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周家出來,陸建軍帶著陸承宇找到了約定等候地點的老盧這裡,拖拉機旁的他,腳下已經堆了好幾只菸頭,很顯然,等得很不耐煩了,陸建軍沒辦法,去了只好給他賠禮道歉,“路上實在是耽誤了,老盧兄弟你多多包涵!”
老盧沒多說別的,只是瞅了一旁的陸承宇一眼,“下次可別亂跑了,你老頭子來一趟也不容易,上車走吧!”
陸承宇悶著沒說話,獨自爬上了後車廂裡,老盧的拖拉機駕駛室裡只能載一人,所以陸建軍與陸承宇都得坐在後面的車廂內,老盧說了,在車上儘量蹲著,一會上路被自動拍照就不好了。
老盧發動了拖拉機,巨大的聲響伴隨著滾滾濃煙,車子開始動了,陸承宇緊緊地抓好上面的欄桿,看著漸行漸遠的城市道路,忽然覺得自己與周雅南相隔的,並不是一座城市那麼遠,中間還有許多條城鄉道路。
擡頭看去,父親的發被大風吹亂,腳下的鞋子沾滿了泥土,忽然陸建軍說話了,“兒子,看清形勢了沒?看到差距了沒,人家來城裡坐著小車,咱們坐這個!”陸建軍邊說邊用手不屑地點了點腳下的拖拉機。
陸承宇緊緊咬著嘴脣,只是一秒,他的腦子就差點陷入了死衚衕,“那又怎麼樣!”
陸建軍覺得自家兒子簡直是沒救了,懶得跟他再說下去。
周雅南撐著臉坐在窗臺前,窗戶大開著,大風呼呼地吹著,彷彿要一夜從秋天過渡到冬天,她房間裡的風鈴被吹得亂響,媽媽不止一次在門口提醒,讓她把窗戶關小點,今天晚上可能會有大雨。
陸承宇他們到家了沒有,現在走到哪了,這麼晚真的還有回鄉裡的大巴車嗎?周雅南不禁擔心起來。
陸建軍望著周圍的被大風颳歪的樹木,說道,“看樣子,這場大雨要來啦,我們恐怕是得淋成落湯雞回去了。”
陸承宇知道父親的言語裡都在說,你不該來這裡,你害了你自己,也害了我。
終於,在天公醞釀之下,這場大雨嘩啦啦的下了起來,陸建軍雖說很怪罪自己的兒子,但是在下雨的那一刻,還是毫不猶豫的脫下來自己的外套,遮擋在了兒子的頭上。
看著父親淋溼的模樣,陸承宇心裡心酸不已,將外套挪到了陸建軍的頭上,“我不用,我年輕。”
陸建軍居然笑了出來,“好小子,有出息了你,居然嫌棄你老頭子老了。”
忽然車身一陣震動,停了下來,陸建軍正想知道怎麼回事,老盧從車裡探出來半個腦袋大喊道,“還愣著幹什麼,車輪陷進泥裡了,快下來推啊!”
陸建軍只好與陸承宇下來推車,前面的老盧一併發動車子,就這樣大約試了好幾個來回,車輪總算是起來了,而他們父子倆,也徹徹底底的渾身都溼透了。
“老盧,還有多遠啊?”陸建軍扯著嗓門問道,因爲雨聲太大,正常說話聲壓根就聽不清。
“差不多還有五公里路!”老盧說完,趕緊收回腦袋關上了車門。
陸建軍趕緊扶著兒子上車,最後自己才爬上車。
大雨飄了進來,周雅南不得已將窗戶給關上,思來想去,還是準備給陸承宇家打一通電話,正常情況下,三個小時怎麼也到家了,電話撥通以後,很久纔有人接電話,“喂,哪位啊?”
“阿姨你好,我是周雅南。”
“啊,是雅南啊,聽說我家陸承宇去城裡找你了,怎麼現在還沒回來啊?”
周雅南心裡咯噔一下,試探性問道,“現在他們....還沒有回去麼?”
“沒有啊,陸承宇他爸坐著村裡老盧的拖拉機去的城裡,到現在還沒回來。”
“哦....他們坐的拖拉機啊,那應該現在還在路上,三個小時前就已經從我家離開了。”
簡單說完後,周雅南掛掉了電話,卻是怎麼也坐立難安。
“爸,爸,外面下這麼大雨,要不我們去送送陸承宇他們吧!”最後周雅南還是從房間裡跑出來,衝到了爸媽房裡,這時候他們已經早早睡下了,時間也不早了。
周國富摸索著打開了檯燈,眼睛都睜不開,“幹嘛呢,一驚一乍大半夜的!”
“爸,下大雨了,陸承宇和陸伯伯坐著老盧伯伯的拖拉機回去,現在怕是已經淋在半路上了,我們去送送他們吧!”
“說什麼呢,大晚上的,我纔不去!”周國富說完,又躺了下去。
周雅南不依不饒過去扯被子,卻被周國富給訓斥了一頓,“現在幾點了,你看看時間,十一點了,閨女,你不要睡覺嗎,你明天不上學嗎,我們去送說的輕鬆,怕是等我們走到半路上,人家已經到家了!”
被呵斥住的周雅南不說話了,不一會,傳來了小聲抽泣的聲音,“爸,你就是個冷血無情自私自利的人,難怪在村裡面都沒有朋友!”周雅南說完氣呼呼的跑了出去。
李豔芳也被吵醒了,揉著眼睛起身,“我怎麼剛剛聽見雅南的聲音了。”
周國富沉默了一陣子,翻了個身,冷冷道,“睡,沒誰。”
陸承宇他們總算是回到了村裡,老盧將他們送到了大門口,陸建軍連聲道謝,老盧也不好說什麼,看著他們父子倆被淋得溼透透的,“行了行了,別謝了,趕快進去換身衣服吧!”
聽見屋外的動靜,陸承宇的媽媽王小莉打著傘跑了出來,給丈夫兒子遮上,“你們怎麼現在纔回來啊,都轉鍾了。”
“問你的好兒子!”陸建軍說。
“好了,好了,現在什麼都別說了,你們倆趕緊進去洗個熱水澡,我都給你們燒好水了。”王小莉勸說道。
陸建軍放話說,“剛剛是因爲在外面,我不好說你什麼,陸承宇今天這筆賬,我非得跟你好好算一算!”
洗完澡後,陸承宇被罰跪在了堂屋前,王小莉在一旁勸說什麼都沒有用,就在這時,他們房裡的座機又響了,陸承宇下意識覺得是雅南打來的,激動地想要站起身去接電話,可是卻被陸建軍給喝止住,“你給我別動!”
可是等陸建軍剛走一步,陸承宇便起身追了過來,父子倆上演了電話爭奪戰,可是還是陸建軍快了一步。“喂,找誰啊?”
“陸伯伯,你們到家了吧!”周雅南聽見是陸伯伯接的電話,心裡便踏實了。
“沒錯,我們剛剛到家,如果沒什麼事就掛了吧,現在很晚了,被你爸知道也不好,還有,以後如果沒什麼事情,就不要打過來了。”說完,陸建軍啪嗒一下掛掉了電話。
唯有陸承宇還呆呆的站在原地,聽著他父親操控這一切,卻無能爲力。
“你爲什麼要這樣做?”陸承宇冷冷地問。
“你憑什麼用這樣的語氣跟我講話!”陸建軍也發飆了,用手指著他的臉。
戰爭一觸即發。
“你爲什麼要這樣做?”陸承宇依舊面不改色冷冷道,但是他的眸子裡寫滿了憤怒,只是礙於父子的情面,沒能釋放出來。
陸建軍瞅見了陸承宇緊握的雙拳,笑道,“怎麼,你還要爲了一個女孩打我?真翅膀長硬了是嗎?”
“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雅南會很傷心很難過。”陸承宇繼續說。
“周國富的女兒怎麼想,關我陸建軍傢什麼事!”陸建軍怒吼道。“還有你,以後不許跟周國富家的女兒來往,男未婚女未嫁,成何體統!”
“我就是喜歡周雅南,我就是喜歡和周雅南來往,怎麼了!”陸承宇咬牙切齒道。
“怎麼了,怎麼了!”陸建軍一邊說一邊打他的腦袋,“下場就是吃錘子!”
“好啦好啦,孩子他爸,別打啦,本來娃學習成績就不好,再打更笨了!”王小莉勸說道。
“更笨了更好,乾脆別念書了,回來跟我一起種地,這幾年的書都白讀了,還初中生,老師就是這樣教你對待父母的嗎,就是這樣教你跟你老頭子這樣講話的嘛!”
那一個雷雨交加的夜晚,陸承宇被他老爸打得很慘,原因只是因爲他頂了幾句嘴,說了幾句老爸不愛聽的話,以及趁機說出了自己的心聲。
周雅南久久沒有從剛剛的那通電話裡緩過神來,一向和藹可親,對她寵愛有加的陸伯伯,爲什麼會說出那樣一番話,雖然聽出來是氣話,但是....聽得人,不免心裡還是很難受。
這一天晚上,她失眠了,就這樣抱著被子,聽著窗外的雨聲,由大變小,由嘩啦啦變成了淅瀝瀝,陸承宇今晚一定很難熬吧,說不定,又被他爸給揍了一頓呢。
她不斷的在思考一個問題,爲什麼小時候的他們,無憂無慮,在一起玩耍,大人們從來都不干涉,甚至都是和和氣氣,可爲什麼長大以後,一切都變了模樣,陸伯伯變得,好像沒像小時候那麼喜歡她了,甚至,不太願意和他們家來往了。
人都是會變得麼,隨著時間,這一刻,她多想回到小時候,多想,一直不長大。
很顯而易見的,第二天上學,周雅南睡過了頭,被媽媽叫醒的時候已經過了上課時間,周國富一邊開車,一邊碎碎念,“要不是因爲陸家那小子,還有陸建軍,女兒今天會遲到?”
“行啦行啦,都過去了,別說了。”李豔芳說。
“還不是因爲你,你要是一開始送他們回去,就沒那麼多事了,害得昨天陸伯伯還把我給說了一頓!”周雅南說,但是下意識就捂上了嘴,自己好像說漏了些什麼。
“你剛剛說什麼,陸建軍還說你了一頓?我看真是不得了了啊,現在可是他兒子巴結我女兒都來不及呢,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周國富不滿道。
周雅南無語的看向窗外,自己有個這樣斤斤計較自私自利的父親,也不怪,別人連他女兒都不待見了,“我進去了。”到了學校門口,周雅南氣呼呼的跑下車。
周國富的車還在學校門口停留了一陣子,點燃了一支菸,開了車窗,“你看看你女兒,不好好唸書,多交一些城裡的朋友,還成天想著村裡的那幾個劉阿斗。”
“哦,說的好像,不是你的女兒一樣。”李豔芳同他鬥嘴道。
“哎,你看我不就是說說而已的嘛,我看吶,還是平時的作業太少,多報點補習班,讓她沒時間跟那些村裡的娃們混。”
第二天,陸承宇鼻青臉腫的去了學校,一路上倒是引來了不少人的圍觀,他將衣服領口豎的高高的,遮住自己腫起的臉。
進了教室裡,班裡的同學一陣鬨笑,“陸承宇,是誰把你打成這樣了啊!”
陸承宇拿出書來,默不作聲。
在大家眼裡,陸承宇一向是與世無爭從不爭強好勝的角色,他怎麼會被打,怎麼會惹上那些混混社會人士呢。
班主任來了,起初並沒有注意到陸承宇,直到佈置完任務,下來巡邏的時候,纔有意無意的多瞄了兩眼陸承宇的臉,不禁問道,“你的臉怎麼回事?”
陸承宇腫著臉說,“老師,我沒事。”
“都成這樣了,還沒事,你爸爸媽媽知道嗎?”班主任問。
陸承宇悶著不說話了,班主任見狀覺得不行,趕緊摸出了手機來,給陸承宇家打去了電話,陸建軍昨夜裡打完兒子後,喝了不少酒,今早也沒下地,就在牀上睡懶覺,聽聞是兒子的班主任後,立馬振作了精神。
“您好,是陸承宇的家長吧,我今早看見他的臉好像是被人打了,您要不要過來看看?或者領他去醫院.....”
“不用了,我打的。”陸建軍斬釘截鐵說。掛掉電話後,班主任拿著手機懵了,同情的看了陸承宇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