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我被王將軍半挾持、半保護(hù)地帶回了府邸。
我快步跑著,在寬闊無人的院落裡,繞過一個又一個迴廊,聽見勁風(fēng)吹過耳旁的呼呼聲響。
我的第一次離府遊記,竟是如此的不愉快。
但即使如此,我仍是迫不及待地想將今日的所見所聞?wù)f於母親聽。
夕陽暖暖的光澤照著書房長廊外那一叢桃花樹,無數(shù)淡白、粉紅的花朵飄飄地,繽紛朦朧,似幻似夢。
母親就躺在這樣的桃花林,她眼睫低垂,半倚在長椅上,手還抓著一本書,長髮如瀑般散在身後,更襯得她肌膚晶瑩剔透,如玉般皎潔無暇。
一個人影緩緩靠近,是父親。
他俯下身,輕輕地爲(wèi)母親蓋上白色的毛毯。他的動作很輕、很輕,似乎怕驚醒了母親。彷彿母親是如此的不真實(shí),她便如同幻影的虛假,隨時會破滅一般。
母親的頭輕輕扭動了下,她並未醒來,仍是淺淺地睡著。
父親徐徐地半跪在母親面前,遲疑地伸出手,似乎是想撫摸她的長髮,但最終還是沒有。
在我心,最愛的自然是母親。
而我並不喜歡父親,甚至有點(diǎn)輕視他。
琴、棋、書、畫,甚至兵法戰(zhàn)術(shù)、天下局勢,多少個寒暑,全由母親執(zhí)手一點(diǎn)一滴傳授於我。我的一切都是母親教會的,這相似的容貌也是她給我的。
在我心,父親只是凡夫俗,而這世間,很難找到配得起母親的男。
父親癡癡地看了母親一會,才徐徐起身,不想?yún)s去撞到一旁的桌案。
“呃……”母親被那聲響驚醒,緩緩睜開雙眼,“士彠?你回來了?”
“恩,我……”父親呆站著,他的一雙手和他站立的姿勢都顯得那樣的笨拙與無措。
“是因爲(wèi)媚孃的生日吧?”母親微撐起身,“你一向是最寵她的。”
“我……是啊。她生日,所以我……”父親仍是支支吾吾,面色發(fā)紅,侷促不安,顯得有些可笑。
母親微蹙眉,輕梳著長髮,轉(zhuǎn)了話題:“我聽說附近州郡來了一股的流寇,聲勢極爲(wèi)浩大,一路衝州撞府,劫掠百姓,攪得這一帶很不太平。”
“啊,是,是啊!”父親這才如夢初醒,“他們肆無忌憚,居然連官衙都敢攻擊。”
武家有女初長成 淡漠與無情纔是她的兵法
“林將軍曾與那羣盜匪交過手,據(jù)他的回報(bào),便可判斷,那羣人並非原人士。”母親臉色凝重,“依我推測,他們恐怕是突厥人。”
“突厥人?!”父親一驚,“突厥已向大唐稱臣,尊我大唐陛下爲(wèi)天可汗,怎麼還敢……”
“突厥人生性不羈,要降伏他們只能降一時。”母親神色微微一變,下一刻便已恢復(fù)如常,“雖說他們?nèi)缃褚彩谴筇频某迹杂幸徊糠萑瞬环粫r來進(jìn)犯我們,使我們的百姓經(jīng)受苦難。”
父親聽後先是愕然,而後低頭不語。
“草原氣候惡劣,所以培養(yǎng)了突厥人堅(jiān)忍的毅力,他們爲(wèi)了生存,不擇手段,兇殘無比。”母親低頭撫了撫蓋在身上的白色毛毯,語調(diào)平淡,“這羣流寇乍看之下行動雜亂,但其實(shí)卻是極有秩序的,他們是亡命之徒,卻並不愚蠢。他們視人命爲(wèi)草芥,卻極度珍惜自己的性命。由此看來,他們定是有一個武功計(jì)謀都不錯的首領(lǐng),而非一般的烏合之衆(zhòng)。所以,想剿滅他們並非易事。”
“唉……”父親仍是不發(fā)一語,只是深深長嘆。
“但是,流寇畢竟是流寇。他們遠(yuǎn)離家鄉(xiāng),來到原,這就是大錯了。”母親的聲音漸漸轉(zhuǎn)沉,“確實(shí),掠奪完一個地方就走,是可以始終集兵力,有強(qiáng)大的破壞力量,可以勇往直前,但弊端也是不可估量的。一旦有重大失敗,就會毫無退路,會一潰千里,死無葬身之地。”
我屏住呼吸,躲在樹後,聽的是心驚肉跳。
母親……那個在我心溫婉如玉、沉靜靈秀、不食人間煙火的母親……看似無助柔弱,實(shí)則典雅蘊(yùn)藉、計(jì)謀暗藏、深厚恣意。原來,美麗不是她的傷,淡漠與無情纔是她的兵法。
“夫人,該泡藥了。“福嫂端著銅盆,走到母親面前,恭敬地說道。
母親的腳早年曾受過傷,一直不曾痊癒。平日裡雙腳雖偶感痠麻,行走卻是不成問題。但一到陰雨潮溼天,便開始發(fā)作,有時疼得厲害,竟連站起來也很困難。
父親遍尋名醫(yī),卻始終無法治癒母親的舊疾,只能用些草藥給她泡腳,稍微減輕她的痛苦。
“放下吧。”母親頷首,拉開身上的毛毯,準(zhǔn)備脫鞋去襪。
父親似猶豫了下,忽然單膝跪下,伸出手去捧母親的腳:“今日,便讓我爲(wèi)你敷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