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單調的重複著,療養院裡,除了我媽這樣的病人,剩下的就是一些離休老幹部,或者有錢人家的老頭老太太。剛開始,我因爲沒人說話,還嘗試著跟他們聊聊天。
結果,受了一肚子的氣。這些個老頭老太太被人奉承慣了,一個個恨不得把我當丫環使,呼來喝去,十分欺負人。
吃多了虧,我學乖了,寧願一個人蹲在樹下數螞蟻,也絕不再去招惹他們。
這天,我媽睡午覺。我看了一會兒書,實在看不進去了。於是拿了外套便出了房間,順著園區裡的石子路,我漫無目的的遊逛著。
“姑娘,麻煩你過來一下。”走到一處涼亭附近時,我聽到有人在喊,是個老頭的聲音。
我停住腳步,看到涼亭下放著一張躺椅,有個老人躺在上面。我不確定他是不是在喊我,又聯想到那些麻煩的老頭老太太,當下決定悄悄轉身溜走。
“姑娘,喊你呢,你是聾的嗎?”老頭的語氣是溫和的,但話說得真不好聽。
我忍不住回頭看,隔著七八米的距離,那老頭朝我招手,臉上掛著戲謔的笑。我皺眉,這老頭是閒著無聊,想拿我尋開心吧?
“有事兒嗎?”我不冷不熱的問道。
“你過來。”他還朝我招手。
我遲疑了一下,然後擡步向他走去:“請問,您有什麼事兒嗎?”
“沒事兒,陪我說說話,可以嗎?”老頭雙手攏起,朝我作揖。
我愣了一下:“老先生,對不起,我不太會聊天。”
“那你聽我說,聽,你總會了吧?”老頭又連連作揖。
我想著,這應該是一個寂寞到骨子裡的老頭了。肯定是一把年紀退了休,兒女忙得像陀螺,家裡除了錢啥也不剩,便只能在這療養裡打發餘生。
也挺可憐的,我聖母發作,決定日行一善。
“行,老先生,你說吧。”我坐到他躺椅旁邊的石凳上。
“小姑娘,你幾歲了?”他問我。
“老先生,你不是說,你說,我聽嗎?”我提醒他。
“對,對,我忘了。”他笑起來,眉眼彎彎,很慈祥,完全讓人討厭不起來。
“我二十六歲了。”我有些不忍,又告訴了他。
“你肯定一事無成吧?”他哈哈笑起來,“你不用回答我也知道,你現在一事無事。我像你這麼大的事情,道上的人聽到我的名號都要抖三抖。小姑娘,你今天有耳福了,我來給你講講我年輕時候的故事……”
我轉過身,忍不住對天翻了個大白眼。這段時間,我已經聽了無數老頭老太太當年的光榮事蹟。都說這個世界上,關於長輩的傳說永遠都是對的,但聽多了,實在也是膩味。
我跟何明初感情好的時候,也常常幻想老了以後的生活。我總說,他老了以後肯定還是坐在電腦桌前。連吃飯都要孫子三催四請。
他嘲笑我,說我老了以後肯定跟我媽一樣成天跳廣場舞。
說著說著,我們倆就笑鬧成一團。
說好的一輩子,也才走了兩年就到頭了……
“小姑娘,喂,小姑娘。”老頭伸手扯了扯我。
“啊,老先生。”我差點跳起來,定神之後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對不起啊,我走神了,您剛纔說什麼,您再重複一遍。”
老
頭搖了搖頭:“算了,不說了。你可以走了,我侄兒來了,他剛纔給我發了短信,馬上就到了,有人陪我聊天嘍。”那神情,像孩子得到了罕見寶貝般跟我炫耀。
“那我不打擾您了,再見。”我起了身。
“小姑娘,你是在這裡工作吧?”老頭衝著我問。
“啊,不是,我來看我家人的。”我回頭。
“噢,不是工作人員啊?”老頭很失望,“小姑娘,跟你商量個事兒行不行?”
“您說。”我道。
“你每天陪我聊天兩個小時,我付你兩百塊錢一小時,行不行?”老頭雙手攏起,又拼命的作起了揖,“不行的話,我再加一點?”
果然窮得只剩下錢了。
我嚥了咽口水,想說話,身後傳來腳步聲。我下意識的回頭,雙腳一軟,差點當場坐地上。老天果然是見不得我好啊,我才以爲找到一條發家致富的捷徑,唐勝元就這麼及時的出現了。不用說,老頭的侄兒就是唐勝元。
得,一小時兩千塊,我也不要了。
“曉谷。”唐勝元喊了我一聲,沒有一絲意外。顯然,在這裡遇見我,他一點兒都不意外。
我一言不發,低著頭,從他身邊繞了過去。
回到房間後,我媽已經起來了。圓臉的小護士正在給她剝葡萄吃,她吃著葡萄搖頭晃腦的。
“蔣小姐,來吃葡萄。”小護士招呼我。
“今天的葡萄好新鮮。”我走過去。
“是啊,就這山上的呢,很甜。”小護士將剝好的葡萄遞到我嘴邊。
“謝謝。”我笑呵呵的吞了下去,吞得有點急了,卡在喉嚨裡上不上,下不下的。我嗆得咳起來,小護士見我嗆紅了臉,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我咳了一陣子,眼淚都咳出來了,咳得我胃都抽起來。我趕緊彎著腰進了廁所,扶著馬桶用力的咳。差點沒把肺咳出來,總算把那個該死的葡萄給咳出來了。
扶著洗臉盆洗了把臉,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覺得腹部有些絞痛感。也沒有在意,以爲咳葡萄咳的。
回到房間後,小護士又取笑了我一番才端著空盤子走了。
我媽吃完葡萄後爬回了牀上,這會兒趴在窗戶上欣賞著窗戶上的花叢。我慢慢挪到我自己的牀邊坐下,腹部一陣接一陣的痛。
我仍然沒在意,只是自己輕輕的揉著。
就這樣,我忍了十分鐘。腹部的絞痛從一陣一陣變成持續不斷時,我意識到不好了,懷疑自己咳斷了某根腸子或者是咳得腸子打結了。
所幸我媽住在療養院裡並不發瘋,見我痛得連手機都拿不住。她伸手按了她牀頭的呼叫鈴,圓臉小護士很快趕來。
我話都說不出來了,感覺下身一股一股的溼意。圓臉小護士一看情況不對,立刻奔出了房間。
醫生護士匆匆趕來,見牀上一灘鮮血,亂作一團。
我並不是腹絞痛,而是宮外孕流產,拜那緊急避孕藥所致。
那天,下身的血就跟打開的水龍頭似的,一直流個不停。我慢慢的開始覺得冷,當時並不知道怎麼回事?冷到眼前發黑時,隱約中感覺有人握住了我的手。
我被緊急送往醫院。
中間的搶救過程我毫無知覺,再睜眼時,眼前一片白。牀頭,我姐坐在那裡,窗口,我爸
站在那裡。
“姐。”我輕輕喊了一聲。
“曉谷。”我姐將手裡的電腦放到牀上,“你醒了?”
“媽呢?”我張嘴就問。
“她挺好的,我叫醫生過來。”她伸手按了呼叫鈴。
“我就,就吞了個葡萄,咳得這麼嚴重啊?”我問我姐。
“是,是啊。”她避開我的眼神。
“曉谷,你想吃什麼?我去幫你買。”我爸也走過來。
“爸,你也來了啊。”我笑了一下,這才發現鼻子裡還塞著氧氣管。
“你問問醫生,曉谷能吃什麼,不要瞎買。”我姐對我爸還是硬生硬氣的。
“好。”我爸應了一聲,快步出了病房。
我並不確定自己躺了多久,看著窗外黃昏將至的樣子,尋思著大概躺了有幾個小時的。但奇怪的是,我這一身怎麼會這麼痛。
“想什麼呢?”我姐推了推我。
“姐,我好像是暈倒了。暈倒前,我下身出血。”我盯著我姐,“姐,我肯定不是咳葡萄咳的,我得什麼病了?”
“現在沒事了。”我姐拍了拍我的手。
“我會問醫生或護士。”我又說。
“宮外孕大出血。”我姐慢吞吞的吐出了這幾個字。
我呆呆的,宮外孕大出血?閉上眼睛,我腦海中的影像快速回響。何明蕊把我砍進醫院那會兒我來的例假,從住院到出院,再到跟唐勝元發生那件事情,我都沒有跟何明初同房過。所以,我宮外孕大出血,只能是那一夜的孽債。
“醫生說,有時候吃緊急避孕藥很容易發生這種情況。”我姐嘆了一口氣,“曉谷,沒事了,會好起來的。”
我慢慢的回過神來,低低的應了一聲:“嗯。”
“我只要你好好的,別的……都不重要。”我姐握住我的手,帶著哽咽道。
“別哭。”我反握住我姐的手,她一直是個男兒性子的人,從不輕易流淚。可見我把她嚇得夠嗆,纔會掉眼淚。
當天夜裡凌晨時分,我姐在陪護牀上睡得很香。我白天睡得太多,到了這個點反而毫無睡意。也沒手機可玩,只能百無聊賴的在心裡數著羊,指望能再次入睡。
病房門傳來輕輕的響動,我看到護士領著個人進來了。
那是我最不願意見到的人。
唐勝元。
他們朝我的病牀走來,我閉上眼睛裝睡。
“睡了,你呆一會兒就走,別驚醒了她,她現在需要好好休息。”護士輕聲說。
“好。”唐勝元輕聲應。
護士出去了。
我聽到唐勝元移動了腳步,雖然我閉著眼睛,但我的第六感告訴我,他正在凝望著我。一開始我想,他愛看就讓他看去好了,反正我不理他就對了。
可他看久了,我就很不自在,心裡也窩火起來。
媽的,被他害得一條小命差點魂歸故事。現在跑來看我,看什麼看啊?
我猛的睜開眼睛,四目相對。
唐勝元嚇得一個退步。
“曉谷,我吵醒你了。”他站回牀邊,溫和道。
“你來幹嘛?”我掃視著他。
“來看看你。”他很緊張的看著。
“現在你可以走了。”我厭倦的朝他揮了一下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