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遇到的風景,後來成爲生活中的一部分,或許這就是緣分。
周出生在洛邑,他的父親是爲了避難遠走他方,他自己從來沒有回過晉國。
晉國,永遠只在父親傷感的回憶中出現。
可是,在周十四歲這一年,忽然有使者來到洛邑迎接周,說是要請他回到新絳做晉國的新君。
十四歲的周歡欣無比,但是平日的教養使得他不失禮數。他先是詢問使者具體情況,瞭解清楚之後又告辭單襄公,啓程返回新絳。
在清原,欒書、荀偃、士匄和韓厥等大臣早已在恭候周的歸來。
周滿面笑容,發表了自己的第一次演講。他首先說明自己沒想過能夠回來,不過既然回來了,那作爲一國君侯,當然是令行禁止。如果各位只不過是要一個名義上的領導,那就請另尋高明,恕不奉陪。
各位大臣都沒想到,一個十四歲流落他鄉的孩子居然有如此見識膽量,沒人敢小看周。
王者氣質,或者就是與生俱來的。
當然所有的人表示從此以後會完全忠於周,聽周的指使行事。散會後欒書還特地囑咐各位大臣,別看這位領導歲數小,以前那位可比不上他,以後還是別整幺蛾子了,好好聽從領導指示!
周到了新絳,先去太廟祭拜祖先。
之後周即位,是爲晉悼公。
年輕的晉悼公即位之後,展開了令人驚訝的震懾行動。
即位的第二天,晉悼公就嚴厲批評了夷羊五等一干阿諛奉承之臣,指斥他們導致了前領導的墮落腐化,並且將他們推出斬首示衆,並且將他們的族人都驅逐出境。
第二件事,晉悼公將前任晉厲公的死因歸咎於程滑,程滑被磔之於市曹。
這兩件事情一出,大快民心。
這傳遞出幾個信號:第一,新領導不吃阿諛奉承那一套,佞臣在他這絕對吃不開;第二,一切事情按照規矩來,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第三,雖然他倡導的是正氣,但是這領導下手夠狠的,夷羊五等人自己被斬首不說,連族人都被驅逐出境,而程滑被判處磔刑,也就是凌遲處死啊!
欒書一聽到這事情就病倒了。
這次是真心有病。
這孩子殺伐決斷,也太可怕了!要知道,他纔是一個十四歲的孩子啊!
程滑都被判處磔刑了,那主要罪犯欒書呢?
一想到這些欒書就覺得心都不會跳了。他經過謹慎思考,決定提出病退,建議韓厥代替自己的職位。
爲什麼一個十四歲的孩子就嚇得欒書要告老還鄉呢?難道就不能再次向對付晉厲公一樣,收拾了晉悼公?
欒書不是沒有想過,但是這次,他不能這麼做。首先,晉悼公雖然年幼,但是他做的事情都是無可挑剔的,不像晉厲公有錯在先。如果欒書對付晉悼公,不光大臣們會起而反之,就是百姓也不會答應。其次,說出大天去,欒書也是弒君的主要罪犯,他問心有愧。而且晉悼公是他提議扶立的,他怎麼能轉臉就再次弒君呢?而且晉悼公小小年紀就如此行事,恐怕也不是容易對付的主兒。
退一步,假如欒書裝著糊塗混日子,恐怕也難。處罰程滑,就是在警告欒書。
在這樣的領導下面,犯過錯誤的欒書爲求自保,只能提出辭職。
也許是始終心有愧疚,辭職不久,欒書就去世了。
晉悼公早就聽說過韓厥的賢名,接受了欒書的建議,拜韓厥爲中軍元帥。
可是韓厥堅決推辭。
這可就奇怪了,難道韓厥對這個官職還不滿意嗎?
晉悼公找到韓厥,韓厥私下裡對晉悼公說明了自己的心事。
我們這些人,說什麼能力,也離不開祖上那些先輩的功績。說起來,這些晉國的氏族之中,唯有趙氏功勞最大。趙氏爲晉國立下不世之功,說到底桃園事件誰都不想看見。但是,那屠岸賈,他居然後來將趙氏滅門。這對趙氏太不公平了!老天爺保佑,趙氏還有遺孤趙武,主公既然能夠懲罰佞臣夷羊五等人,爲什麼不能爲趙氏伸冤呢?
原來韓厥的推辭是爲了趙氏伸冤。
韓厥根據晉悼公的所作所爲判斷,晉悼公雖然年幼,但是他是一個嫉惡如仇的人,而且很有膽量和能力。
趙氏能否伸冤,就在此一舉了。
果然晉悼公詢問那趙武現在在何處呢?
韓厥又將程嬰和公孫杵臼的義舉講述了一遍,同時說明,程嬰帶著趙武藏在盂山,現在已經十五年了!
十五年!
十五年躲躲藏藏,心碎仇恨的日子該如何渡過?
晉悼公覺得雖然自己只有十四歲,可是聽了這些,也無比心酸。
或許這十五年前的冤案,就是註定要自己這個十四歲的領導來還一清白。
晉悼公讓韓厥爲自己召見趙武,韓厥遵命,並且請晉悼公一定保密。
這個自然,能夠輕鬆除掉晉國佞臣一大幫的晉悼公,這點能力不在話下。
韓厥秘密進入盂山,出來的時候,車
裡多了兩個人,早生華髮的程嬰,和青澀少年趙武。
離開的時候是逃出來的,如今雖然秘密,但是卻是得到了最高領導的準許。
從絳城到新絳,這中間付出了怎樣的代價?
程嬰唏噓不已。
韓厥將趙武領入宮中,晉悼公將趙武藏在宮裡,假稱有病。
最高領導有病了,各位大臣一起前去問安,當然屠岸賈也在內。
各位大臣稀里嘩啦跪了一地,詢問晉悼公病況。看這位臉色紅潤,中氣十足,也不像有病的樣兒啊!
晉悼公無病呻吟了半天,忽然說起來,寡人這病,可都是氣的啊!
各位大臣都哆嗦了,誰氣著您了?
找死呢?
活夠了?
晉悼公哼哼唧唧了半天,說不就是那老誰家的小誰嗎?就是咱們這功勞簿沒整明白麼?
所有的大臣再次跪倒,趕緊問什麼事兒我們沒辦明白呢?
晉悼公忽然坐起來,朗聲說道,“趙衰、趙盾,趙氏爲晉國立下汗馬功勞,如今還祭祀無人?”
各位的心被提起來了,這事兒啊!那可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就算有心補救,趙氏也沒有人了啊!
戲做的差不多了,晉悼公看著地下跪著渾身顫抖的一羣人,看似無意的瞥了一眼旁邊的小內侍,小內侍會心低頭出去了。
不多時,一個少年被帶了進來,晉悼公說那就都見見吧!都是故人。
故人?
我們大家的故人?這孩子什麼來歷?
趁著這少年行禮的當兒,所有的人都在仔細端詳,這孩子年級不大,也就是十四五歲,但是行動有禮,沉穩大方,看來家教不錯。領導說是故人,衆人看去,這孩子劍眉星目,是好像一個人,像誰呢?
是,是他?
晉悼公沉聲說道,“這孩子就是趙朔的兒子,趙武。”
趙武?
現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屠岸賈的身上,而屠岸賈吃驚的嘴都合不上了,當年的那個嬰兒,不是被自己摔死了嗎?
看來出了點事故,您當年用勁兒小了吧!所以纔有如今的故事。
晉悼公忽然站起來厲聲呵斥道,“屠岸賈謀害大臣,禍亂國家,將屠岸賈給寡人推出去斬首!”
屠岸賈這才明白過來,原來今天是爲了清算那件事情!他大聲呼喊,可是晉悼公同時命令韓厥率領軍士將屠岸賈抄家滅族。
晉國的百姓無不拍手稱快,而趙武則請求將屠岸賈的首級帶到父親趙朔的墓前祭奠。
那個寒冷的夜晚,趙朔放棄了逃跑的機會,選擇了赴死。
今天,害死趙朔全家的屠岸賈,終於得到了報應。
晉悼公平息屠岸賈事件之後,召見趙武,拜趙武爲司寇,代替屠岸賈的職位。
有人會懷疑,一個十五歲的孩子能做一國司寇?
這件事情雖然匪夷所思,但是無可厚非。趙武身爲趙盾唯一的後人,特別是在趙氏經歷了滅族慘禍之後,必將代表趙氏出仕,這是晉悼公對趙氏的一種補償。而晉悼公雖然行事犀利,不過自己也還只有十四歲,所以趙武的年齡在這裡根本不是不能出仕的理由。何況深究起來,趙武和晉悼公都有一段隱藏自己的歷史,也許在宮中的一段日子,晉悼公對趙武的瞭解又多了幾分惺惺相惜之意。
總之,趙武帶著晉悼公的期望和全國人民的良好祝願走馬上任,繼承了之前趙氏所有的封賞。
晉悼公欽佩程嬰的忠義,想封程嬰做軍正。
可是程嬰拒絕了晉悼公的美意。
那一段驚心動魄的日子,生死逃亡的日子,改變了自己的所有。
但是隻有一個人付出了嗎?
爲了保護趙武犧牲的公孫杵臼呢?
懵懂無知而被害死的自己的兒子呢?
或許對於程嬰而言,當屠岸賈逼死公孫杵臼,害死自己兒子的時候,程嬰已經死了。
現在的程嬰,只不過是爲了完成自己的目標而努力活下去。不過既然目標完成了,這個世界就沒有什麼可以留戀的了。
如果程嬰是爲了榮華富貴,當年就不會選擇這樣做。
趙武,孩子,盂山裡十五年的生活撫養你長大成人,終於盼到了昭雪的一天。以後的日子,你要一個人走了。
程嬰自刎身亡。
趙武慟哭不已,爲什麼目標達到了,我們終於可以重見天日了,反而失去的更多呢?
程嬰對於趙武,不但是救命恩人,更是相依爲命的親人。
生活就是這麼殘酷,成功的那一天,或許就是最親的人永遠離開你的那一天。
趙武請求厚葬程嬰,將程嬰安葬在公孫杵臼的墓旁,晉國人稱之爲“二義”冢。
趙武爲程嬰服喪三年,報答程嬰的大恩大德。
所能夠爲你做的事情,也只有這一件了。所以當你執意離去的時候,請允許我,用最真的情義,表達我內心的不捨和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