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起了牀,洗了澡,換上了乾淨的衣服。昨天哭得太厲害,眼睛腫得厲害。我坐到化妝臺前,認真的化了個妝。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我衝自己笑了一下。
裡面的那個女人,看著竟那麼陌生。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轉身往房間門口走去。
房門拉開,嚇我一大跳,溫湘庭靠著門框睡得正熟。
“湘庭?!蔽议_口,嗓子啞得厲害。
溫湘庭當即跳起來,眼神極凌厲,看清是我後,她的眼神才緩和下來,尷尬道:“不好意思,睡著了?!?
“你怎麼睡在這裡?”我連退了好幾步才站穩。
“你要出去?”她不答反問。
“嗯,你收拾一下,陪我出去一趟?!蔽移届o道。
她拂了拂有些凌亂的頭髮:“我去洗漱,你先去吃早餐吧。”
巧巧坐在餐桌前喝早餐,見了我,小心翼翼的起了身:“曉谷姐,我煮了地瓜粥,你喜歡吃嗎?我幫你盛一碗吧?!?
“我自己來。”我伸手拿了碗。
巧巧慌忙推開椅子跑過來,跑得太急,踉蹌了一下。然後她從我手裡搶過碗,小跑著到了流理臺那裡幫我盛了一碗粥。
我看著她略顯單薄的背影,忍不住伸手捏了捏臉,大概此時的我看起來像足了母夜叉吧。
上午九點,我和溫湘庭出了門。路上,我問了她楊漫現在的情況,她說被老孟那邊的人帶走了,具體情況現在還不是特別清楚。
“老孟不是伍家的人?”我問。
“嗯。”她簡單的應了一聲。
“你朋友那邊安排的人?”我多問了一句。
“不是?!彼裾J,“不過是私人恩怨,怎麼可能鬧得了那麼大的動靜,正常的調動吧。公家的事情,咱們小老百姓哪裡懂得了?”
我沒再繼續問,溫湘庭否認得徹底。但昨夜程肅那麼氣急敗壞,我懷疑這個老孟很有可能溫湘庭那個叫李少的朋友放下來的人。私人恩怨確實不可能牽動公家的人事調動,但如果私人恩怨裡夾雜了正治鬥爭呢?何況調動來得這麼突然。這個老孟的權利顯然很大,伍家肯定措手不及了。
我走神時,溫湘庭接了個電話。
“曉谷,老胡打來的電話。”她盯著前面的十字路口,“楊漫不行了,撐著一口氣,說要見你?!?
“你說什麼?”我心一沉,整個人就呆若木雞。昨天晚上,我看她渾身是血,感覺她不大好。萬萬沒想到,竟會這麼壞。
“先去醫院嗎?”她詢問我。
“好,好?!蔽疑n白著臉,轉過頭望著車窗外。陽光那麼好,路上的行人那麼悠閒,可楊漫卻要奔向死亡。
我腦海中飛快的閃過從前的日子,一幕一幕,快得我什麼也抓不住。
溫湘庭在十字路口拐了彎,車子一路向著XX醫院飛馳。十幾分鐘的車程,車子一口氣開到醫院急診室大門前停下來。
“你先進去,我去找地方停車,老胡等著你?!睖叵嫱ゴ颐ξ艺f。
“好?!蔽彝崎_車門,下了車便往裡面跑。
“蔣小姐,這裡?!崩虾驮陂T口,見了我大聲喊。
“楊漫,她,她在哪裡?”我頓住腳步,急問。
“跟我來。”他指著走廊裡面。
我跟著他一口氣跑到了走廊裡倒數第三間搶救室,有警察守在門口,見了老胡,立刻帶著我們往裡面走。
空氣裡瀰漫著濃重的消毒水和血腥味,我胃裡一陣翻滾,差點要吐出來??看斑叺氖中g牀上,楊漫戴著氧氣罩,靜脈裡還在輸著液,旁邊的操作檯上放滿了各種儀器。心跳和血壓的數值都很不正常。
我快步往病牀走去,楊漫緊閉著雙眼。
“漫漫。”我俯下身來,顫著聲喊了一聲。
她沒有反應,她看起來一點生氣都沒有。要不是心電圖的線還曲折著,我都要以爲她已經走了。
“漫漫,是我,我是曉谷。”我伸出手,輕輕覆到她的手上,她的手涼得嚇人。
“再打一針?!辈恢勒l說了這句話。
不一會兒,便有醫生拿著針筒來了。
我看著醫生把針筒裡藥水推入她的靜脈,我盯著楊漫,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就這麼等了差不多兩分鐘,楊漫還是沒有任何反應。
我緊張得手一直哆嗦,楊漫死了?她是不是死了?
“漫漫,漫漫?!蔽易ゾo她的手,從她失蹤到現在,我們再也沒有好好說過話。那一次在飯店巧遇,我們最後一次見面,她往我身上安了竊聽器。
“曉谷?!甭曇魩缀醯筒豢陕?。
我聽到了,驚喜的看向楊漫,是她在說話。
“漫漫,是我,是我,我聽到了?!蔽椅宋亲?,將頭俯得更低。
她困難的轉動頭,那氧氣罩大概讓她很難受。她睜開了眼睛看著醫生,帶著哀求。
醫生走過來,把她的氧氣罩給摘了。
“曉谷。”她的手微微動了一下。
我將她抓得更緊。
“我有話和你說?!彼龤獯煤軈柡Γ恳粋€字都吐得費勁。
“你說,我聽著,漫漫,你說?!蔽业臏I無法控制的往下掉。
“我們,多年的,朋友?!彼龜鄶嗬m續的,淚水從她眼角往下滾,“毀,毀了,曉,谷,對不起,我對不起你。”
“別這麼說,你也是身不由己,我不怪你。”我的淚水滴到她的臉上,她的淚流到我另一隻手的手背上。
“你媽,她,沒死?!彼f,“程哥喝醉的時候,說,說過,她,是,是試驗品?;?,活體實驗品。程哥,還,還說,你媽的,體質很奇異,自,帶抗體,能消化,毒品。所,所,所以,他們在研究?!?
我大駭,老胡說伍家行惡沒有底線,我還不能太能明白什麼叫沒有底線?,F在楊漫幾句話,我才深刻體會到。
“還,還有?!睏盥旖歉〕鲆唤z笑,“幫,我,告訴沈,沈聽春,我喜歡他,雖然,我們,只相處過很短暫的幾個小時?!?
“好。”我含淚點頭。
她開始進氣長,出氣短,已經到了彌留之際,她的眼睛卻還是殷殷的看著我。
“漫漫,你還有什麼要跟我說?”我哭著問她。
“我,對不起你?!彼穆曇粼絹碓捷p,“曉,曉谷,你被,被我害得,再也做不了母親了……”她緩緩的閉上了眼睛,儀器發出刺耳的尖叫。
我抓著她的手,思想已經停滯了,她說的再也做不了母親是什麼意思?
“漫漫,楊漫?!蔽页读顺端氖?,
我用力扯她的手。
醫生在宣佈楊漫的死亡時間。
“楊漫,你給我把話說清楚啊,你不準死。你告訴我,你怎麼害的我?我爲什麼會再也做不了母親?你給我醒過來,楊漫?!蔽壹饫目藓爸?,拼命的拉她。
“曉谷?!睖叵嫱ケё∥摇?
“她死了,一了百了,把話給我說清楚啊。”我哭倒在她懷裡,“我到底做錯了什麼?爲什麼要這樣對我?爲什麼?”
溫湘庭把我拖到了搶救室門口,我坐到地上,哭得撕心裂肺。溫湘庭拿著紙巾給我擦眼淚,一包紙巾擦完,我仍然淚如雨下。
我都不知道我哪來的那麼多眼淚,我哭得還不夠多嗎?爲什麼眼睛流之不竭呢?這紛紛亂亂的人世,我究竟爲什麼還活在這裡?
楊漫死了,她真的死裡。這裡沒有伍成言的人,她已經失去了利用價值。所以,她不會詐死,她是真的死了。
多年前,她站在校門口,衛衣球鞋馬尾,挽著我的手臂一搖一晃的,她說:曉谷曉谷,我們以後不結婚吧,你看你爸媽那樣,我爸媽也那樣。也不知道婚姻到底有什麼意義?
那時候我說:可我還是想找個男人結婚耶,生個孩子,讓她成爲最幸福的小孩,過最簡單的日子。
她就笑,說我沒出息。
後來,我們離開了學校,她努力打拼她的事業,我真的安心嫁作人婦,過著簡單的日子。我們還是很好的朋友,開心難過,都能分享。
滄海桑田的彼岸,她悄悄的變成了另一個人,卻什麼都不告訴我。
直到她臨終,她才說,她把我害得再也不能成爲一個母親。對一個女人來說,還有什麼,比這種打擊來得更具毀滅性。
我想起來,我那次宮外孕。楊漫說我再也做不了母親,應該是那次宮外孕造成的吧?
“湘庭。”我仰起淚臉看她。
“我們回家?!彼昧⑽覐牡厣蠑v起來。
“我去做個檢查,我先去做個檢查。”我說。
“什麼檢查?”溫湘庭莫名其妙的。
楊漫說話的聲音太低,她大概沒有聽清楚。
“楊漫說,說,害了我,害得我再也做不了母親。我要去做個檢查,我不相信。”我鬆開她的手,腳步凌亂的往前走。
“婦科在這邊?!彼飞蟻?。
因爲我做過宮外孕手術,檢查變得很簡單。上午十一點多,檢查結果就出來了,我雙側輸卵管全被切除了。
如果僅僅只是這樣,我還可以做試管嬰兒,但糟糕的是,我的子宮還有點問題。醫生說了一堆專業術語,看我夠慘的,也不肯詳細解釋給我聽。只是安慰我說,不一定非要做母親,現在的時代,好多家庭還搞丁克呢。
我感覺自己在夢遊,飄著出了醫生的辦公室。有個女人一直在我耳邊說著,也在安慰我,說一切會好起來。
我覺得她站著說話不腰疼,她能生啊,能生的當然不在乎自己能不能生了。
難怪唐勝元能說走就走,連招呼都不帶跟我打一聲的。當初去醫院,是他送我去的。他從一開始就知道我不能生孩子這事,所以,他會娶我。因爲他對不起我?,F在他走了,他給我已經足夠了吧。他那麼大的家業,自然是需要自己的孩子來繼承。所以,他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