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樑惜也將視線投向那竹木客棧,他本以爲在告訴曲一映要帶她去樑國後,她就算再怎麼會忍耐也要反駁一二??扇缃袼齾s還有閒情逸致來陪他賞玩風景,實在是異事。他笑了笑,彷彿看穿她在想什麼一樣,“你就別想從這兒逃跑了,本太子是何人?又怎麼會不知道你這鬼把戲!”
這下曲一映的笑容有些堅持不住了,一會兒,她猛地將手裡的玉扇投向窗外,做著手勢,好像要一下子將那寶玉摔碎。
“放肆!”
樑惜眉峰緊蹙,緊緊盯著她,好像極爲害怕她會一狠心將東西扔下去。可他說話的語氣卻依舊強硬,不容別人有半分反駁的機會,“其他的沒變,膽子倒是大了不少。若是趕緊將扇子放下,本太子倒是可以考慮不去懲罰你?!?
“只要太子答應我,今晚在這兒留宿,我就把扇子還給太子。”曲一映左手在窗外晃來晃去。她的手指看上去是那麼的纖細柔弱,恐怕再晃一會兒,東西就會從她手裡飛離。
而威脅這位不好惹的太子,自找麻煩決不是曲一映的本意,她一邊撅著小嘴,狀似調皮地玩弄著那扇子,一邊卻稍低臉頰,美麗的眼睛裡淚水慢慢涌聚,用一種卑微可憐的語調道,“你是高高在上的樑國太子,又怎麼會懂我這種無父無母,從小寄人籬下的女子要爲自己考慮是一件多麼艱難的事……..”
說著說著,她輕柔可憐的聲音變得有些顫抖,“你說要帶我走,就這麼悄無聲息的帶我走了,難道只因我出身貧寒,沒有投胎到富貴人家,沒有疼愛我的父母,沒有像你那樣可以左擁右喚地使喚別人,就要任由別人來欺凌我,隨隨便便決定我的人生嗎?”
她哭了起來,而且還是極爲壓抑,極爲痛苦的抽泣。
樑惜與她近在咫尺,注意到她再次緩緩低下了頭。
他的嘴角輕抿,俊美的面龐上浮現出複雜的神情。雖然蘭芝總是給人一種柔柔弱弱的感覺,可他也從不曾見過她那張彷彿永遠都是一片冷漠的臉上露出過任何委屈,更別說像現在這樣,將自己脆弱的一面毫無保留的擺在他的面前。
曲一映又用手抹著淚水,像是埋怨一般的嘀咕著,“如果我是哪家貴族的嫡女,你們就不敢欺負我?!?
她臉上掛著晶瑩的淚珠,烏黑的睫毛在輕輕顫動,讓樑惜心底漸漸柔軟,他本想說些話來安慰她,可想來想去,竟發現自己從來沒有安慰別人的習慣。
忽然,他轉頭對著外面前進的車隊道,“停!”
幾息後,馬車外的隊伍就停了下來,有護衛翻身下馬,走向馬車前,恭敬問道,“不知太子有何吩咐?”
樑惜瞧了一眼曲一映,看見她依舊落著淚,嬌弱不勝,比梨花帶雨還要美上三分,不由得心上一緊,便對外面吩咐說,“今晚就不回行宮了,在前面客棧歇息即可,給本太子與蘭芝小姐…….”他微微停頓,又繼續道,“準備一間幽靜的房間,對了…….”
話還沒說完,突然一陣清脆的破裂聲響起,這呼吸間,曲一映手中的玉,竟直直的摔了下去。樑惜瞪著她,臉上蹭的一下露出不可抑止的怒氣,而身爲罪魁禍首的她,正瑟縮著躲在車廂中的角落裡,低聲害怕地解釋著,“我…..我不知道它會突然掉下去?!?
簾子被重重一拂,他就那樣衣衫不整地出了馬車。
“太子,發生了何事?”
護衛們見他突然出來,都紛紛疑惑地望向這邊。
曲一映也小心翼翼地起了身,悄悄瞧向外面。她見樑惜氣沖沖地走向小窗旁,卻又在離那些碎片只剩一米的位置,忽然停住了腳步。
他站在那兒,深深地皺著眉,像是極爲失魂落魄一般,望著地上的那一片碎玉。
在經歷宛如有整個世紀那麼漫長的時間後,他才蹲下身,伸出手,指尖微微顫抖著拿起那玉扇先前掛著的流蘇穗子。
一旁,先前那威嚴男子見此,臉色稍變,暗自嘆了一口氣,慢步走到對樑惜身邊,輕聲問道,“太子……是否要屬下將碎了的…”
樑惜卻忽然打斷他的話,彷彿發狂般地大聲地吼著,“今晚就宿在這兒,把這個不識好歹的賤民關起來!”
他是那麼生氣,以至於整張白淨的臉都泛出了紅色。
而且,他竟是那麼厭惡她,連再看一眼她都不願意。
他只是一直盯著那一團碎得不成樣子的扇子,臉色通紅,漸漸的,變得慘白,直至一片黯淡,面如死灰。然後,在靜得似乎能聽到心跳聲的沉寂中,轉過身朝那“風雨客?!钡拇箝T走去。
“她若是逃跑了……你們吃不了兜著走?!边@彷彿從地殼深處傳來的聲音,冰冷得讓人心悸。
“是?!币慌?,趕緊有護衛答道。
曲一映跪坐在小窗邊,見樑惜離去後,轉過頭,有些驚魂未定地扶著馬車車壁。過一會兒,她也慢吞吞地下了馬車。
一出來,就聽見有人道,“屬下奉太子的命令,帶蘭芝小姐去今晚的住處。”
她擡眼望去,見來人面目熟悉,身配紫色長劍,正是那武功絕世的高手。他朝著曲一映抱拳道,“小姐雖然與屬下有幾面之緣,恐怕還不知道屬下的名字吧?屬下姓張名伐,是太子身邊的貼身侍衛。”
張伐走在前面,帶著曲一映進入客棧中。
小橋流水,假山奇石,放眼望去皆是與竹宅相仿的雅緻景色。
“張護衛可知,太子爲何對那玉扇如此看重?”兩人一路穿林過路,曲一映似是不經意的,輕輕開口問道。
聞言,張伐好不容易溫和下來的樣子變得有些嚴肅,他深深嘆口氣道,“看來蘭芝小姐已經忘了?!?
“忘了?”她不解地道。
他見曲一映完全不知道前因後果,又搖了搖頭,頗爲惋惜的道,“今年盛夏即將到來前,小姐曾無意對太子提到,說自己缺一把扇子,不求是世間最爲精緻美麗,但只求是世間獨一無二?!?
“太子聽後,一直將這件事記在心上,爲了做到這獨一無二,太子還專門請了陳國最爲精通手藝的匠人來教他做扇子…….不過因爲太子從未做過這等粗活,從初學開始,耗時數月,於是這本打算夏天送給小姐的東西,也直到現在初秋才完工。”
原來如此。
不求最美,只求世間僅有。
想起此刻還孤零零躺在地上的那些碎片,曲一映原本沒有絲毫愧疚的心裡,也開始慢慢難過起來。明明是他親手做的,卻偏要倔強地說出自別人之手。而他那樣身處高位的人,能夠費盡心思,甘願從頭開始去學一門手藝,就只是爲了能博得女子一個真心的笑容。
這該是多麼不容易。
張伐將曲一映送到院子中,等到兩名護衛來時,就立即匆匆離開了。
過了一會兒,她坐在自己的房間裡,怔怔地看著緊閉的房門。心裡五味陳雜,就像錯過了一場本該炫麗綻放的煙火,怎麼也不是滋味。
這下,樑惜一定要恨死她了。
“哎……”她忽然幽幽地嘆口氣,最初她還以爲他是在誇耀自己??墒怯惺颤N辦法?有些情與意,明明在心裡是一回事,表達出來後,由於種種原因,卻無可奈何地變成了另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