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霜呆了一下，面上無悲無喜，看不出來表情。
墨軒與瀟雲也並未說話，只是皺著眉頭，各自看著寒霜。
三人就如此沉默著，氣氛頓時有些低沉。
許久之後，瀟雲才嘗試著開口說道：“寒霜……你真的殺了那麼多人？”
寒霜沉著臉，冷笑了幾聲：“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即便我不殺他們，他們也會死在這詛咒下?！?
瀟雲咬了咬牙說道：“可他們原本不用被關進廟中！不用揹負這詛咒！不用日日承受痛苦！”
寒霜眸子冰冷地看著瀟雲道：“你是因爲死了那麼多無辜的人譴責我，還是因爲你也是受害者才譴責我的？”
瀟雲緊皺著眉頭，聲音帶著些怒意道：“你想說什麼？譴責我自私麼？好，我告訴你，兩者都有！你改變結界，致使他們承受著本不該揹負的痛苦！奪走了那些鮮活的生命！掠去了無數人的靈魂！你這不是自私麼？”
寒霜低頭冷笑著，聲音有些顫抖：“我是自私又怎麼樣？我只想活下去！只想……活下去啊……每天掙扎在這痛苦中，我已經累了……你明白自殺無數次，卻絕望地發現毫無用處，只能生生承受著的痛苦嗎？你明白一個人在這裡無依無靠，孤獨無助的寂寞嗎？你明白被困幾十年，沒有自由，沒有希望，每天只能飄蕩在這黑暗陰冷的地方的絕望嗎？”
瀟雲的手緊緊地攥著，本想反駁寒霜，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寒霜冷笑著繼續說道：“你不明白，你也不懂……若是換做你在這廟中被生生囚禁二十年，恐怕你也會和我一樣吧……”
瀟雲沉默了，沒有答寒霜的話。
活下去麼？多麼沉重的字眼。
若自己真的被囚禁了那麼多年，自己能爲了自由，爲了活下去而殺人麼？
她……還能保持雙手不染鮮血麼？
選擇本性，還是……道德。
廟外起了大風，壓得乾枯的樹枝“吱呀”作響。脆弱不已的樹枝在狂風的摧殘下苦苦掙扎著，卻終是抵不過猛烈的威壓，帶著萬般的不甘，折在了狂躁的暴風下。
漆黑蔓延了整片天空，無邊無際的黑暗讓人似是要被吞噬了一般。
“回答不上來了麼？”寒霜的聲音帶著些諷刺，傳進了瀟雲的耳中：“看來你也……”
“我不會殺人?！?
“什麼？”寒霜愣了一下。
“我說我不會殺人，”瀟雲皺著眉，聲音一字一句地落入了寒霜耳中：“即便要活下去，我也不會用這麼惡毒的方法！況且我不會做出傷害我師弟的事，讓他來恨我！你敢說這不是你的咎由自取麼？”
“咎由自取？我……”寒霜有些結舌，話到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來了。
瀟雲冷笑了幾聲，語氣中帶著些不堪：“你原本就恃才傲物且****，奪走你師弟所愛，還以身份去壓他。雖然我並不知曉你後來還做了些什麼，但這一切不是你作繭自縛麼？”
“作繭自縛？”寒霜忽然笑了起來，眼神中帶著些瘋狂：“好！好一個作繭自縛！你說我奪他所愛，以名壓他？被奪走摯愛的是我啊！”
“你……”瀟雲怔怔地看著他，這其中還有什麼事麼？
“擁有天縱之資，曠世之才的是他??！我只是一介普通的修真之人罷了！他受上天眷顧，悟性極高，而我只能默默地被其遮蔽鋒芒。讚美與傾慕都是他的……榮耀與光芒都是他的！可是與詩塵相戀的是我啊！可恨爲了兩派聯盟，詩塵被逼不得已要嫁給他……”寒霜的聲音有些哽咽，雙眼也有些紅腫：“後來終於被我找到了機會，我殺了他……奪走了原本屬於他的一切！可恨天意弄人……他沒有完全死去，最終竟然捲土重來！”
這便是寒霜被封印在荒廟中的一切麼？瀟雲冷笑了幾聲，天意弄人？真的是，天意弄人麼？
“從此我便被他囚禁在了這裡，囚禁在了這暗無天日、陰冷絕望的地方……可笑我徘徊在崩潰的邊緣，不斷地失憶，不斷地忘記。最終，忘了自己是誰……忘了詩塵是誰……”寒霜落寞地看著地面，語氣也有些無力。
瀟雲終是說不出一句話來，她無力去譴責寒霜，也無力去評論誰對誰錯。
這世上沒有絕對的善，也沒有絕對的惡。
瀟雲心裡暗暗冷笑著，人這種生物啊，從一出生就開始傷害別人。
有意也好，無意也罷。從一出現在這世上，便互相傷害，互相爭鬥，互相殘殺。
生而爲人，必創他之。
出生沒有辦法選擇，生命沒有辦法選擇。
命運，真的掌握在自己手中麼？
雨淅淅瀝瀝地落了下來，擊打在地上之後，帶走了地上原本骯髒不堪的污穢。
瀟雲默默注視著雨夜，誰又能帶走這世間的污穢呢？
風越吹越大，忽然，所有風都朝著廟門的方向衝擊而來。
狂風帶著衝破一切的威壓，向廟外的封印擊打而去。
瀟雲咬著牙，連連退了幾步，退到了荒廟中央。
“這是……”
“封印開了，”墨軒突然出現在瀟雲身後，抵著衝擊而來的風暴說道：“子時已到，四象八荒陣要開啓了，廟外的封印要破了！江姑娘，你注意抵禦威壓！”
瀟雲皺著眉，點了點頭，卻忽見寒霜一步一步吃力地向門口走去。
他雙手施起真氣，向陣眼的位置傳了過去。
四象八荒陣被注入了真氣之後，威壓更甚，與廟外的封印互相拮抗著。
就聽得一聲震天動地的聲響，從陣眼處傳來，這聲音震得地面也是跟著猛烈地晃動起來。
瀟雲緊咬著牙，雙手堵著耳朵，弓著背，努力地在震動中穩著身子。
隨即，刺眼的光芒從陣眼中四射而去，猶如衝破天際的陽光，一直穿透了整座廟，直入雲霄。
瀟雲被刺得睜不開眼，只能低頭努力地撐著。
不知過了多久，光黯淡了，聲音也消散了。
瀟雲小心翼翼地睜開了眼睛，緩緩地擡起頭，向門口看去。
只見寒霜如被定了身似的站在門口，一動不動。
瀟雲試探性地靠近了他，小心地看了看寒霜的臉。
寒霜雙眼出神地看著遠方，眼中似是含著淚水。
“寒霜……你成功了嗎？”瀟雲沉默了半晌才問道。
寒霜僵硬地轉過頭，聲音微微有些顫抖：“成……成功了……我成功了！”
突如其來的成功讓瀟雲愣了半天，她有些不可置信地喃喃道：“成功了？我們可以出去了？我們再也不用被囚禁在這兒了？”
寒霜重重地點了點頭，努力地控制住情緒，卻再沒說一句話。
三人從廟中出來之後，瀟雲一把火燒掉了這座荒廟。
荒廟在熊熊烈火中如脆弱不堪的紙一般越燒越旺，最終卻是抵不過火焰猛烈的灼燒，塌陷在了沖天的火光之中。
寒霜默默地看了一會兒之後，便一語不發地轉過身向西方走去。
“等一下！”身後傳來了瀟雲的聲音，寒霜回過頭去淡淡地看著她。
瀟雲猶豫了一下，說道：“你……打算去哪裡？”
寒霜沉思了一會兒道：“龍辰閣現在落敗了，我打算回去先療傷，然後再恢復肉身，重振龍辰閣。”
瀟雲沉默著點了點頭，嘆了一口氣終是再沒說話。
“還有幾句話，”寒霜走了幾步，卻忽地回過頭來對著瀟雲道：“你曾譴責過我殺了那麼多人……那麼你呢？你不也是踏在千人的屍體上才活過來的麼？你這又算是什麼呢？”
瀟雲愣了，怔怔地看著說完這話之後，頭也不回的消失在了黑暗中的寒霜。
墨軒走上前來，嘆息道：“江姑娘，別胡思亂想了，這些與你沒關係?！?
瀟雲看著墨軒，眼神複雜地點了點頭。
真的，沒關係麼？
自己的命，也是踩著千人的屍體，趟過無數的鮮血，才一步一步撿回來的。
她能譴責寒霜麼？她只不過是沒有親手取那些人的性命罷了……自己真的是毫無干系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