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給本小姐滾出去!”
白娉婷將婢女送進房裡的糕點吃食砸了一地,胸口一起一浮著,嬌俏的臉蛋彷彿要擰成一股麻花。
她從墨生園回來後,便將屋子裡掀了個底朝天,就連平日裡最爲珍惜的仿古鎏金染玉花瓶,也被她抄起來砸了個稀碎。
“夏子衿,你算個什麼東西,竟然敢打我!”
白娉婷尖厲的叫聲在屋子裡迴盪著,下人都被她趕了出去,好幾個婢女額頭上皆是被白娉婷砸出了血道子,捂著額頭守在門口,心中不免也有些怨怠,只是身份使然,敢怒不敢言罷了。
屋前嫋娜而來一身著正紅大裳,頭帶赤金合錦鑲紅貓眼步搖,發(fā)上插兩把同套篦梳,一身貴氣的美婦人,她約莫著不到四十的年紀,聽得屋子裡頭白娉婷的鬧騰,不禁皺起了柳眉。
這位美婦人便是白娉婷的生母,如今戶部尚書的平妻劉氏,她本不過是尚書府裡一名妾室,因著尚書的原配夫人撒手人寰,才被提爲平妻。
妾室是不得穿正紅衣裳的,劉氏在做妾室時便常常妒恨原配夫人能名正言順地穿正紅,她一朝上位,便日日不改穿紅衣的習慣,勢必要叫人不輕瞧了她。
“小姐這是怎麼了?”劉氏撇著門口站了一排的婢女。
婢女捂著額頭怯懦道:“回夫人,奴婢們也不知,只是小姐從宮裡回來便是這樣……一直唸叨著什麼公主,什麼賤人的……”
劉氏推開房門,還未站穩(wěn),一個茶盞便朝著她的方向砸開,生生嚇了一跳。
“本小姐不是說過不要進來煩我!……娘……”
看清是站著的是劉氏,白娉婷的尖銳的聲音才小下去些,她垂著眸子看向腳尖,臉頰上的紅腫越發(fā)明顯。
“你這孩子,爲娘日日教你要收斂些脾性,這樣嬌縱以後到了夫家可怎與那大婦爭?”
劉氏嘆了口氣,又瞧見了白娉婷臉上高腫的掌痕跡,頓時便是心肝兒疼了起來,一把將白娉婷俏麗的臉蛋捧在手上,急切道:“哪個不長眼的東西,竟打了你!”
白娉婷抽抽搭搭地伏在劉氏懷裡,狠狠道:“還能有誰,夏子衿那個賤人!她害了潤玉哥哥,女兒去找她理論幾句,她便氣不過動手打了女兒!”
她自是省略了自己的囂張跋扈與小葵捱了巴掌的過程,一味往委屈裡說。
劉氏拿了藥膏疼惜地替白娉婷擦著,這自己的親生骨肉被人欺凌,怎能不痛心。
“我的好婷兒,爲娘省得,那什勞子的公主竟欺負到你頭上,咱們也不能讓她好過!”
劉氏的話正是白娉婷心中所想,她咬著脣瓣,眼中帶著怨毒與不怠。
“女兒自會好好地治她一治,此仇不報,我定不罷休!”
劉氏到底是在這宅院裡摸爬滾打了十幾年的辣子,她拽過白娉婷的手,便深目道:“那丫頭到底是身份貴重,咱們若是出手,定要好好佈置一番,如今她是立了大功,更是自持矜貴,她今日打了你的臉,你若想出這惡氣,定要叫她沒了臉纔是好的!”
白娉婷眼色輕閃,心中已然是有了個主意。夏子衿不是自視是金枝玉葉麼,大萊王朝的公主可不止她一個!
她古怪地笑了一聲,想到了一個名字,想必那人應該會很樂意與她合作。
西殿,綺羅園中。
夏子琦坐在黃木漆蠟的雕藤木凳之上,上墊一塊蜀錦織被的綵線團花軟墊,右手翹生生地擱在案幾上,任由宮女斐兒替她在指甲上頭擦著玫瑰花汁兒調的蔻丹。
“說罷,找本公主什麼事情。”
夏子琦吹了吹另一隻已經擦好的手指,豔麗的紅彷彿是冬日枝頭的臘梅,又帶著幾分玫瑰的香氣,她堪堪滿意。
“四公主,既然您這樣爽快,那我也不拐彎抹角了。”
白娉婷衝著夏子琦使了個眼色,她便立刻會意,將立在屋子裡的一干婢女奴僕給支了出去。
“四公主可覺著那夏子衿是個好相與的?”白娉婷故意提起了問題,四公主幾月前被夏子衿反水,告到明聖帝那兒,罰了禁足的事兒她是知道的,這四公主也是個心氣高的,怕是現(xiàn)在還記恨這夏子衿。
果然,夏子琦一聽到夏子衿的名字,便臉色一變,哼出聲來。
“那個下作的丫頭,本公主和她有何好相與的?”夏子琦以爲白娉婷是來遊說她和夏子衿和好的,不由得眼神也古怪了起來,“你若是要說些本公主不愛聽的,便趁早走出我這綺羅園。”
“四公主誤會了不是,我今日來,是有要事與四公主商議。”白娉婷緩緩道。
“哦?”夏子琦狐疑地轉了個調子,上下看了眼白娉婷道,“且說來聽聽。”
白娉婷說著,解下了戴在臉上遮傷的面紗,露出了臉頰上還有些清晰的印痕。
“四公主瞧,這便是那夏子衿所賜,我雖比不得四公主金枝玉葉,好歹也是堂堂尚書嫡女,夏子衿卻這樣羞辱與我,實在是士可忍孰不可忍!”
夏子琦捂著嘴驚訝萬分的樣子,瞧著也有人在夏子衿那頭吃了癟,頓時像遇見知音密友的樣子,拉著白娉婷的手便好言安慰了起來。
“白妹妹真是個好脾氣,瞧這傷,本公主看了都心疼得緊,更別說是世子爺了!”
白娉婷拍了拍夏子琦的手背,輕生道:“妹妹我這傷倒是不要緊,只是四公主被那賤蹄子害得被皇上禁足了好些日子,纔是真真委屈的,若是這口惡氣不出,豈不是更便宜了她去?”
提起上回因爲西菀院被明聖帝禁足一事,夏子琦更是氣結了起來,連連點頭道:“這本公主自然是知的,只是近來父皇頗爲寵愛她,本公主即便委屈,也是有口難開。”
白娉婷不以爲然,壓低了聲音故作神秘道:“她自得意她的,咱們若讓她從雲端跌進泥濘裡,看她還如何得意的起來?”
夏子琦一聽,也是來了興趣,挑著眉,意猶道:“白妹妹可是有了什麼妙計?”
“這是自然,若我沒有些底,今日又怎敢來叨擾四公主您?”
白娉婷莞爾笑道,挪了挪身子靠近夏子琦耳旁,一番底語。
夏子琦聽著耳旁白娉婷的話語,笑意是越來越濃,最後竟忍不住拍手稱快起來。
“哈哈哈,妙計,白妹妹不虧是閨秀中一等一的才女,此等妙計,定要讓夏子衿好好嘗一嘗被千夫所指的滋味!”
白娉婷亦然是抿著嘴,眼睛彎著月牙的弧度,若不是這帶著惡毒與猙獰的表情,兩個花一般少女掩脣輕笑的模樣是賞心悅目的,只是這皮相後頭,卻藏著與之不相符的惡毒心思,平白糟蹋了好相貌。
“那便這樣說定了,人選那邊,還望公主多多留意著些,其餘的妹妹自會辦妥,這一回,定要叫她好看!”
夏子琦斂眸道:“一言爲定!”
上京城,京兆府。
太陽剛從東邊慢慢爬起,暖金的光輝便洋洋灑灑著落在這大地之上。
值班的捕快衝著朝陽打了一個響亮的哈欠,伸著懶腰活絡了筋骨。
“哎,陸子,上回你去醉紅樓點的那個花魁娘子,怎麼樣,是不是特帶勁?”
方纔伸著懶腰的捕快擺擺手,臉上確是得意之色。
“那滋味,依然是不用兄弟我多說,下回咱們哥倆一同去,也體味會體會著銷魂蝕骨是哪般滋味!”
說著,二人便搓手嘿嘿地笑作一團,口中吐出白色的霧氣,在冬日裡別有一番感言。
“噫!陸子你看!”一旁的捕快用手肘捅了捅身旁的同伴,兩人皆是向前望去,眼睛發(fā)直了起來。
只見京兆府門前的臺階上踏上了一個滿身風塵味的男人,他一身花裡胡哨的狐裘大襖,長長拖至腳踝,頭戴青玉發(fā)冠,一縷髮絲擱在眼前,臉上打著厚厚的脂粉,脣上也用著青樓男妓纔會點的赭石口脂。
最爲格格不入的是,這個疑似青樓小倌的男人懷裡,竟然抱著一個襁褓小兒。
那孩子在他懷裡正甜甜地睡著,一根蘿蔔似的小手指伸在小嘴裡吮吸著,不時發(fā)出吧唧嘴的聲音,彷彿在做一個甜甜的美夢。
兩個捕快面面相覷,這京兆府每日都有前來擊鼓鳴冤的百姓,可這樣的人,還是頭一回見著。
男人也不理會兩個捕快異樣的眼光,他將懷中嬰兒調整了個位置,便空出一隻手,拿起硃紅皮面大鼓下的紅彤鼓捶,一下一下有節(jié)奏地擊打了起來,直到擊滿三下。
“草民琦君,有冤,狀告大萊朝明珠公主,求京兆大人見!”
琦君的聲音洪亮,此番狀告之言響亮地傳開,周圍趕早市的百姓一聽,紛紛是停下了腳步,三兩團地圍在一起,對著琦君和他懷中的嬰兒指指點點著。
琦君全然不顧他人一樣的眼光,又再次拿起鼓捶,重複了一番方纔的動作。
京兆府的門前,很快就被圍觀看熱鬧的百姓站得滿滿當當,兩個捕快見著勢頭不對,急忙將人帶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