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哲對自己剛纔的夢境進行了分析。
其實,在潛意識裡,自己早就知道那是一個夢境了,要不然也不會刻意注意到路上沒有車輛,那是潛意識在給自己發的信號,而且十字路口的路燈按照常理就算是壞掉了,也不可能壞那麼久。
可是,縱然把整個夢境都分析透徹了,也根本無法解釋他腳腕處傳來的異樣感覺,好像真的有人曾經狠狠地在那裡抓過他一把。
樑哲撥打了黎墨的電話,他需要黎墨的解釋,樑哲相信,他肯定知道些什麼。
“對不起,你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樑哲有些生氣地將手機甩在沙發上,腦中回想著白天跟黎墨的那次會面,從一開始,黎墨就顯得不正常,難道這預示著什麼,是自己太大意了,這個病人根本就不應該接?
就在樑哲回思亂想的時候,電話鈴聲忽然響了。
樑哲急忙接通了電話:“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不正常了?!”
對方愣了一會,緊接著,一個女聲傳進了樑哲的耳朵,聲音細弱,像是生病了:“樑醫生麼?”
樑哲深吸了一口氣,調整了一下情緒,他已經知道對方是誰了:“你好,譚維,我是樑……”
還沒等樑哲的話說完,譚維忽然說道:“你已經回去了吧!”
樑哲的心忽然‘砰’地一聲,手機都差點掉在了地上,他的嘴脣有些控制不住地顫抖著:“你……你……知道……”
譚維沉默了幾秒鐘:“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樑哲感覺自己渾身冰涼:“你……什麼意思?”
譚維的聲音嬌弱無力:“我把你拉入了夢中……對不起……我想你能幫我的……”
樑哲愣住了,他一隻手捏在了自己的腮幫子上,用力地捏著,疼痛感迅速襲來,樑哲的眉頭緊皺在一起:“剛纔的夢……是你做的……”
譚維嗯了一聲。
樑哲努力使自己的心恢復平靜:“你之前也能這樣?我的意思是……”
譚維的聲音虛無縹緲,像是來自觸不可及的未來,又像是來自遙遠的過去:“沒有,我曾試圖找人來幫我,但沒有成功過,這是第一次。”
樑哲深吸了一口氣,將手機開著免提放在了旁邊,然後右手開始撫託著下巴,食指狠狠按在鼻翼上。
他的鼻翼異常冰涼,樑哲的心也很冰涼,那是一種看到了死亡近在眼前的冰涼。
樑哲知道,眼前發生的,不是假的,這就是爲什麼他的精神病醫生朋友那麼慌亂的原因。
樑哲更知道,自己正面臨著他心理診療以來最大的危機。
樑哲不停地深呼吸:難道這不是我一直期盼的嗎,迎接真正的挑戰?
樑哲調整好了情緒,再次拿起了手機:“我需要你現在過來。”
譚維的聲音很憔悴:“我過不來,我身子動不了。”
樑哲急忙道:“那我過去,你現在在哪?”
譚維嘆息著:“你過不來的。”
樑哲:“爲什麼?”
譚維:“因爲,我還在夢裡。”
樑哲忽然像是瘋子一樣大笑了起來:“哈哈哈哈!你在夢裡給我打電話?!你是在尋我開心?!”
譚維的聲音有些著急,像是迫切地想獲得樑哲的信任:“我確實在夢裡,我也不知道爲什麼能給你打電話,給別人就不行……我以前也從來沒這麼做過……我不知道……但,也許你知道……”
樑哲的臉有些扭曲,聲音抓狂般地大叫著:“我知道?是,我沒有不知道的!你把我拉進了夢中,抓傷了我的腳腕,把我引到了廢棄工廠,還脫衣服勾引我,然後又在夢裡給我打電話,告訴我這一切……我知道,我什麼都知道!”
譚維的語氣變得哀傷:“樑醫生,你別這樣……是我不好,我對不起你,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應該去死的……免得害了我認識的人……”
樑哲知道自己失態了,譚維是她的病人,不管發生了什麼事,都不能改變這個事實,樑哲不想自己的病人因爲自己的情緒而出事。
樑哲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壓低聲音道:“明天九點,你過來。”
譚維沉默著,好一會兒之後,纔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嗯……”
樑哲繼續道:“我不希望你……”
“嘟嘟嘟——”
手機裡忽然傳來了一陣忙音。
對方掛斷了電話。
樑哲急忙翻開通話記錄,重撥了回去。
“你所撥打的號碼是空號,請查證後再撥……”
樑哲緊咬著牙關,額頭上一根根的青筋冒了出來。
樑哲深深吸了一口氣,扭過頭去,望向牆角落裡那個兩米多高的櫃子,默默地點了點頭。
“這難道不是我一直想要的挑戰嗎?”
樑哲在心裡默默下定了決定,這件事,他要接管到底。
樑哲站起身子,拿起白天的錄音資料,離開了診療所。
樑哲推開了房門,看到了桌上的飯菜,用保鮮膜包著。
“媽?媽?”
樑哲一邊叫著,一邊推開了虛掩著的臥室房門。
“小哲,你回來了?”
臥室的書桌旁,一個佝僂著背的女人,有些慌張地收起桌上的紙張,摘下了老花鏡,背對著樑哲,一隻手摸著自己的額頭。
樑哲走到書桌旁,吃驚地望著自己的媽媽:“媽,你怎麼……哭了?”
“沒……沒事。”
女人的肩頭聳動了兩下,然後轉過頭來,望著樑哲,她的眼窩裡有淚花在晃動,臉上的皺紋如同溝壑縱橫,透著一股被歲月侵蝕的滄桑,滿頭的銀絲在燈光的照耀下顯得分外亮眼。
這個看起來已經年過花甲的女人,便是樑哲的媽媽。
“媽——”樑哲輕輕抱住了媽媽的肩頭,“是不是爸又不吃飯了?”
“嗯。”一聲簡短的回答。
樑哲輕輕拍打了兩下媽媽的後背:“媽,你先睡,我去和爸聊聊。”
樑哲關上了臥室的房門,端著兩盤菜,提著一瓶酒,敲響了書房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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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沒有鎖,裡面一片漆黑,沒有任何聲音。
樑哲如同一隻靈貓一樣從門縫裡面鑽了進去,然後迅速關上了書房的門。
不一會,裡面傳來了吃飯的聲音,交談的聲音,甚至酒杯相互碰撞和大笑的聲音。
臥室的門再次被打開,樑哲的媽媽探出頭來,望著書房的門,眼睛一眨也不眨,眼淚卻如兩道小溪一樣在臉上縱橫流淌。
過了一個多小時之後,樑哲才從書房裡走出來,他一隻手端著剩飯剩菜,一隻手靈巧地打開了一條門縫,迅速地鑽了出來,又迅速地關上了門,整個動作異常嫺熟,像是已經練習了很久。
書房裡再次歸爲寂靜,死一般的寂靜,像是裡面從沒有沒有過聲音,也從來都沒有過活人。
手機鈴聲忽然響起。
樑哲瞥眼一看,來電顯示:黎墨。
樑哲急忙將碗筷放到了桌上,接聽了電話。
“喂,樑哲……我在藍精靈。”
“怎麼了?說清楚點……我……”樑哲看著自己的手機,才發覺對方早已經掛斷了電話,等樑哲再撥過去的時候,已經提示關機了。
“這個黎墨,到底在搞什麼名堂?!”
樑哲腦中一邊猜測著,一邊抓起了衣服,走出了房門。
晚上十點半,藍精靈酒吧。
樑哲剛坐下就劈頭蓋臉地問:“黎墨,到底咋回事?”
桌子對面,坐著一個長髮中分的男子,男子低垂著腦袋,長髮蓋住了他的面孔,散落到下巴處,他的臉正對著桌上的酒杯,像是正在沉思,又像是喝醉了,正在休息。
這個男子,就是樑哲的好哥們,也就是精神病科醫生黎墨。
黎墨的喉嚨裡發出一陣古怪的響聲,像是在乾嘔,過了好一會,他才沙啞著嗓子說道:“哥們,我對不起你……”
樑哲心‘砰’地跳動了一下,憑著多年的心理諮詢經驗,他知道黎墨肯定遇到了大事。
樑哲給自己倒上了一杯酒,一口乾完:“是不是那個女孩?”
黎墨低垂的腦袋小幅度地震顫著,他的聲音也在發顫:“我……不相信……不相信真的會有鬼……”
樑哲深吸了一口氣,想到了剛纔自己在夢中的經歷,以及那個來自夢中的詭異電話。
樑哲:“你要相信我,我們已經合作這麼久了,從來沒有邁不過去的坎。”
黎墨的聲音忽然變得尖銳,如同兩塊重金屬摩擦的聲音:“你……你不相信我……”
樑哲急忙說道:“我沒有不相信你,也許我也遇到了同樣的情況,但在真相沒有水落石出之前,我不能放棄她,更不能放棄自己,就像我之前跟你說的,每一次治療,都是一場戰爭,要麼勝,要麼敗,而我,從來沒有敗過。”
“啪!”
黎墨將手中握著酒杯重重拍在了桌上。
黎墨的腦袋緩緩擡了起來,一隻手顫抖著撩起了額前的長髮:“你看看……你看看我……你看看我都成什麼樣子了……”
樑哲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他實在不能相信,一個人竟然能在一天時間之內就發生了這樣的變化。
此時的黎墨,整張臉如同貼了一層青蠟,呈現出詭異的青色,他的眼窩深陷,瞳孔緊縮,兩隻眼睛佈滿了血絲,其中充滿了驚恐,像是剛從地獄爬回來的冤魂,看起來觸目驚心。
黎墨的嘴角抽搐著,兩隻緊縮的眼球死死盯著樑哲:“看到了吧……我成這樣了……是不是以爲我花了妝……你看……撕不下來的……”
黎墨用手指在自己的臉上猛力地抓撓著,原本青色的臉上迅速浮現出了幾道紅色的血痕,看起來愈加詭異恐怖。
樑哲努力忍住了想要大叫的衝動,他看著面前朋友的臉,看著他的眼睛,像是在看另外一個人。
樑哲剛想要開口說話,黎墨忽然站了起來。
黎墨的身子左右搖晃著,低下頭俯視著樑哲:“那個女孩……放她走吧,我們惹不起……”
樑哲努力平復下心情,望著黎墨那雙泛紅的眼睛:“跟我說,是不是她……鑽進了你的夢裡?”
黎墨的身子猛烈地抖動著,桌上的酒杯因爲他身子的碰撞,跌倒在了地上,發出一聲脆響,摔得粉碎。
黎墨伸出一隻手掌按在桌上,嘴脣嚅動著,像是要說什麼,但過了半天還是沒說出來。
樑哲急忙站起身子,扶住了黎墨。
黎墨忽然大叫一聲,猛地掙脫了樑哲的手腕,朝著酒吧門口跑去,一邊奔跑,一邊口中大叫著:“沒有精神病……他們都不是精神病……我是……我是啊……”
樑哲被黎墨嚇了一跳,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身邊那些早就注意到他們兩個異樣舉動的人全部圍在了樑哲旁邊。
一雙有力的大手忽然按住了樑哲的肩膀:“兄弟,我們的酒杯碎了,你看——”
樑哲甩出一張百元鈔票,全身猛地用力,將那雙大手彈開,大叫一聲:“給我走開!”
樑哲追了出去。
可外面,早已沒了黎墨的影子。
霓虹閃爍,行人匆匆。
樑哲站在路中心,忽然感到一陣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