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細細回想,程肅離開時拍我的肩膀,這東西會不會是他暗中裝上去的。但他只拍了我兩下,拍的是我右肩的位置。這回形針在左肩,還卡得那麼隱秘,就程肅拍我那兩下以秒計算的時間,是幾乎沒有可能辦到的。所以,只有一個解釋,楊漫抱著我哭的時候渾身顫抖,趁那個時候卡進去,而我完全沒有察覺到。
楊漫是受制於人吧,受制於伍家。她放這枚回形針,想竊聽些什麼,我和唐勝元的日常?還是其他?
這樣的手段,真是太齷齪了。
唐勝元拿著那枚回形針出了房間,我順著牀沿坐了下來,覺得很累。像走一條沒有盡頭的路,途中,不時的有山石滾落,我就這麼一路走著,也許哪一天,我也就被滾落的山石砸死了吧。
我想到死,是一個很遙遠的字眼。即使我經(jīng)歷了何明初他媽的死,還經(jīng)歷了我自己媽媽的死。但我還是覺得死對我來說太遙遠了,總覺得那應(yīng)該是一百年以後的事情。
我不想死,就算活著很辛苦,我也不想死。
因爲這起回形針事件,我好幾天都有點緩不過來神。再上春節(jié)臨近,我姐始終沒有消息,心情低落到極致。
何明初知道了他爸能動手術(shù)是唐勝元幫的忙,他心情不爽時就給我打個電話,諷刺我?guī)拙?。我拉黑也沒有用,他換個號碼變本加厲的罵我。
日子變成了張愛玲筆下的描述:華麗的袍子上爬滿了蝨子。
楊漫那邊又沒有了下文,唐勝元變得很忙,他越忙,就顯得我越閒。
我跟他商量,年後我是不是該出去找份工作,也好打發(fā)時間。
他先是覺得我的想法不可思議,見我確實不開心,便哄我說,過完年後再說。
我的生活變成了等他回家,唐夫人偶爾還會來找我。不過,她看起來又正常了,對之前發(fā)生的事情隻字不提。
轉(zhuǎn)眼便是臘月二十六了,家裡的傭人只剩了米嫂和會開車的小陳,其他人都回老家過春節(jié)去了。我愈發(fā)的懶,有時候能睡整整一天。
米嫂幾次旁敲側(cè)擊,提醒我是不是懷孕了。
老實說我也有這個懷疑,但我的例假總是來得那麼準時,準時到我連幻想的興趣都沒有。
這天下午三點多,我午睡醒了。靠著牀頭,還有點迷迷糊糊的,牀頭櫃上的手機響起來,我閉著眼睛摸了過來。
是個陌生的本地手機號碼,我也沒多想便接了電話。
“喂?!蔽业蛦≈曇舸蛄藗€招呼。 щщщ.тт kдn.¢ ○
“剛睡醒?”電話那頭是個男人,說話時還帶著點笑意。
“你……哪位?”我驚了一下,睡意頓無。
“程肅?!蹦沁呑詧蠹议T。
“請問你找我有什麼事嗎?”我的語氣冷下來,那天夜裡在那個院子裡遇見他。也不知道我出於什麼心理,我沒有告訴唐勝元。心裡就想著,反正那麼巧的遇見也不可能再發(fā)生一次。就當見了一次鬼吧,我自己知道就行了。
“一起喝個下午茶,XX街盛典咖啡館,我等你?!彼欠N熟稔的語氣就像我們是多年朋友一般。
我第一反應(yīng)是直接拒絕他,但我很快想到,他如此篤定,肯定能給我一個充足的理由。我的軟肋那麼多,隨便捏一根,我就毫無辦法。
“你來吧,我還是比較願意和你
一起喝個茶。順便帶你去看個人,一個你很想見到的人?!彼?。
“我姐……”我失聲叫到,又趕緊捂住嘴巴。咬著脣,我仰頭看天花板,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我平靜道:“好,我大概半個小時左右能到?!?
“你要是害怕的話,就給阿元打個電話?!彼嵝盐?。
“我先掛了?!蔽艺f完就點了掛機鍵,幾乎是下意識的,我就拔通了唐勝元的號碼。
“曉谷?!彼沁呉黄须s,聽著就很忙,“睡醒了沒有呀?”
“嗯,阿元,你是不是好忙?”我掀開被子下了地,赤著腳走到了衣櫃旁。
“對呀,明天就放假了,今天事情太多了。”他跟我說話時,還在不時的跟旁的人說話。
“我沒事兒,就是給你打個電話。我待會出去逛,晚上我等你吃飯,好不好?”我跟他撒嬌。
“必須好啊,我爭取七點鐘回家接你。”他溫和道。
“阿元,那……那你多喝點水?!蔽翌D了頓,還是沒說。
“嗯。”他柔聲應(yīng)我。
十來分鐘後,我換了衣服,讓小陳送著我出了門。在咖啡館附近的一個服裝店停了車,小陳在車裡等我,我下了車便沿著街往前走。
我找到了盛典咖啡館,才進門,便有服務(wù)員上前來。
“請問您是蔣小姐嗎?”打著領(lǐng)結(jié)的服務(wù)員禮貌的問。
“我是?!蔽尹c頭。
“程先生在等您?!狈?wù)員微微欠身,帶著我往咖啡館裡面走去。
拐了兩道彎,我跟著服務(wù)員來到了一個包廂門口。
“請。”服務(wù)員幫我開了門。
程肅坐到長桌前看一本雜誌,聽到門響,他擡頭衝我笑了一下。
我的神經(jīng)繃緊,後背挺得筆直,邁著略略僵硬的步伐走了進去。
“坐。”程肅指了指空位。
我坐下來,桌上放著一杯熱紅茶,估計是給我點的。
“自作主張了,希望你不介意。”他收了雜誌,扔到了一旁。
“不會。”我並不打算喝東西,就算放杯黃蓮在我面前,我也不介意。
“楊漫自殺了。”他端起咖啡杯,隨意道。
“所以,程哥是要帶我去看她的遺體嗎?”我顫著聲,強裝的鎮(zhèn)定有些撐不住。
“她還活著,在醫(yī)院躺幾天就緩過來了。年輕,生命力旺盛呢。況且,死多容易啊,活著纔不容易,你說是吧?”他說得涼薄。
“程哥真是鐵石心腸。”我咬牙。
“你說得對?!彼姓J得爽快。
我閉上了嘴,決定少說話。跟程肅這樣的男人較量,我哪裡是對手?
程肅慢悠悠的喝著咖啡,我耐心而焦慮的等著。
“把茶喝完?!彼麕е稽c命令式的語氣。
我很不喜歡他這種逼人的氣勢,但又急於知道他的下一步。忍了忍,我端起了紅茶,還好茶不燙了,我三口兩口就喝光了它。
程肅啞然失笑:“蔣小姐,你不用這麼著急。”
“我喝完了?!蔽也粍勇暽⑿χ?。
他放下咖啡杯起了身,拿過掛在牆上的大衣:“行,那我們走吧?!?
“請問去哪?”我坐著沒動。
“說好了帶你去見一個人
。”他回頭看我。
“能請問見誰嗎?”我再問。
他轉(zhuǎn)身,將大衣穿上後,定定看著我。片刻之後,他笑起來:“你媽。”
一瞬間,彷彿有巨石擊頭,我被震得整個人都一片空白。程肅站在我面前,我看著他,有些恍恍惚惚。
我開始懷疑自己在夢中,只有夢境纔會這麼荒誕。
程肅繞過長桌走到我面前,俯下身,他溫和喊我:“蔣小姐?!?
我看著他:“你想騙我去哪裡?把我關(guān)起來,以我作籌碼,然後要挾阿元。你是伍成言的人,你們還能再卑鄙一點嗎?”
他皺皺眉,眼神帶著一點兒愛憐:“你冷靜一點。”
我用指甲掐著自己的掌心,有微弱的痛感。
“程哥,對不起,我不跟你走。單獨前來見你,我就已經(jīng)夠蠢。再跟你走,我將阿元置於被動。我絕不要看到阿元爲了救我,跟你們……”
我話說了一半,程肅拉過了我的手,他把我從椅子上拉了起來。我像觸電了一般用力甩他的手,他握得更緊,臉色的表情絲毫未變。
“蔣小姐,我感覺你有被迫害妄想癥。”他說著用力一拽。
我一個踉蹌被他拽到了他面前,我們面對面,不到十公分的距離。跟一個陌生男人離得這樣近,這讓我感覺十分恐懼,我的腿不由自主的抖。
“你媽還活著?!彼硪浑b手放到我後背上,我被他虛虛的抱在懷裡。
“不可能?!蔽覔u頭:“我看著她死的,她上吊的。你換個謊言,換個可信度高一點的,我也許比較能接受?!?
“真的?!彼粗业难劬Γ拔?guī)闳タ纯此?。?
“不可能?!蔽胰匀粨u著頭,從我媽過世,到她送去屍檢,每一個步驟,我都看著的,清清楚楚,哪一個步驟錯了?
“你媽身上有伍先生要的東西,他怎麼可能讓她死。楊漫也一樣,她身上揹著的東西讓她死不了。”程肅神情冷酷,“你以爲尋得了真愛,當上了寶貴閒太太,便把一切都拋之腦後。蔣小姐,你別忘了,你是蔣小姐,而非唐太太。”
“所以,伍先生要找的東西只是一個煙霧彈,只是做給阿元看的。藉著這步棋,把我爸耍得團團轉(zhuǎn),逼得我前夫一家?guī)缀跫移迫送?。程哥,這些無辜的人到底做錯了什麼?爲什麼要成爲你們鬥爭的犧牲品?”我怪異的笑起來,天吶,這到底是一個怎樣的棋局,到底是誰在設(shè)局。
“請問,請告訴你,他們都是無辜的?”他鬆開了我,把我按著坐到了椅子上,“我給你十分鐘的時間,你冷靜一下,然後決定要不要跟我走?!?
說完,他就繞著桌子走到了窗前。
我這才注意到,窗前放著一架鋼琴。
程肅坐到鋼琴前,掀開蓋子後,他開始彈琴。
我想,大概每個咖啡館都有這麼一架鋼琴吧。
“這首曲子叫做風吹過的街道?!彼仡^看我。
我在尖叫聲衝出喉嚨前,伸手捂住了嘴。
這個情景,是重現(xiàn)的。
當初,唐勝元也是坐在鋼琴前,他也這麼回頭看我,說了同樣的話。
旋律響起,程肅投入的彈著鋼琴。
我想奪門而逃,但我的腿軟的。曲子過半時,我才稍稍冷靜了一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