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維的語速變得急促，像是她自己都無法控制自己了：“我掙扎著……可無濟(jì)於事……它的腦袋伸到我的頭頂上……赤紅的雙眼緊盯著我……它的嘴巴張開……紅色的蛇信舔舐著我的額頭……”

兩行清淚從譚維的雙眼中流出來，如同兩條小溪：“我似乎忘記了他……可他並沒有忘記我……他撲了過來……整個身子壓在了紅蛇上……開始和紅蛇廝打……”

譚維：“可他根本不是紅色的對手……紅色一口咬在了他的大腿上……鮮紅的血從水底涌了上來……”

譚維的雙手緊握在一起，整個身體崩成了一張弓，顯得極度緊張：“他死死地抱住蛇頭……忽然從水底翻滾上來……朝著我大吼——快跑，快跑——”

譚維：“我被嚇傻了……鮮血圍繞著我流動……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樑哲嚥了一口唾沫，默默地在紙上記下：紅蛇襲擊。

譚維的聲音變得尖銳，像是嗓子裡面有東西在阻擋著她的發(fā)音：“他見我一動不動……猛地朝我撲了過來……一把將我朝著岸邊推去……紅蛇咬著他的大腿……將他往後拽……”

譚維：“他像是發(fā)了狂一樣……用另外一隻腳將紅蛇踹開，然後抱著我……往岸邊跑去……”

樑哲：“然後呢？”

譚維的身子忽然軟了下去，跌在了沙發(fā)中，如同一尾被抽空了的甘蔗，只剩下一具皮囊：“然後……他死了……”

樑哲：“紅蛇沒有繼續(xù)追你？”

譚維的聲音輕飄飄：“沒有追……也許是被他的氣勢給嚇住了，也許是因爲(wèi)它本來就上不了岸……我拖著他的身子……回到了便利店……”

樑哲壓制住心底的情緒：“那時，你多大？”

譚維：“十四歲，快到十五歲了……”

樑哲一邊在紙上記錄了下來，一邊問道：“他在夢中死了，就是真的死了嗎？”

譚維的聲音竟然出奇地平靜：“當(dāng)然是真的死了……因爲(wèi)後來活過來的根本就不是他……”

樑哲：“他活了？”

譚維盯著樑哲，眼神有些古怪，盯得樑哲的脊背有些發(fā)涼。

良久過後，譚維才說道：“活了……不過也變了……變得很誇張……你根本想象不到……我想也許是蛇毒的原因……不過，這都不重要了，反正我知道，他已經(jīng)不是原來的他了……我曾試著跟他交流……可他只緊緊盯著我……一句話也不說……”

樑哲急忙道：“可以給我描述一下他醒來後的狀態(tài)麼？”

譚維忽然病態(tài)般地笑了起來，這個笑容樑哲很熟悉，那是譚維昨天晚上把他拉進(jìn)夢裡時候的笑容。

樑哲搖晃了一下腦袋，偷偷用鉛筆在自己的手背上戳了一下，因爲(wèi)用力過猛，差點(diǎn)疼的樑哲叫了出來。

看著手背上的血印，樑哲心中暗道：這不是在做夢！

譚維：“他醒了之後我很開心……可很快，我就發(fā)現(xiàn)事情不對勁了……他看我的眼神帶著一種異樣的感覺，他就像我的影子一樣……開始無時無刻地不跟隨著我，甚至有時候……我從靜眠中忽然醒來，他就坐在我旁邊，緊緊地盯著我。”

樑哲感覺自己的喉嚨有些發(fā)澀，他嚥了一口吐沫，腦中想好了措辭，才問道：“他在偷窺你？”

譚維輕哼了一聲，像是放鬆了很多，將腦袋從風(fēng)衣裡面伸了出來，望著樑哲：“也不能叫偷窺吧，他沒有偷偷摸摸的，我覺得叫跟蹤或者監(jiān)視更合適一點(diǎn)……”

樑哲感覺到了譚維情緒上細(xì)微的變化：“對於他的監(jiān)視，你很快樂？”

譚維：“剛開始有點(diǎn)，畢竟之前，我一直跟隨他，像他的跟屁蟲一樣，生怕失去了他，現(xiàn)在我感覺他生怕失去了我一樣……”

樑哲覺得事情有些畸變了，沒有朝著他之前判斷的方向發(fā)展，“你們就一直這樣嗎？持續(xù)了多久？”

譚維：“不，持續(xù)了不是很久，後來他開始試圖拉著我往遠(yuǎn)處走，就是那條河的方向……”

譚維的腦袋再次縮回到了風(fēng)衣裡面，只露出半邊臉，和一雙眼睛，她的眼睛直勾勾地望著樑哲，眼神異常的古怪，樑哲從未見過這麼複雜的眼神。

樑哲一邊摸著自己的鼻翼，一邊瞥了一眼牆上的掛鐘。

今天的時間出奇的慢，慢的離譜。

樑哲輕吸了一口氣，努力調(diào)整好情緒：“後來呢，他得逞了嗎？”

譚維聲音變小了：“沒有，我很害怕，每次感覺到他是要去那條河的方向，我就不再往前走了，而且不知道爲(wèi)什麼他的力氣很小，他拉不動我?！?

樑哲皺著眉頭，示意譚維繼續(xù)說。

譚維：“後來有一天，他一個人走了，好像要離開我了，可是我又不敢跟著他，我知道他是要去那條河裡！”

譚維眼中滿是驚恐，雙手下意識的抓著自己風(fēng)衣。

樑哲越來越不明白了，事情的走向跟自己之前的推測完全不一樣，樑哲有節(jié)奏的用鉛筆在本子上輕敲了幾下，看到譚維稍微平靜了一些，繼續(xù)問道：“然後呢，他回來了嗎？”

譚維點(diǎn)了點(diǎn)頭，聲音有些發(fā)顫：“他回來了，而且，還帶回來一個像是人的人。”

樑哲的心忽然‘砰’地跳動了一下：“找到了一個像是人的人？”

譚維裹緊了風(fēng)衣，只留一根食指伸在外面，如同撩撥琴絃一樣不停顫動著：“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人，因爲(wèi)她……長的很奇怪……整個上半身罩在一個巨大的黑色口袋中，我看不見他的臉……只能看到他的四肢……像是女人的四肢……因爲(wèi)皮膚很白皙……”

樑哲好像想到了什麼，急忙在紙上記錄了下來：口袋女人。

樑哲：“她對你做了什麼？”

譚維的頭低了下去，肩膀微微顫抖，過了好久才說道：“她和他一樣，也想拉著我去那條河而且一直盯著我，緊緊地盯著我！不管我在哪兒，在幹什麼，他倆都緊緊地盯著我！”

樑哲忽然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問了，樑哲將鉛筆放下，手掌托住下巴，食指按在鼻翼上，雙眼緊緊盯著譚維。

譚維似乎很不安，在沙發(fā)上蠕動著自己的身子，像是一條受驚的水蛇。

兩個人都陷入了沉默，空氣中飄蕩著異樣的味道。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譚維忽然提高音量說道：“我實(shí)在受不了了！”

樑哲被嚇了一跳，急忙將思緒收回問道：“什麼讓你受不了了？”

譚維：“眼神，是他們的眼神……像黑洞一樣……想把我吸進(jìn)去！”

樑哲不再緊盯著譚維，“然後呢？”

譚維：“我跑了?！?

樑哲：“跑到了哪裡？”

譚維：“跑到了一個他們找不到的地方?！?

樑哲腦中靈光忽然一閃：“那座廢棄的工廠？”

譚維：“對……那座廢棄的工廠……就是我現(xiàn)在在夢裡住的地方……不過……他們很快就要找到我了……我能看到他們在一步步尋來的路上……”

樑哲：“你能看到他們？”

譚維：“隱約能感覺到……他們已經(jīng)在我的附近……只要被他們再次找到……我肯定就會被吸進(jìn)去，會被拉到那條河，我就要死了！……”

樑哲：“所以你想自殺？想找人幫助你？”

譚維：“嗯。”

樑哲：“所以你把我拉進(jìn)了你的夢裡，覺得我能幫助你？”

譚維急忙道：“不……我一開始沒想過要把你拉進(jìn)夢裡……因爲(wèi)我不知道能不能把你拉進(jìn)夢裡……我只是在腦中想到你可能能幫助我……我不是故意的……”

樑哲深吸了一口氣：“你是怎麼辦到的？”

譚維忽然伸出雙手抓住了自己的腦袋：“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爲(wèi)什麼能那麼做……就像我不知道爲(wèi)什麼能把你拉進(jìn)夢裡一樣……但別人就不行……”

看著譚維的狀態(tài)，樑哲非常果斷地說道：“好，我們不談這個了?！?

樑哲看著紙上記錄的信息，已經(jīng)非常多了，但依舊很駁雜，根據(jù)這些信息，樑哲堅信，譚維在現(xiàn)實(shí)生活中一定遭遇了巨大的挫折。

這個挫折，有可能是孩童時候所見過的血腥場景，遭遇的外在打擊，或者家庭暴力，讓她轉(zhuǎn)而沉浸在了夢中，用她有些超乎科學(xué)解釋的造夢能力，在裡面虛造了這樣一個世界。

不管夢裡的內(nèi)容多麼浮誇，多麼不合常理，它都是現(xiàn)實(shí)的折射和反應(yīng)，都有很深刻的意義，尤其是當(dāng)同樣的場景或人物反覆出現(xiàn)在夢裡的時候。

樑哲一邊整理著紙上的內(nèi)容，一邊裝作不在意般地隨口問道：“你父母關(guān)係怎麼樣？”

譚維似乎沒有料到樑哲會突然問及她的父母，想了一會才說道：“我和我父親關(guān)係一直很好。”

樑哲的語氣依舊平淡，眼睛始終盯著膝蓋上的紙，用筆在上面整理著之前的信息關(guān)係：“你母親呢？”

譚維的身子忽然一抖，像是想起了什麼恐怖的東西，“我母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死了，我甚至沒見過她……”

樑哲依舊錶現(xiàn)得很懶散樣，像是完全不在意譚維的回答一樣：“哦，那你還有別的親人嗎？兄弟姐妹？”

譚維身子又是一抖，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搖了搖頭。

譚維的反應(yīng)被樑哲毫無遺漏的記在了心裡。

剛纔樑哲看似漫不經(jīng)心的一段問話，其實(shí)是異常重要的一段問話。

從第一次諮詢開始，樑哲就沒有主動提起過譚維的家庭，沒有提她的父親和母親，更沒提她在現(xiàn)實(shí)中遇到的問題。

因爲(wèi)，從一開始，樑哲就知道，那樣根本無濟(jì)於事，反而會加重譚維潛意識裡的防禦心理，有可能使治療在一開始就陷入了死局。

樑哲將鉛筆和紙張放在了桌上，關(guān)掉了錄音筆。

樑哲站起身子：“譚維，我們今天的治療就到這，後天九點(diǎn)，你再過來如何？”

譚維好像有點(diǎn)不捨的樣子，她依舊坐在沙發(fā)上，擡起頭，望著樑哲：“這麼快就結(jié)束了？”

樑哲微笑著：“你相信我嗎？”

譚維望著樑哲的雙眼，點(diǎn)了點(diǎn)頭。

樑哲：“給我一天的時間，我能治好你?！?

譚維不敢相信地問道：“後天？”

樑哲重重點(diǎn)了點(diǎn)頭：“是的，後天。”

送走了譚維之後，樑哲回到房間裡，看著扶手椅後面的書架笑了起來。

樑哲將外套脫掉，挽起了襯衫了袖子，身體緊靠在書架左邊上，雙手用力往後推。

“哧喀哧喀?！?

伴隨著書架摩擦地面的聲音響起，書架後面隨即出現(xiàn)了一道門。

樑哲拍了拍手，推開了房門。

房間裡面，堆滿了各種各樣的雜物，一排排的錄像帶，錄音帶，還有一架高高豎立著的蒙滿灰塵的攝像機(jī)。

樑哲跨過那些雜物，徑直地走到牆角落裡，打開了一個木箱子，從裡面拿出來一個老舊的鐘擺。

樑哲吹掉了上面的灰塵，輕輕晃動了一下，臉上浮現(xiàn)出了神秘的笑容。

“吊銷了我的催眠師資格認(rèn)證就不能催眠了？真是笑話，我想催眠，怕是沒有人能攔得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