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1日 青團

早晨醒來，小屋裡似乎還有昨晚留下的詹木夕的氣息。

外面霧濛濛的，我的心也懵懵的，理不清思緒。胸口好像有一團火燒得很旺，但被一層水汽包裹了起來。

我一直有“感受延後”的習慣。小時候，爲了面對隨時可能降臨的痛苦，我要求自己必須在重要的事發生時保持冷靜，強烈的情緒，要等到事情解決，再去處理。久而久之，不僅痛苦會延後，連其他的強烈情感都一併延後了。

昨天，詹木夕的表白，也許撼動了我的心，也許沒有。我還不清楚自己內心的感受。因爲現在仍然不是考慮個人感情的時候。

小白姐姐究竟去哪裡了？這件連衣裙可以自己行動，我昨晚懷疑她自己跑出去晃盪了。可一整晚，她都沒有回來，讓我不免著急。她在我的小屋裡飄蕩多日，突然失蹤，我很不適應。

我的小屋，只有詹木夕和丁丁會來。知道我有這件連衣裙的人，也只有他們。除了詹木夕，會拿走連衣裙的，還有誰？

等會兒丁丁來我，我問問他。我相信丁丁不會對我說謊，如果是他拿走了，一定會如實奉告。

“宇陽哥哥，宇陽哥哥。丁丁帶早飯來啦。你醒了嗎？”

“嗯，醒了。”

丁丁拉開門簾，鑽進來。手上提著一個保溫飯盒。天氣變冷後，他都是用保溫飯盒來裝早餐，不然等他走到這兒，非得全部涼透不可。

“丁丁，你有沒有注意到，小屋裡好像有什麼不對勁？”我裝作不經意地問。

“不對勁？沒有發現。”丁丁搖搖頭，“發生奇怪的事了？”

“沒事沒事。來，先吃早飯吧。讓我看看今天丁丁帶了什麼好吃的！”我搶著打開丁丁的飯盒。

這次的飯盒裡裝著的，是幾團綠油油的東西。我好奇地用拇指和食指捏起一團，軟糯糯的，質感很像湯圓，但比湯圓大不少。

丁丁見我遲遲不下口，問我說：“宇陽哥哥沒吃過青團嗎？”

還真的沒吃過這個玩意。

“本來是清明纔會做的。爸爸說突然特別想吃，媽媽昨天就做了好多好多。結果一家人都吃不完，今天還剩好幾只。我就帶過來當早餐啦。”

這個像綠怪物一樣的東西，會好吃嗎？

丁丁不等我，小小胖胖的手抓了一隻，咬下一半，把嘴塞得滿滿的，陶醉地嚼啊嚼啊。

我也把手裡的青團塞進嘴裡。一股青草的清新香氣立即順著我的喉嚨瀰漫五臟六腑。這個味道……記憶裡似乎有過。

也許是家的味道吧。丁丁帶來的早餐，常常讓我有這種感覺。

畢竟這不是街邊買來的，而是丁丁的媽媽做的呢。因爲家裡有人想吃，就特地做不合時令的食物；找到特殊的食材，應該也很不容易。費心費力地做出的家人想吃的食物，自然而然傾注了對這個家的感情。這些可愛的青團，都凝結了對家人的珍視。

我這樣想著，眼眶竟然有點發熱。

丁丁陪我吃完早餐，就急著要回去。

“丁丁，等等。”我叫住他，“丁丁沒發現小白姐姐不見了嗎？”

丁丁的身子倏然一僵。

“對，對哦，小白姐姐哪裡去了？”丁丁極不自然地笑，兩邊的嘴角弧度都不一樣，“昨天早上還看到小白姐姐在你牀邊。”

“可能她自己出去瞎逛了。沒事啦，丁丁明天見。”

“那我走啦。”

丁丁大鬆一口氣，說了聲再見就跑著離開了。

我一個人坐在小屋裡，吃掉了手裡還沒吃完的小半個青團。

想不明白，丁丁拿走連衣裙做什麼呢？就算他需要借走小白姐姐，爲什麼不直接告訴我？難道我不是他能夠信任的人嗎？

冷不防被青團噎到了，我想吐又吐不出，只好拼命擠壓自己的胸口。好不容易嚥下，我精疲力竭地躺倒在牀鋪上。

唯獨丁丁，是我不想以任何方式去追問的人。我的水泥管小屋就是我的家，丁丁是我多年來唯一的家人啊！

我閉上眼睛。腦海裡回想起許許多多和丁丁有關的往事。

剛住到水泥管小屋時，小屋裡什麼也沒有。丁丁來找我，我連一杯熱水都不能招待他。但他卻開心得不得了，抱著我，反覆說：“終於找到宇陽哥哥了。”

他常常一大早就來，待到天快黑才走。我們也沒有別的事可做，兩個人窩在小屋裡看丁丁帶來的書和漫畫。丁丁不太能讀小說，要我讀給他聽。在小屋裡，我爲丁丁讀完了《王爾德童話集》、《小王子》、《海底兩萬裡》和《傲慢與偏見》。丁丁尤其喜歡《王爾德童話集》，讀了不下三遍，裡面有的篇章他聽了十幾遍還不膩。

我們還一起在垃圾處理場和光橋市區散步，順便找找能和我產生感應的廢棄物品。

丁丁很早就知道我能和廢棄物品進行有限的交流，總是不厭其煩地問我“它跟宇陽哥哥說了什麼呀”。

我和丁丁找到了廢棄物品的主人，被感謝過，也被謾罵過。最危險的一次，我把一個陶瓷罐子送到一個婦人手裡，她看到陶瓷罐子，情緒失控，舉起罐子追著我們打。眼看就要打到丁丁，我急忙抱住丁丁，擋開那個瘋了的女人，結果背部被砸出了大片淤青。丁丁從家裡找來了熟雞蛋，幫我熨瘀傷的皮膚，眼淚啪嗒啪嗒地掉。我當時只覺得，保護丁丁是我該做的。

丁丁帶來的書和漫畫越堆越多，我乾脆用廢木料打了個書架，丁丁看到書架後激動極了，又蹦又跳，好幾天都用崇拜的眼光望著我。那是我第一次發現自己非常擅長手工。之後我對照著書上的介紹，自己摸索，縫製了棉布門簾，改裝了太陽能發電機，自制了有熱水的洗漱淋浴間……除了上洗手間不得不去百米外的小河邊解決，其他的基本都能在小屋裡或者小屋旁邊實現。

因爲充分利用了各式各樣的廢棄物品，我的生活花費極少極少。只要一年能拿到一筆兩筆的報酬，就能生存下去。我很喜歡這樣的生活。我希望能和丁丁一直這樣生活下去。

但是心裡還有隱隱的擔心——我放棄了自己的家庭，但是丁丁不會。他的家那麼溫馨，早晚會把丁丁從我身邊搶走的，我常常忍不住這樣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