大了說,就是畏罪潛逃,往小了說就是年少不懂事。
簡寧站起來,眼眶在一瞬間變得通紅。
“是他對不對?”
蘇洛晴被簡寧這模樣嚇了一跳,她向後靠了靠,勉強的點頭。
血淋淋的真相撥開,無疑比一把劍刺在胸口上,在心室上用力的刺進去,而後穿出一個洞來。簡寧想不明白,她是如何在冷梟宸身邊呆了那麼久的。如果能重新選擇,她一定不要認識冷梟宸。
右手貼著褲縫,用力的握緊,發出細微的顫抖。因爲握緊,傷口崩裂,鮮紅的液體重新沾染上紗布
。
簡寧不覺得疼,或者說她已經感覺不到身上的疼痛。最疼的是這顆心,還沒得到救贖,就重新被撕扯成千瘡百孔。
八歲之後的人生,她失去了太多的東西,如今冷梟宸對她來說,也完全站到了對立面。
羅席一眼看見她的右手,猛然站起來,心疼的扼住她的手腕。
“阿寧,你瘋了!這是幹什麼?”他用力的將她的手掰開,鮮紅色卻還在蔓延。羅席死死地扣住她的右手,將她的手指一根根掰開,他用力的拉著她殘存的理智,卻阻止不住她眼裡的悲愴。
簡寧猛然彎下腰,扶著桌沿發出沉悶的抽泣聲。
“哥哥……爲什麼會這樣……”她聲音薄弱,好像隨時都會斷了這口氣。
爲什麼會這樣?有些真相你可以早早的預感到,但到了眼前,你卻還是沒辦法完全接受。赤裸裸的真相,從來都讓人不忍直視,簡寧如今不願意看,可聽見蘇洛晴原原本本說出來,還是疼的不能自已。
蘇洛晴將錄音筆按下暫停鍵,她看不下去簡寧這幅樣子,轉身先一步離開。
羅席扶著簡寧,卻不知道從何開始安慰。
“阿寧,剩下的事情我來幫你做。你安心的等結果就好,別再這樣折磨自己了。”
簡寧恍惚的擡頭,她想說不,這些事情應該她自己來做。這麼多年,她也從未像此刻這樣,想要一個結果。如果說母親的離開是一種痛的話,那知道真相以後,就是痛的失去知覺。
她想,如果兇手換一個人,她就不會這麼痛苦了。那個人爲什麼偏偏是冷梟宸?爲什麼偏偏是他?
“阿寧,別折磨自己,我帶你回家?!闭嫦嗤紩屓送磸匦撵椋f心疼,心便真的跟著疼。眼前的姑娘,他從來都不想她受傷害。
如果傷痛可以代替,他真的想全都接下來,不讓她有任何一絲的痛苦。
“我的家早在當年就毀了……”簡寧恍惚的說出這句話,她悲痛極了,也沒有注意到羅席眼裡的刺痛和微微發抖的手。
恍惚的去了醫院,恍惚的包紮好傷口,恍惚的回到兩百平方米的公寓。
羅席將她放在牀上,而後小心的掖好被腳。
“睡吧,我守著你。”
羅席搬了板凳在她旁邊坐下,然後支著臉看她閉上眼睛。
腦袋不想動,心也不想動。簡寧就閉著眼睛,不想說話,不想思考,靜靜的感受著眼淚從眼角滑下去的動作。羅席的呼吸在耳旁,她才覺得沒有那麼孤單。
有羅席陪著,許多時候,簡寧都覺得很安穩。
羅席開始輕聲說話,聲音溫潤而富有磁性。簡寧閉著眼睛靜靜聽著,呼吸漸漸變得淺薄起來。
“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蒼白著臉色躺在血泊裡??晌仪逦浀媚愦┌咨榧喌臉幼?,美好的讓人不敢碰觸。母親說,怎麼會有這麼一個姑娘像極了阿寧,可我想,怎麼會有這麼一個姑娘,明明穿著
婚紗,還要在馬路上橫衝直撞。明明應該是個幸福的新娘,爲什麼被我遇見這狼狽的模樣……”
羅席聲音漸漸低下去,許多感情在慢慢的撥開。他從來沒對簡寧說過甜言蜜語,可那些好全都在日積月累裡攢著,然後認真的準備好一顆心拿給簡寧看。
她是個美好的人,美好的讓人覺得心疼。羅席喜歡的,是簡寧這個人,所以不管她是什麼樣子,他都喜歡。那樣的喜歡,不會隨時間而消磨,只會越來越厚重。
如同他此刻的聲音,沉穩而厚重。
簡寧閉著眼睛,晶瑩的淚光從眼角落下來。耳邊是繾綣的聲音,她安靜的聽著,聽著聽著,然後進入夢裡。
記憶涌上來,從很久很久之前開始,她如一個遊離在外的人,慢慢的重新經歷了一遍。痛,疲憊,撐不下去……
羅席的手一直牽著她,那只有著溫度的手讓她沒有迷失在這時間的長河裡。她做了很長的夢,所有的悲傷,在醒來之後,似乎都會消失不見,因爲有羅席溫暖著她。
醒來是半夜,窗簾拉著,頭頂的燈光被羅席調到最暗。簡寧動了動胳膊,轉頭看見羅席支著手臂在椅子上睡著了。
她動了動,然後小心翼翼的掀開被子從房間裡走了出來。她光著腳,從臥室走到客廳,又走到陽臺。她想起了簡家人,那些和她有著血緣關係,卻已經沒有親情的人。
深吸一口氣,口腔裡全是涼意。今天的月亮很圓,淒涼的掛在半空中,卻看不見星光。左手緩緩擡起伸向窗外,等從指縫間刮過,留下涼意,而後消失在高樓之中。
夢太過清晰,勾起了她很多情緒。簡寧想,是否過得太久,她纔會變成如今這樣?
她披上大衣,乘坐電梯走到空無一人的馬路上,伸手一招,攔下一輛午夜出租車。
夜涼如水,她睜開微腫的眼睛,報了一個地址。
中年司機看了看她後,“這個點去醫院,是疾病嗎?”
“不是?!彼緳C鬆了口氣,而後打著方向盤驅車前行。車子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快速的行駛,簡寧順著燈光逆向看去,眼睛被刺得有些疼。
簡寧剛走到樓道,就聽見抱怨聲。
“真是快死了也不讓人安生,這個臭男人現在真是越來越會使喚人了,搞得我像保姆一樣?!?
簡寧站在樓道盡頭,一眼就認出了說話的人。那個說愛簡伯平一輩子的人,可這語氣卻咄咄逼人極了。
“媽,你少說兩句。”是簡安的聲音,她坐在輪椅上,想阻住凌琳的聲音。
凌琳哼了一聲,可依舊擋不住她心裡的萬般不滿。而後戳了下簡安的額頭,“你給我長點心,趕緊讓他把遺產歸屬人籤成你的名字,這以後我們的日子才能好過?!?
“恩,知道了。”
樓道並不寬,在這樣的夜裡,卻能聽的十分清楚。簡寧眼睛閉起,緩和了好一會兒才重新睜開。邁出沉重的步伐,往那頭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