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三點(diǎn), 是夜店酒廊打烊的時間，也是都市裡從事各種非法行業(yè)的人活躍的時間。

回首過往的一段時日，這個時間是韓封結(jié)束四個小時睡眠的時刻, 路卡這時候則大多數(shù)時候在某一家夜店剛玩夠, 醉醺醺地等著韓封來接, 有時候季鵬會跟, 有時候不會, 韓封雖是個大佬，但非常不喜歡帶一羣跟班四處招搖，即便這個時候他的行程一般上是去收賬、交易、談判, 或搞事。

韓封很能打，路卡很能跑, 季鵬消息很靈通。若有對頭埋伏, 十次有九次季鵬會先知道, 若真的陷入困境，路卡會第一個逃脫, 把救兵帶來救單槍匹馬對敵的韓封。其實(shí)路卡也很能打，但是韓封不讓，韓封帶著他的條件只有兩項(xiàng)——不能受傷、不能破相。

韓封和路卡，這樣的一對黑色鴛鴦，他們的故事至今仍流傳於江湖。

“到了。”阿靖把車停下, 季鵬連忙下車替後座開門, 路卡步下車, 韓封則從另一側(cè)自行開門下車, 大步走到路卡身邊, 和路卡並肩走進(jìn)一棟燈火通明的商業(yè)大樓正門。

阿靖把車開走，季鵬靜悄悄地遁入黑暗的巷子。

韓封和路卡乘搭電梯直達(dá)頂樓, 電梯門開時就有一夥四個西裝筆挺的高大男人在等候，其中一人擡手示意他們沿著走廊直走。

韓封輪流打量這四人，搖著頭一臉嫌棄地說：“哪兒有人像你們這樣穿西裝？釦子扣那麼緊，把西裝當(dāng)皮夾克來穿呀？好心你們看一眼正式穿法好嗎？”

四人不約而同看向由裡到外一身全黑兩件式西裝的路卡，路卡卻是不悅地瞪韓封。

韓封立即賠笑：“哎，你穿那麼好看，我就想聽其他人贊你兩句！”

路卡眼珠子一轉(zhuǎn)，自顧自往走廊盡頭的華麗大門走。韓封喜滋滋地跟在路卡身後，享受路卡帶頭的感覺，他總是很遺憾自己沒能親眼看過路卡代替自己當(dāng)老大的樣子。

金黃色的大門旁沒有人，路卡亦不敲門，握著門把輕推了下，門沒鎖，韓封馬上上前，豪邁地把兩扇門大力往內(nèi)推開，與路卡一前一後走進(jìn)門。

門內(nèi)是彷彿酒店套房一樣的佈置，風(fēng)格和大門一樣，每個角落都是俗氣的金光閃閃。被屏風(fēng)半遮蓋的雙人大牀上露出一雙細(xì)長白嫩的美腿，牀底下則散落女性的性感內(nèi)衣。吧檯桌上有兩隻已見底的昂貴名酒，桌旁趴著一個似已醉倒的便衣男子，他對面則有另一個叼著根菸的皮衣男子，眼神銳利、殺氣騰騰。

已靜音的電視在播放外國三。級。片，電視前的沙發(fā)散佈著五個人，二男三女，或坐或臥，他們前方的矮桌布滿零食和飲料，以及盛著鮮豔小藥丸的玻璃杯子。房門正對面是寬大的落地玻璃窗，夜間都市的景色透過玻璃一覽無遺，窗旁有臺桌腳雕龍雕鳳的辦公桌，桌面上坐著一個在抹指甲油的豔麗女子，身上披著寬鬆的浴袍，翹著長腿。

“哇噢，還真的活著。”浴室的方向有人說話，那人僅下半身圍著毛巾，頭髮還在滴水，一手拿著刮鬍刀在剃鬍渣，梳著油頭，胸前紋著色彩斑斕的左青龍和右白虎，右臂紋了關(guān)公，左臂是溼婆神。

路卡緩緩地眨一下眼，下巴稍微動了動，懶洋洋地瞅著那人說：“我不活著，要怎麼給你燒紙？”

油頭男隨手扔下刮鬍刀，吧檯邊的皮衣男站起身，一隻手伸進(jìn)鼓起來的褲袋。

韓封走向吧檯，把那醉趴的男子摔到地上，拿起一隻新的紅酒和一隻高腳杯，倒出半杯酒，再拿著酒杯給路卡送上，自己則抓著紅酒瓶，就著瓶口喝。

油頭男瞇著眼看韓封，問：“你們誰做主？”

韓路兩人都沒回答，甚至沒有交換眼色，只面不改色地淡定喝酒。

油頭男走到辦公桌前，桌上的女人脫下浴袍給他披上，再給他點(diǎn)菸，間中向路卡拋了幾個媚眼。

油頭男吐了口煙，攤手說：“我知道你們要問泰國那事，成年往事，我都忘了細(xì)節(jié)，反正確實(shí)是因爲(wèi)我要搶那客戶，和路爺您起了衝突，人在江湖啊，我也是討生活罷啦，江湖事，江湖了嘛，不流行啦，現(xiàn)在江湖沒有永遠(yuǎn)的敵人，你倆都金盆洗手，我真心說一句可喜可賀，大事化小，兩位就這麼轉(zhuǎn)身走了好吧？”

路卡把杯中酒飲盡，拎著空酒杯走向油頭男，油頭男身邊的女人不住搔首弄姿，他將酒杯伸向女人，女人把酒杯接過，含著杯沿的酒漬舔。

“滾開啦你。”油頭男伸掌拍向女人後腦勺，女人不屑地瞪他一眼，捧著酒杯婀娜多姿地走開，而此時吧檯邊的皮衣男已經(jīng)不動聲色地走近，距離辦公桌有約五尺的距離，和韓封一樣。

“現(xiàn)在流行什麼我不清楚。”路卡雙手伸入褲袋，“我就知道十幾年前不流行沒那麼大的頭還搶那麼大的帽，你那時叫什麼來著？沙皮狗？還是癩蛤/蟆？你搶我的客？你買得起槍？”

油頭男面頰抽搐，夾著煙的手在微微顫抖，“你……你對我很瞭解嗎？你知道我現(xiàn)在獨(dú)攬這一區(qū)的生意嗎？，我現(xiàn)在要是不高興，你們不用想活著走出去！”他的話音也略有些抖。

“呵。”路卡冷笑，“我告訴你一件古今中外都不會流行很久的事，那就是一人獨(dú)大，從前廈爺隻手遮天幾十年，是因爲(wèi)他從來不親手碰見不得光的東西，你啊，看你女人那樣嫌棄你，該是藥吃的太多都舉不起來了吧？像你這樣上樑不正，能有多少爲(wèi)你出生入死的手足跟班，助你一統(tǒng)江湖啊？”

油頭男忽地扔掉菸頭，皮衣男瞬間抽出褲袋內(nèi)的槍指向路卡，然而與此同時路卡亦抽出褲袋內(nèi)的手，一把萬用小刀抵住了油頭男喉頭，韓封也在同一時刻丟出手中紅酒瓶，酒瓶砸在皮衣男身後的牆，飛濺出來的玻璃碎令皮衣男閉著眼睛嚎叫，韓封趁機(jī)衝上前把他翻倒在地，輕而易舉地奪走他的槍。

房內(nèi)的女人尖叫著躲到角落，醉倒的男人恍恍惚惚地不知所措，還有幾人根本一動不動，早就吃藥吃得不省人事。

“刀刀刀刀不長眼，小小小心啊！”油頭男竟嚇得口吃。

韓封把槍扔給路卡，路卡接過後就把槍口頂在油頭男雙腳之間。

“說。”路卡冷靜如常，“十七年前，是誰給你膽子來殺我？”

油頭男滿額滿鼻是汗，猛晃腦袋說：“沒有要?dú)⒛阊剑÷窢敚揖椭话涯惚频锰潞６寻。　?

路卡逼近油頭男，他沒有兇神惡煞，更沒有吼破嗓子，卻反而更具鬼魅般的威嚇力。

“我身上只有一個槍傷，唯一一個，那讓我並不是很難記得住那一槍是誰開的？”

油頭男擡起手，嘗試要緩和路卡的氣勢，可他顫巍巍的身子根本鎮(zhèn)不住文風(fēng)不動的路卡。

“是，槍是我開的，不過！路爺您說得對，我那時哪裡弄得來槍，是有人要我拿你命的！有錢能使鬼推磨啊！我不想嗒！吶吶吶，我知道你要什麼了，我說，我一定說是誰想要你命！”

“不勞你說，我知道。”路卡用槍管把油頭男的毛巾解開。

油頭男下意識坐上桌子往後退，韓封即坐到他身旁，伸手搭他肩。

“沙皮仔。”韓封笑呵呵，“你和我是差不多年代的人，只是發(fā)財晚了點(diǎn)，那個呀，我以過來人身份勸你句，低調(diào)點(diǎn)，沒用的人別帶在身邊享樂，有用那些別關(guān)在門外罰站，你看看，今晚之後，你房間裡的這些……頭馬？明天一定會去跟別的大佬，不過沒事，外面那四位能看又能用的，會繼續(xù)幫你成大事！”

油頭男呵呵賠笑，搓著手說：“封爺?shù)囊馑迹遣粫矣嬢^啦？”

韓封抿嘴笑，點(diǎn)頭說：“該計較的，我們同年代嘛，你知道我的故事，我這輩子最重要的人，我是昭告了天下，誰也休想傷他一分一毫，你居然給他開了一個這樣大的彈孔。”韓封用手指比著一個直徑約六公分的圓。

“那……那……有得……商量的吧？有吧？”油頭男來回看韓封和路卡。

路卡嘆口氣，像是已經(jīng)厭倦一個遊戲。

“找你殺我的人，現(xiàn)在還和你有著聯(lián)繫。”路卡把槍交給韓封，韓封拿手上把玩著。

油頭男點(diǎn)頭如搗蒜：“有的有的，以後保證不會再有，我發(fā)誓！”

路卡皺眉，韓封用槍柄敲頭男後腦袋，斥道：“好好聽人說話！”

油頭男張嘴愣住，神情害怕又茫然。

路卡退開一步，實(shí)在不想再近距離看見油頭男的身體。

“我要你繼續(xù)和他們聯(lián)繫，但凡他們要求你做的事，我都要優(yōu)先知道。”路卡說。

油頭男猶豫，韓封路卡也不催。

“那個……”油頭男吞吞口水，接著說：“那個叫葉承毓的女人，要我替她把一個叫於守恩的過氣明星抓來。”

韓封和路卡互看一眼，一齊說：“沒事，去抓。”

數(shù)分鐘後，阿靖來接韓封和路卡，再開車到House，House早已打烊，但裡頭仍亮著些燈。阿靖帶著韓封走到隱蔽的地下室，季鵬就在那裡，另外還有一人，是被五花大綁還倒吊著的鐵爺，葉崇傑的岳父。

季鵬讓出鐵爺面前的凳子，韓封坐下，手肘撐著膝蓋，俯身看鐵爺扭曲的臉。

“哎呀是韓老大！您活著啊！太好！真是大大的好！您有什麼難辦的事儘管說，我給你辦！一定妥妥當(dāng)當(dāng)！”鐵爺連珠炮地開腔。

“哈哈哈！”韓封豪爽地笑，“同年代就是好說話，比我家那臭小鬼好說話多啦哈哈哈哈！”

陰暗潮溼的地下室外，慢慢地透入初升的陽光。

路卡站在可以俯瞰整個舞廳的貴賓座，想起從前的事，最讓他難忘的回憶，當(dāng)屬和韓封一起在高處看著下方玩得盡興的韓育陵，那個時候，他們下定決心，要洗手江湖，光明正大地成爲(wèi)保護(hù)韓育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