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過去了。
曲一映知道夏平安給婦人開的藥若是沒有另一袋藥效就不大,因爲藥有相需,同類藥就不能分開使用。夏平安答應了蕭溯,拋開大夫的角度,單從他們倆是兄弟說起,他就不應該管他孃的事,所以,他還真地不管不問。
曲一映看著櫃子上那一袋包好的草藥,對夏平安道,“你與蕭溯那麼要好,肯定知道他娘住哪兒。不如你告訴我,我去送?”
平安正坐在案幾旁,手裡碾著藥,他擡頭望向她,目光裡閃爍著猶豫。
曲一映又勸道,“孩子可是無辜的?!?
他埋頭思索了一會兒,終於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但依舊猶豫不決地道,“如果蕭溯知道後……”說到這兒,他自顧自地嘆了口氣,“罷了,罷了,我心裡有鬼,就算世間只有一個最能保守秘密的人清楚我的秘密,我還是會惶惑不安?!?
夏平安告訴她,蕭溯的娘住在玉琉城西面青雲巷中。因爲幾年前青雲巷修建了幾座妓院,有不少達官貴人愛光顧那裡,但也有不少無賴地痞經常在周圍廝混,所以讓曲一映去的時候一定要小心,不要將自己的面容露出,而臨走時,他還拿了一些銀兩讓她一併帶去。
藥鋪與南城門很近,去青雲巷的途中要經過冬河,也要經過挨著冬河的藥王府。
微風拂面,街道兩旁細弱的柳葉輕輕擺動,曲一映戴著面紗,走過藥王府的硃紅大門前時,發現今日藥王府大開著門,兩頭鎮宅的威武石獅子旁還站著一些僕人和護衛,門裡門外,或有拄著柺杖,或牽著小孩,或臉色菜黃一看就是生病了的人進進出出??吹竭@副場景,她頓時疑惑不解,心想著明明伍大夫都離開了,藥王府怎麼還會開門?
然後她又忽然想到,伍大夫一個月十天就診,有八天是在藥王府,另外兩天在藥鋪,這才稍作停頓後便繼續往前走去。
她走進青雲巷,曲一映果然看見幾家與別的店鋪裝潢佈置完全不一樣的小樓,別的樓宇雖然也有兩層高,上下都有竹木陽臺,可第二層的陽臺就是一個簡單的窄道,大多用來觀賞風景或晾曬衣物。而這些樓閣二樓的陽臺面積很大,圍欄上爬滿了綠色清新的植物,晃眼一望,明明是清幽閒靜的景色,樓閣四面卻還用寬大的屏風遮擋住,有粉紅的輕紗和珠簾隨風左右晃動。
若是從下往上看,根本看不清裡面究竟是什麼,讓人心裡好奇,不過最讓人好奇的,還是從中傳出的簫琴之音以及其中夾雜著的男女嬉笑之聲,那悠揚的音樂本來旋律優美歡快動人,可就是環境的神秘綺麗和樓上女子軟綿綿的嗔罵,男子不懷好意的笑迎,活活地生出了幾分頹靡淫奢的感覺。
曲一映見此,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她連忙加快腳步,往前趕去。
一刻鐘後,她來到一家普通的民宅前,玉琉城雖然處處景色柔和風雅,人與人之間卻嚴格的劃分了等級,只憑一條從西至東的冬河,就將南北的尊卑分得清清楚楚。
普通人家更是如此,若居於冬河南面生於寒族,卻有希望經舉薦做官的,他們大門的匾額上就會刻有一個“甲”,然後寫上門牌多少多少號,家中有人在北面世家裡爲奴爲僕的,就會有“乙”,其他則按照土地房產分別劃分等級。因爲官衙部門以等級來收取稅務,也沒幾個人敢爲了名而捨去利益,悄悄修改自己匾額上的那個字。
聽說蕭溯娘改嫁的那個人,曾經祖上留了一些田地和一座宅院,靠收租生活,還過得去,門前刻著一個丙字,但後來一向雨水充足的玉琉城鬧旱災,田地荒蕪,農民都紛紛逃去別過或是北楚,沒人交租,他又常常大手大腳用慣了,不會掙錢養家,家裡便從此敗落不復往日的風光。
她看著左面那戶人家的大門上,寫著“丁”一百八十號,右面的那戶人家則卻也刻著一百八十號,曲一映不解地左右來回走著,心想到底哪個纔是蕭溯孃的家。
難道是她記錯了?
不對啊,平安分明說了,就是“丁”一百八十號啊,他知道她不認識繁體字,還很細心地把那幾個數字寫在她的面前。
這會兒,從丁戶人家虛掩的門扉中傳來一陣嘶啞的小孩啼哭聲,曲一映心中一動,走近了,伸出手本想敲門,又忽然聽見瓷器破裂的聲音,裡面一個婦人淒厲地哀嚎著,“你個死人!你怎麼不死了算了?整天躺在家裡不想辦法經營生活,孩子都哭鬧成這樣了,你還只知道吃喝,喝酒喝酒!怎麼不喝死你!喝死了,我看不見心還不煩!”
曲一映悄悄地湊近了門縫,觀察裡面究竟發生了什麼,剛好看見一個肥碩的男子背對著自己,一屁股坐在臺階上,他披頭散髮,背影佝僂,看上去很是萎靡。
男子的面前就站著蕭溯的娘,她左手抱著哭鬧的嬰孩,狠狠地盯著他,飽經風霜的臉上滿是淚痕,歇斯底里地數落著,“我就不該嫁給你,看看你現在這副鬼樣子,吃吃喝喝,胖得像頭豬!街上隨便一個乞丐都比你強,你……竟然還在喝!”
婦人那樣罵他,中年男子置若罔聞,身子搖晃著,依舊拿起手中酒瓶喝著酒。
她死瞪著他,快步上前猛地從他手中奪過酒瓶,摔在地上,“我……我當初真是瞎了眼??!才嫁給你這個豬狗不如的東西!你……”
曲一映看到這兒,就不想再繼續留下去了。她轉過身,心情有些低落。
以前她的爸爸媽媽也經常吵架,直至今日她還心有餘悸。不過他們是因爲結婚前相處的時間不太久,結了婚後她媽媽覺得爸爸毛病漸漸突顯,不斷嫌棄,兩人才每日爭吵。
屋裡的婦人還在怒罵著。
曲一映將手裡的那袋藥和銀兩放在門口,用力地敲了敲門,不等裡面的人答應,就立即飛快地跑著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