淇嘯天的確還有一個兒子。
淇嘯天膝下一子一女——長女淇玥,次子淇琰。淇玥原乃淇嘯天原配夫人蘭氏所生,因是長女又是獨女,自小便受盡寵愛。可惜蘭氏命短,在淇玥幼時便暴斃身亡,算及已有十餘年。
淇琰的生母呂氏原爲(wèi)淇嘯天妾氏,自蘭氏亡故後方才扶正。淇琰與淇玥關(guān)係微妙,雖是同父姐弟,但淇琰卻一直不爲(wèi)淇玥所喜。據(jù)探從前在淇家,淇玥一直不曾待見呂氏母子,甚至可說是厭惡至極。央華宮的宮人曾見淇玥對淇琰破口怒罵,全無半分好聲氣。而若說起緣由,據(jù)傳是因淇玥生母蘭氏之死,是與呂氏有關(guān)。
然而猜測僅是猜測,儘管淇玥對淇琰再怎般厭惡,淇琰畢竟?fàn)?wèi)淇嘯天獨子,想是頗爲(wèi)淇嘯天所重視。兩年前淇氏與喬家尚未結(jié)盟之時,淇喬兩家自朝中本呈對立之態(tài)。直到後來左相喬邕親自面聖請旨,請李復(fù)瑾爲(wèi)淇琰與喬家二小姐喬施賜婚,淇喬聯(lián)盟方纔達成。
琉畫不懂慕容素的意思,心中盤桓許久,問道:“娘娘知道了什麼?”
“借刀於人,再借人殺人。”慕容素的目光閃亮,指尖輕點,沾了些許清茶,自木桌上寫下一枚“喬”字。
“喬家在朝中有名無權(quán),真正難以妄動的緣由,不是因爲(wèi)喬家本身,而是因爲(wèi)淇氏。但若喬家失了淇氏的助力,再以此除之,便不會那般困難了。”
這個道理琉畫自然明白,卻依舊不大懂,“但兩相連勢乃朝中盡知,左相不會無由爲(wèi)右相抽力,何況短時之內(nèi)摧毀一族之勢,豈會那般簡單?”
“以王爺或我的能力自然困難,所以倘若是淇氏主動爲(wèi)之,那便可事半功倍。”她盯著桌上迷濛的水跡,水痕漸漸乾涸,已失了幾筆,“人只要有所求,便會有弱點。只要可以掌控住共同的弱點,萬事皆易。”
水字越來越淡,漸漸不見了蹤跡,慕容素輕笑,“放心吧,此番王爺要親自動手。你我只需從旁相助,靜觀其變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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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澤是個年紀(jì)雙十的男子。
他身形高健,濃眉劍目,本身便獨具一種王侯貴氣。身爲(wèi)這大涼國左相喬邕的長子且獨子,這更令他的身份無比尊崇。放眼這整座雲(yún)州帝城的貴胄之子中,幾乎尚無人再能與他匹敵。如若當(dāng)真要比,恐怕也只有左相淇嘯天之子,淇琰。
想起那個淇琰,喬澤忍不住蹙眉。
他的父親貴爲(wèi)右相,雖與淇家來往頗深,但實際上,私下的交涉卻並不親厚。淇家勢力雖龐,但論財力,其實尚不及喬家厚重。他自知己家的勢力並無表面看去那般強大,那些低級的官吏殷勤逢迎,實際爲(wèi)的,也不過都只是喬家的財富而已。
但,這有什麼關(guān)係?只要喬家還在,父親還在,喬家的榮耀便永遠不會消散流失。
而今整座雲(yún)州城內(nèi),各種富家貴子幾乎分列爲(wèi)兩派,一派自以淇琰爲(wèi)首,這類派族皆乃權(quán)勢之族,家中兄父在朝中爲(wèi)官,權(quán)閒兩俱,又諸多特權(quán),自然樂得自在。另一類便是如他一般的鉅富貴族,或是皇商之家,或是公府一族,憑藉著雄厚財力震響一方。
他雖從不曾與淇琰正式照過面,但心下深知,如淇琰這般的世族之子心下自是瞧不上他們這類財權(quán)門閥。但淇氏權(quán)高勢大,儘管他心中不滿,兩派也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從不曾有過交集。哪知父親爲(wèi)了固勢,竟在兩年前將二妹喬施許配給了淇琰。他不禁感嘆,以淇琰的性情,恐怕二妹嫁過去後未來會受些白眼欺凌了。
“少爺,集雅軒到了。”
轎子稍微停了一停,轎外小廝的話音透進來,喬澤抽回了思緒。
這個集雅軒乃是雲(yún)州較有名氣的古董店。錦衣玉食的世家公子平日閒來無事,皆愛逛玩些古店妓院,收藏些許古玩珍寶作爲(wèi)樂趣。這家集雅軒卻與其他古董店不同,除卻販賣普通的金石玉器,還多愛從一些不知名的途徑中收斂絕代佳品,專供這些偏愛寶物的世家子弟拍搶。他此次看上的,乃一柄名爲(wèi)“玉斷”的寶劍,傳說此劍曾爲(wèi)戰(zhàn)國戰(zhàn)王所使,削石如泥,流傳千年仍熠熠如新,令他大感興趣。
集雅軒的掌櫃自前堂接待了喬澤,聽明來意,不禁面泛難色。躑躅半天,含歉道:“喬公子來晚了,玉斷劍……昨日已教淇公子重金買走了。”
“淇琰?”
又是他。喬澤蹙了蹙眉,心中莫名泛起了焦躁。自這個月初起,集雅軒共現(xiàn)出三件奇寶,卻都被淇琰捷足先登。他不禁起了疑惑,這個淇琰,莫不是刻意針對他不成?否則這等巧合,也太奇怪了些。
集雅軒掌櫃何嘗看不出他的心思,默了默,笑道:“喬公子別急,本月底還有最後一件壓軸之寶,絕對不同凡響,公子見之,比較公子喜歡!”
玉斷劍來歷久遠,還能有何寶物,可比玉斷劍更加珍貴?喬澤未太在意,直到掌櫃命令小二取來一副畫卷,解開卷封,徐徐舒展開來——
喬澤的視線頓時凝住了。
畫卷中所繪的乃一座異常精緻的樽盞,遍體琉璃材質(zhì),光彩熠熠紛呈。那一座樽盞仿若吸進日月的光華,晶瑩剔透,絕美玲瓏,紛呈映人。
饒是喬澤不曾親見過九曲琉璃樽,此刻僅是望著畫卷,已教他完全移不開視線。他兀自感嘆了半晌,忽然想起一個問題,“九曲琉璃樽天下唯有一盞,世人皆知現(xiàn)乃供於敬北王府的鳳凰臺,怎會在集雅軒?”
“喬公子有所不知,當(dāng)年北狄族進貢燕國的琉璃樽確在敬北王府,而我們這一盞,乃狄族花費十餘年所複製,普天之下,此物唯二,小店可是花耗重金所得,喬公子所見如何?”
九曲琉璃樽並非古蹟玩物,卻貴在稀有難得,且做工繁冗複雜,更是一般古玩不能相及的。錯失玉斷劍的惱怒被拋諸腦後,喬澤心情大好,他接過畫卷,望得心馳神往,只恨不得此刻立即能將寶物收入囊中。
眼見著貴人面色平和,掌櫃鬆下一口氣,又滔滔誇耀許久,話至最後,道:“本月三十酉時兩刻,集雅軒開寶九曲琉璃樽,喬公子若有意,屆時歡迎蒞臨。”
他自然會親自蒞臨,這等佳物,說什麼都不能再次錯手。迷醉間喬澤的心頭忽然蕩起一張熟悉的面龐,喬澤面色一冷,諷笑一聲轉(zhuǎn)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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嶽忠步入東苑,轉(zhuǎn)進室內(nèi),見及主人,畢恭畢敬道:“王爺。”
李祁景正靜靜拭著一盞晶瑩剔透的樽盞,完好無虞的九曲琉璃樽五彩流光,在晨光下折現(xiàn)出斑斕晶亮的光澤。片刻他擡起頭,接過了嶽忠遞來的信箋。
細小的紙箋字體娟秀,僅書寫了兩行極小的字:
借人殺人,挑撥離間;
尚祈王爺借予九曲琉璃樽一用。
字跡入目,李祁景淡淡一笑,“她果然猜透了。”
儘管嶽忠最初對慕容素再怎般不服,現(xiàn)下也不得不由衷承認,“昭儀娘娘果然厲害,王爺這般晦澀的暗語,也只有娘娘能看得懂。”
李祁景輕哂,手指一蕩,細短的紙箋一飄,落入火爐中引起一簇火苗。“當(dāng)初我命妙逸故意引她打碎琉璃樽,便知她不同尋常。可在那般絕境之下還保持頭腦鎮(zhèn)靜,她是我一直要尋的棋子質(zhì)料。”
望著紙箋慢慢燃成灰燼,李祁景轉(zhuǎn)過身,“喬虞可先不計。今日喬澤如何?他可去過集雅軒了?”
“稟王爺,已經(jīng)去過了。集雅軒的人也按照吩咐做了。”
“很好。”李祁景長眸微挑,輕撫著九曲琉璃樽,緩緩勾起脣,“一切按原計劃進行。局已布好,我們只需靜待收場。”
“是。”
……
可是事情卻沒有所想的那般簡單——
當(dāng)天晚上,嶽忠氣沖沖回到東苑,黑著臉稟報,“王爺,集雅軒的人方纔派人來信,成集雅軒東主想請王爺前去雲(yún)山如月亭一敘,否則……”
“否則如何?”
“否則本月三十,集雅軒琉璃樽一展,計劃恐怕生變。”
李祁景的目光剎時一冷。
嶽忠憤懣道:“這集雅軒還真是不知好歹!王爺有求,已是天大的恩澤,換了其他店面,簡直是求都求不來,他竟還敢談條件!”
瞥眸望了望主人森冷的面色,嶽忠試探地開口,“王爺,依屬下看,我們不如換一家店。雲(yún)州又不止集雅軒這一家古董行,怎就……”
“不行。”李祁景決然駁口,“九曲琉璃樽並非凡物,集雅軒既已公告天下得到琉璃樽,又怎會輕易教其他行點多去?況且這般多端變化,豈不令人生疑?”
嶽忠怔了怔,“那……”
沉思了少頃,李祁景冷然一哂,“這位集雅軒的東主並非一般人,他既敢在這個時間有此要求,便是料準(zhǔn)了我定會赴往,否則佈局良久卻功敗垂成,豈不可惜。”
“王爺要去?”愣了愣,嶽忠大抵聽出了他的意思。
“去。”李祁景道:“集雅軒這位東主我有所耳聞,他乃江湖中人,絕非貪婪無厭之輩。他既有所請,必是有事所求,不過一邀,我去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