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國地處北地，且與遊牧民族東胡毗鄰。
燕宮與中原各國宮殿精緻相較，顯得粗曠些。
僅用材而言，中原宮殿更傾於用木材造屋，而燕宮加了大量的石材用於築殿。
今夜，年輕的燕王在燕宮中中央這座最爲(wèi)浩大的石殿中宴請賓客。
無數(shù)的松油火把由宮人和宮衛(wèi)們持著，在燕宮中組成數(shù)條火龍，將燕宮的夜空映得如白晝一般。
殿門大開……
“齊國使臣到……”
“韓國使者到……”
“趙國使臣到……”
“衛(wèi)國公子季到……”
“秦國公子楠到……”
在燕國寺人的尖聲唱諾下。各國賓客們?nèi)缂s而至，在這燭光通明的石殿中已設(shè)的席榻中一一跪坐下來。
肥全第一次作爲(wèi)趙國使臣來訪他國。
看著迥異的異國風(fēng)情，享用著美味的異國食物，摟著異國美姬，心情上佳的肥全笑咪咪的，那臉上的肥肉顫顫地向上提地硬是將只有一條縫的小眼擠得讓人看不見了。
“趙國公子穿到。”
坐在席間的肥全一驚，手上拈著的一枚漿果“叭嗒”一下從手指間掉了下來，一把將靠在懷中的美姬推開。
“公子穿怎地也到了燕國?！彼貋砭蛯哟┯趾抻峙碌姆嗜嘀樧匝宰哉Z。
一旁的副使寧國尉聽言，睨了一眼癡肥的肥全，嘴角微勾著一絲嘲諷，“肥大夫，公子來此已有月餘矣。聽聞燕都商業(yè)一條街之初建，公子穿也有參與?！?
“你怎地知曉？”肥全的小眼瞪了起來，此時在肥臉上已然可以讓人瞧見黃溜溜的瞳孔了。
“哧” 寧國尉嗤笑出聲：“薊城全城皆知，肥大夫只想著燕國其美姬美食，當(dāng)然不得而知了?！?
“這樣不好，肥大夫爲(wèi)正使，不知出使國其風(fēng)土人情，那便極易出事?！睂巼究床黄鸨┌l(fā)戶般的肥全，故意這麼一驚一詫地嚇著肥全。
同時也嘲笑肥全是個只知道吃喝玩樂的主。
肥全當(dāng)即瞇起眼睛，堆上笑容道：“國尉，某首次爲(wèi)國出使，許多事務(wù)還需國尉耐心指教一番。”
肥全道得謙遜，其實(shí)誰也看不見那被肥肉掩蓋住的眼瞳裡卻藏著一絲陰狠。
“好說！好說！”毫無察覺的寧國尉隨口敷衍，隨即起身立了起來，朝往這邊過來的公子穿叉手一禮。
“公子。”寧國尉恭敬地稱呼公子穿。
“寧國尉?！痹谮w國席位上展袍而坐的公子穿笑應(yīng)點(diǎn)頭。
公子穿雖是趙國的逃亡公子，但在燕國此時一干趙國人當(dāng)中最爲(wèi)尊的一位。因此，燕宮寺人將他引至趙國席位最前列最爲(wèi)中。其餘隨行人員則在其後跪坐下來。
孟嫵爲(wèi)公子穿的姬妾，自然跪坐在挨著公子穿身邊側(cè)後一方的席位。
孟嫵默默地跪坐下來，隱沒在公子穿身形之後。
“梅大家到?！彼氯思饴暯械?。
大殿頓時人聲嗡嗡。
“嗟！梅大家色藝雙絕、冠絕七國，燕昭王竟將她也請來了?！?
“梅大家絕少獻(xiàn)藝，她若不樂意，一般王侯也請不過來。”
“噫！君不見天下聞名三公子，此殿席間便到了兩位公子，即公子楠和傾城公子穿。梅大家焉能不來乎！？”
“噓！輕聲點(diǎn)，梅大家到了。你瞧！那梅大家果真乃風(fēng)姿綽約，雖年近三旬，卻似二八佳人般水嫩嫩的?！?
此時大殿頓噤了聲……
只見一位高挽著隨雲(yún)髻，杏目粉面，身姿風(fēng)流的盛裝女子從殿外款款而來……
“鈴鈴鈴……”
她輕移蓮步，每一步便響著悅耳清脆的鈴鐺聲。
而這鈴鐺聲並非孟嫵所聽過的那種純粹鈴鈴作響的鈴鐺聲。
宛轉(zhuǎn)動聽，每一步每一聲仿若暗合音律……
這讓孟嫵想起了前世所知的踢踏舞，雖然舞者在舞臺上不停地踏著舞步，但每一次落下去的舞步聲卻節(jié)奏感十分強(qiáng)。
最後，來到石殿中央，鈴鐺聲停了下來，梅大家盈盈而立，一雙妙目朝殿中主位轉(zhuǎn)眸過去，隨即盈盈一拜。
“叩見燕王?！币羯优?，若一支羽毛輕輕地搔著殿中男人們的心。
燕王伸出雙手，寬袖垂展，朝虛空向上微扶了扶，便笑道：“噫！梅大家無需多禮，即刻驚鴻一舞，以償我等翹首待舞之願?！?
作爲(wèi)一國君王，能如此動作地對待一位婦人，已經(jīng)是夠厚待了，試想在這男尊女卑世間，一位婦人能讓一位君王扶起，即使是虛扶一把，這種等同賢士待遇的隔空虛扶，那是史無前例的。
梅大家應(yīng)當(dāng)感到無上光榮。
“諾！謹(jǐn)遵君命。”
然，盈盈立起的梅大家並未象孟嫵所知所想的那樣展現(xiàn)出無上榮光的表情。
神情只淡淡的，那種習(xí)以於常的淡淡。
果然是榮辱不驚的奇女子……
無怪乎！可讓世人奉爲(wèi)大家……
眼眸間光華一閃，跪坐在暗處的孟嫵迅速看了一眼那位漸讓她感到欣賞的梅大家，便斂下眼簾暗暗想著。
其實(shí)，孟嫵並不知道，這世間雖是男尊女卑，但卻有著和後世一般的追星情結(jié)。
這梅大家就如後世的明星一般，有著一定的粉絲，有著不一般明星效應(yīng)。
一張銅製大鼓被寺人們擡至殿中。
一陣脆耳的鈴聲過後，梅大家蓮足一點(diǎn)躍上鼓中，長袖一甩，驟然激起，如白練橫空。
“咚……咚……咚……”長袖如棍，分成三個不同的角度落至鼓上，激起三聲鼓響。
隨即，梅大家一個旋身，長袖朝鼓上猛然連抽數(shù)下，鼓聲頓時激越起來。
“咚……咚咚……咚……咚咚咚……”梅大家越旋越快，越旋越快，同時長袖揮舞，在空中劃出不同角度的軌跡，時如花朵綻放，時如蛟龍狂舞，又時如波浪起伏，鼓點(diǎn)節(jié)奏由緩至急，越來越是激越，高潮時節(jié)，猶如萬馬千軍。
時下，殿中諸人觀得神炫目迷，有些人竟隨著鼓點(diǎn)聲用腳在座上跺起節(jié)奏來，各國席間隨著貴人們身後的賢士劍客們也因其精彩處手舞足蹈喧譁起來了，真正是百態(tài)衆(zhòng)生。
公子穿目光專注，雖未如他人跺起腳來，冷峻俊美的臉上卻也動容。
孟嫵曾是現(xiàn)代人，在電視上看過類似節(jié)目，當(dāng)能如此近距離的現(xiàn)場觀看，心中還是震憾起來了，只不過沒有那些絕少能觀看到新鮮節(jié)目的古人那般身心沉醉。
此刻此時，唯有趙人席中公子穿與公子穿所帶隨從雖動容，但依舊保持剛開始就席時從容整齊的姿態(tài)，沉靜一片。
鼓上的婦人如靈蛇般反覆旋轉(zhuǎn)反覆舞蹈，時而朝空躍起，時而朝後折腰擊鼓，時而雙腿劈叉．．．．．．
裙帶翻飛，長袖不停地?fù)]舞掄起，若棍般地不停地?fù)糁蠊模?
這樣連連旋轉(zhuǎn)幾十個圈，又不停地時而穿插著各種舞蹈．．．．．．
鼓點(diǎn)開始時急時緩．．．．．．
漸漸地．．．．．．漸漸地．．．．．．
在這婦人的旋轉(zhuǎn)速度漸緩了下來，與此同時鼓點(diǎn)漸緩，最終長袖慢揮。
“咚……咚咚……咚” 梅大家最後配以一個高難度的舞蹈動作，擊大鼓四下，然後俯身跪伏下大鼓上，玲瓏有致的身軀因喘氣微微一起一伏。
整個舞蹈就此結(jié)束。
鼓擊聲完全停止。
餘音嫋嫋，石殿中一片靜謐．．．．．．
“啪．．．．．．啪．．．．．．啪．．．．．．”
“善！”燕王率先擊掌讚歎。
“啪啪啪．．．．．．”
緊接著一片熱烈的掌聲熱烈地表示附合。
此時梅大家已然從銅鼓上下來，盈盈又立在殿中。
只見她先朝燕王緩緩一拜，又盈盈朝四周福了福：櫻口輕啓謝道：“妾謝諸君贊。”
“梅大家，美哉！如此妙舞，殿中諸君意猶未盡，且難得燕王大興，何不助興再來一舞！”一位殿中趙國使臣肥全爲(wèi)了討好燕王，故意如此提議。
“此舞甚需勁力，妾已然疲憊，恕無力再舞！”梅大家垂眼斂目，婉拒道。
“你．．．．．．梅大家果然清傲．．．．．．”提議者臉上肥肉一顫，驟然變色，怫然慍厲道：“一介婦人爾爾，怎可隨意拒君子所求?！?
這心目的明星被人詰難，古人粉絲們心中極爲(wèi)不平。
頓時，殿中人聲嗡嗡，諸人眼光開始聚焦於趙使榻席這邊，除卻一些漠然的目光，更多目光是似是不屑，似是指責(zé)。
而高坐在上的燕王卻似笑非笑，並未有著勸解任何一方的舉動，好整以暇地扶著額似乎在看著殿中的熱鬧。
副使寧國尉沒想到肥全有如此舉動，頓時氣得七竅生煙，真是太丟我們趙人的臉面了。
寧國尉以袖掩面，不忍也不敢目睹這種輿論一邊倒的跡象。
果然，一位秦國使臣站了出來指著一身肥肉的肥全嘲諷：“咄！竟派其如此肥胖野豕出使燕國……噫！此真乃趙國無人乎，乃不知教化之蠻邦乎?！?
這名話除了針對相貌指責(zé)肥全是不知禮教的野豬，且又辱了趙國是個沒有禮儀教化的野蠻人的國度。
肥全的肥臉躁得醬紫醬紫的。
秦趙兩國素來敵對，因此秦人便會一抓到趙人的錯處，便會毫無客氣地上前嘲諷一番。
自從趙國國主無故廢長立幼，寵後滅子後，諸國譁然，秦人更爲(wèi)理由將趙國視爲(wèi)禮樂崩壞之國。
此番嘲諷實(shí)在是讓趙人難已接受，紛紛從座位站了起來，對那秦人怒目相瞠。
當(dāng)然，趙國衆(zhòng)人的目光不自覺轉(zhuǎn)向趙人所座的首席尊位公子穿那兒，希望他們的公子穿能爲(wèi)勢弱的趙人出頭。
只見公子穿偏了偏頭，一雙鳳眸朝身後的婦人注視過去，“嫵姬，來此?！?
一直將自己當(dāng)成隱身人的孟嫵突然聽到公子穿喚她過來，嚇了一大跳。
“來……來幹什麼？”孟嫵的身子並未挪動，大眼流露出迷茫，真不知道這公子穿想幹些什麼。
這婦人還真麻煩！公子穿不耐煩地皺了皺眉，長臂一伸，乾脆將那個還不停掙扎的婦人一把撈至胸前按著。
“你……你要幹什麼？”孟嫵用手掌使勁地抵著公子穿的胸膛，雖然抱她的是美人，但在這大庭廣衆(zhòng)之下，她可不想被人搞出有礙觀瞻的親熱戲碼來。
這婦人竟然以爲(wèi)他會在此地要了她……那因掙扎而扭動的腰肢，那因羞憤而酡紅的小臉，讓向來自制的自己竟有著異樣的情動……鳳眸一黯，公子穿將婦人緊緊摟住，左手拿起酒樽喝了一口酒漿含在口中，爾後放下酒樽，垂下頭來，空出的左手配合著右手將那側(cè)開一邊的小臉板正固定，兩雙眼眸便對瞪上了。
驀然，薄脣印上櫻脣，溫潤的舌尖輕巧地撬開婦人那排皓潔的貝齒，公子穿將口中酒漿盡數(shù)注入這婦人的檀口中。
“咳咳咳……”孟嫵頓時被這口突如其來的酒漿嗆得咳了起來，小臉更是通紅。
公子穿衝著懷中她輕吹了一口氣，然後伸手迅速地將懷中的這位臉紅得不象樣的婦人推了出去。
孟嫵正被那口酒嗆得七葷八素的，突然被公子穿這麼一推，推至席前，整個人都懵了。
“嫵姬，平日你口舌甚利，如今便由你教訓(xùn)那個出言不遜的秦人吧?！惫哟┯迫坏刈谙g，眉尖輕挑，脣角微勾淡淡一笑，那笑意未達(dá)眼底的鳳眸卻冷意凜凜，殺伐之氣迸然而出，端是讓殿中的衆(zhòng)人感到渾身一寒。
那挑釁的秦人更是駭?shù)貌挥傻氐雇艘徊健?
孟嫵這才明白過來，這公子穿要用上她了，讓她與人對陣逞舌，剛纔那樣只是逗她一逗。
明白過來的孟嫵瞬間便平息自己的慌張，吐了口氣，鎮(zhèn)定下來。
“咄！對面秦人否？”孟嫵開口了。
那秦人一臉不屑，極爲(wèi)輕蔑道：“哧！趙國當(dāng)真是無人，竟推出一位婦人與我弄舌對陣?！?
孟嫵充耳不聞，只是將有些凌亂的額發(fā)理了理，抿嘴一笑便道：“聞之，秦人喜獵，獵獸時定帶數(shù)犬在前吠吠以壯聲勢……當(dāng)遇野豕時，更是吠個不停?！?
這句話任誰都聽得出來，孟嫵是在罵那秦人是隻犬，是隻見到野豕更吠個不停的犬，即然他罵了肥全是野豕，那他便是秦人獵犬，除非他否認(rèn)他剛纔罵肥全的話。
當(dāng)真罵人不吐一個髒字，卻能讓人氣極。
當(dāng)然，同時也直指秦人無能，出使外面還非要拉只犬“吠吠”壯壯聲勢，是毫無膽量的懦夫行爲(wèi)。
針尖對麥芒，好吧！你說趙人不懂禮樂教化的蠻人，那麼你們秦人便是要依仗畜生叫囂壯膽的無膽懦夫。
“婦人……且回家餵奶去?！蹦乔厝藲獾锰_爆粗口。
“犬素是欺軟怕硬的畜生，然則，見著婦人，更是吠得響亮。”孟嫵哧笑道。
“只是婦人是人，知道蹲下身來，更可嚇走以爲(wèi)婦人要撿石子擲它的惡犬?！泵蠇翅嵬肆艘徊?，抿嘴一笑，百媚橫生，百媚當(dāng)中偏又生出時下婦人沒有的自信。
“你……”那秦人又羞又惱，瘦臉上青筋畢露，卻又不敢再斥罵孟嫵，不然更加坐實(shí)他就是那隻犬。
氣泄了，在時下便是代表輸了。
秦人竟然輸在一名趙國婦人口下。殿中譁然……
“哈哈哈……”伴著笑聲一位很是俊朗的青年從秦人的席間長身而立。
“噫！傾城公子果真不同凡響。知人善用可謂不茍一格極其之至，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連婦人其利舌也能拿出來與人爭鋒一番……楠，甚感佩服”公子楠朗聲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