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現在的痛苦源自溫柔善良的那個他，而環繞在他身邊的強大殺氣則來源暴虐嗜殺的那個他。
她一直記得，不是很久之前，黑雲曾對她說過：
他是爲了保護姜雲之而生，如果有一天姜雲之不再需要他了，他或許會消失。
反過來說，假如姜雲之失去了自己存在的意義，那麼他就會消失。
危險的平衡從未被打破過，是因爲這平衡本就很難打破，與陽水互通互補，涇渭分明又相互扶持，不會讓任何一方倒下。
然而輪迴果的突然催化，霸道的破壞了這份平衡。
雲之，或者黑雲，他們會消失嗎？
一想到這個可能，蕭玉璃突然覺得好害怕，她不想失去這個朋友，不管是善良的雲之也好，還是孤獨的黑雲也好，她都很在乎！
“不能過去！”
察覺到主人的莽撞之後，鏡子急忙阻止。
這個時候的姜雲之實在太危險了，就連鏡子也無法預料會出現怎樣的後果。
“我必須過去！鏡子，你要幫我！”
她大聲喊著，聲音還不等從喉嚨發出，便被殺氣漩渦的狂風給吹得聽不到了。
鏡子想哭死：“主人你別難爲我行不行，這種事我幫不上忙。”
它已經強調過無數次了，它真不是戰鬥用的法寶，旁敲側擊還好，正面對敵可就沒戲了。
蕭玉璃咬咬牙，壓低重心，儘可能伏在地上，減少狂暴殺氣的衝擊，然後一點點向姜雲之接近。
現在的她幾乎是在地上爬，形象難看就難看吧沒辦法，爲了雲之！
這個殺氣強是強，但畢竟是發散性的，所以針對蕭玉璃的衝擊力並不是太驚世駭俗。那邊穆夜和紅蓮還沒過來，蕭玉璃就已經用爬的爬到姜雲之腳下。
姜雲之痛苦的跪在地上，在他身上還纏繞著宛如實質的殺氣。
靠得近了蕭玉璃纔看出，這感覺像是殺氣的實質靈力，其實是他的護體靈力，不過他的靈力屬性是水，融合了殺氣凝化作水霧，看起來纔像是黑氣。
“雲之！雲之！你聽得到我的聲音嗎！”
蕭玉璃不能輕易碰觸他的護體靈力，會被他的靈力所傷，但這個距離她已經可以施展傳音，讓她的聲音強行傳給他。
“玉璃……？”
他擡起頭，雙眼澄澈而哀傷，身上的狂暴殺氣也收斂了不少。
蕭玉璃卻有些驚訝，沒想到他現在還是清醒狀態，可假如他是清醒的，又爲何會突然暴走？
她好怕他會突然不見，他越是清醒，她反而越害怕。顧不得他身上的黑色靈力，急忙抓住他的手臂，像是怕他會逃。
“雲之，你冷靜一下，深呼吸，深呼吸。”
她叫他調整呼吸，諷刺的是，她自己的呼吸比起他要紊亂得多。
“玉璃，我想起來了，我都想起來了。我不是你的雲，我只是爲了完成他交代給我的任務，纔會變成這樣的。這一切都是假的，我是假的，我喜歡你的心情也都是假的”
他痛苦的抓著頭，一如他那日剛得知自己的身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亂之中。
“怎麼會是假的呢！雲之，你是發自內心喜歡我的吧！這樣純粹而美好的心情又如何作假！”她瞪大眼睛，堅定的說道，試圖讓他穩定下來。
他更激動的抓住她的肩膀，用自己最大聲音叫道：“我以爲是我喜歡你！就算我不是人，就算我沒有魂魄沒有心，但我知道我喜歡你！這種心情是我最後僅有的，專屬於我自己的東西，因爲有它，我能感覺到我的存在！可是現在，我已經感覺不到了！什麼也感覺不到了！！！”
蕭玉璃眼睛瞪得圓圓的，雙肩被他的手指捏的生疼，好像骨頭都要被他活生生捏碎了。
這樣的雲之，她還是第一次見。他在前所未有的崩潰邊緣，這個真相是他現在還無法承受的他太脆弱了。
他一直以爲自己是人，在十六餘年的人生中，他都是這樣過來的。
即便數日前被人告知了真正的身世，他心底依然存有一份微弱的僥倖，希望一切都是別人搞錯了。
可現在，這顆輪迴果打破了他的美夢，留給他的只有殘酷的現實。
回顧這一生的經歷，是那麼的空虛。就連曾經最親的父母、敬愛的師父，也都變成了謊言的嘴臉。
他本該在得知身世的那時便崩潰掉的，支撐著他走到這裡的，是對眼前這個女子的強烈感情。
他以爲，他是愛著她的。
這愛意，貫穿了兩個人格，化作強大的力量，成爲了最堅實的支柱。
可當他發現，連這僅有的感覺，也只是從別人那裡“借來”的，他的世界轟然倒塌。
沉浸在痛苦中的他並未察覺到面前的蕭玉璃也同樣露出哀傷的眼神。
她擡起蔥白的手指，隔著虛空撫摸他的臉頰。
她能感覺到他的痛苦絕望，眼前的這張臉與她曾經深愛的那個人是那麼的相像，但她現在眼中看到的人，已經不是曾經的雲了，而是他。
這是沒有服下輪迴果的她唯一能夠確信的。
不管前世發生過什麼，那其實都不重要了，現在就是現在。她沒有與穆雲重逢，她遇到的人是眼前這個他。所以她無數次的在說，讓他放下過去，他就是他，永遠不變。
他似乎總也不明白，如今她心中在乎的、心疼的、想要守護好的人，是他啊！
輪迴果樹下，熒光草燈前，迷濛著淡淡水汽，昏暗湮沒前生與今世的界限。一對從前世走來的人，一個向後退了一步，走不出畫地牢籠；另一個往前邁了一步，從此海闊天空。
然而這樣以後，不管是向前走的人，還是向後走的人，都會孤獨的站在自己的那一邊。
得到與失去，往往在電光火石的一瞬之間。
有飛蛾撲火，縱身墜落。
就像她忽然撲到姜雲之身上，將他緊緊抱住。那犀利的黑色護體靈力碰到了她盡數灰飛煙滅，可她分明沒有動用一絲的力量，便驅散了那看似強大的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