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這裡等我?!?
祁蕭輕聲叮囑南方後, 便提著一個盒子上前了幾步。伴隨著波紋的流轉,巨大的石門緩緩開啓,映入眼簾的卻是一片無盡的黑暗。
沒有一絲光亮。
如果是普通人, 在這裡呆上幾個時辰怕是要瘋掉吧。
可惜關在這最底層的不是別人, 而是那季雲杉。
祁蕭在不遠處點燃了一處燭臺。
幽幽的火光終於給這裡帶來些許光芒, 照映著被鎖在最深處的季雲杉的臉上。
空洞。
這是那雙眼睛傳達給祁蕭的唯一感覺。
季雲杉已經知道顧楓騙了他。
顧楓騙他南弦已經魂飛魄散, 死前惟願他獨好, 於是季雲杉又茍活了幾年。然而事實是南弦一直被關押在靈歸宗的水牢中,飽受折磨。
這些年錯過的光陰……就這樣過去了。
其實季雲杉心裡也明白,即便他知道真相, 憑他一人之力也難救出南弦。
可是飛蛾尚且知道撲火,更何況他季雲杉呢?
就算是撲火那又如何……?
“南弦已經死了?!逼钍捄芮宄f什麼對方纔可能會迴應。
果然, 季雲杉緩緩擡起了頭。
“你說什麼?”
“南弦死了?!逼钍捇氐? “他在靈歸宗的水牢, 終是撐不住了。”
季雲杉很久都沒有吭聲。
“三天後,上元宗會舉行對你的審判大會, 紫菱山莊這次拼了一切要讓你死。”
季雲杉冷笑了一聲。
祁蕭淡淡道:“還有南弦魂魄的去處,暫未定奪,他還有機會轉世。”
“是嗎?”季雲杉笑得更大聲了,“他們會放過他?”
“我和顧楓都希望你能活下去,你自己再好好想想吧?!?
說完, 祁蕭俯身拿起了之前放在一旁的一個木盒。
順著水波, 祁蕭推動它慢慢朝季雲杉的方向移動過去。
“南方說, 他給他的季堂主新做了碗粥, 如果做得不好吃, 下次請季堂主親自教他?!?
祁蕭留下這麼一句,便轉身離開了。
沒過多久, 水牢內只剩下了“滴答”的水聲和鎖鏈忽然晃動起來的聲響。
……
水牢的大門再次打開的時候大概已經是數天後的時候了。
季雲杉在這裡是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的,他只能聽著水聲一點一點去猜測。
如今支撐著他活下去的唯一信念無非是南弦魂魄的歸處而已。如果能夠轉世……縱然一世苦難,但還有下一世,再下一世,千百世!
帶著這樣的信念,即便鎖鏈抽動,生生身體裡抽了出來,他也能夠忍受。
從前流過的血早已經乾涸,隨著鎖鏈的離開,又帶出了一片殷紅的血跡。
季雲杉幾乎已經失去了走路的力量,但他的目光終於不再迷茫和空洞。
站在高臺上的是引劍門大弟子顧楓。
一如往常,他神色淡淡,看不出一絲其他的情緒。一時間,季雲杉不知道該謝他還是恨他。
他的眼睛在四周僵硬地掃了一圈,果然找到了祁蕭。
以往這種時候,素來熱愛自由的祁蕭是最不願出來摻和的。
“三大仙門的審判結果已經出來——著人廢去季雲杉一身修爲,譭棄根骨,破其靈脈,做一世廢人?!?
那南弦呢?
季雲杉瘋狂地想把這句話喊出來。
可是話到了喉嚨裡,終究是沒能喊出來。
因爲他想起了南方在食盒裡留給他的字條——那是連把食盒送進來的祁蕭都不曾知曉的字條。
三大仙門的審判結果,是衆仙門力量博弈的結果。
審判大會上,靈歸宗投了永困水牢,引劍門投了廢其修爲,紫菱山莊等排的上號的仙門要求處死,想法各不相同,身爲三大仙門之一的上元宗的想法便成了最爲重要的一環。
寧嫣兒戴著一面蒙紗的笠帽,目光陰狠地注視著眼前的這些仙門正道。
上元宗當年出了個叛徒文逸,這些年受她影響,一直沒能擡起頭來。按照寧嫣兒所想,毫無疑問的,上元宗一定會選擇處死季雲杉,或是至少永困水牢。
寧嫣兒輕勾起一邊脣角,幾乎已經看到了季雲杉的慘狀。
然而,幾乎誰也沒有料到的,上元宗竟然選擇了廢其修爲。
上元宗和引劍門站在了一邊?!
難道是因爲向來負責主持這些大事的上元宗大弟子秦深失去了蹤影的緣故,上元宗的立場竟然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轉變。
收到審判結果的季雲杉緩緩閉上了雙眼。
能夠改變上元宗掌門人意志的代價是什麼呢?想要有所得,必然就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祁蕭……你付出的代價是什麼呢?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審判大會已經過去了一個半月的時間。
與前段時間的風雨欲來不同,衆仙門終於出了件喜事。
引劍門的大弟子顧楓即將舉行大典,與師弟司辰成婚。一時間,玄天大陸上上下下都是熱鬧非凡。
三大仙門估計也是打了用這樁喜事來衝散前段時間的陰霾和不快的主意。
發給各路親朋好友的請帖也都一一發出,引劍門到處都是喜氣洋洋的修士。
“你喜歡這裡嗎?”
並肩坐在引劍門雲海峰頂端的二人相互靠在了一起。
“喜歡。這裡不愧是親傳大弟子的山頭?!蹦戏较胍膊幌氲鼗氐馈?
“……那,上元宗呢?”祁蕭猶豫著問道。
南方歪著腦袋看了祁蕭一眼,纔回道:“更喜歡!”
祁蕭微微愣了一下,“真的?你上次還不喜歡的……”
“我哪有說不喜歡?我說的是有點……不好跟你形容。那時候我初來乍到,哪兒都不認識,當然還不適應啦~”
祁蕭眼眸中閃過一絲期待,“可是上元宗的生活有很多條條框框?!?
南方晃了晃懸在空中的腳丫,滿不在乎地回道:“有你罩著我,我就可以橫行霸道啦?!?
祁蕭忽然感到胸口一陣溫熱,他想說點什麼卻猶豫著不知道說什麼。
南方這樣的性子,從小無拘無束慣了,怎麼會喜歡古板的上元宗呢?
一如連他自己都不喜歡,甚至想逃離這裡。
“等顧楓的大典結束了,我帶你回南方教看看?!?
祁蕭很清楚,他只能做到這裡了。
若不趁此次機會,恐怕此生都再沒機會輕易離開上元宗的土地了。
“好啊好??!”南方狀似天真爛漫地連忙應了下來。
顧楓和司辰的大典如期而至。
各路賓朋齊聚在引劍門,擺起了長長的酒席。引劍門的其中一支劍歌派正在大師姐的帶動下,爲賓客們獻上一支劍舞。
舞扇輕盈,長劍輕吟,彩色的緞帶四處翻飛,一切都美好得令人不忍移開視線。
然而在這片熱鬧喜慶的土地上,唯有一個角落是靜悄悄的。
一身素衣的年輕男子負手而立,像是在等候著什麼。
已是冬日,寒風襲過,激得他不禁輕咳幾聲。
“如此良辰美景,我這樣的人按說不該出現的,但你的請柬已至,我不能視若無睹?!蹦贻p男子笑道。
“今後你有什麼打算?”
“打算……自然是去尋他?!蹦贻p男子回道,“我活一世,便尋他一世?!?
“有個念想也好?!?
“只是,我仍想最後問你一句?!蹦贻p男子忽然收起了面上的笑容,“南弦……他的魂魄真的轉世了嗎?”
“當然?!?
年輕男子眨了眨眼睛,“好,我再信你一次?!?
說罷,他便轉過身,只留給對方一個淺白的背影。
“我走了。你們都要好好的。”
“自然?!?
年輕男子走得乾脆,連頭也未回。
如同他那不曾動搖的意志。
春去冬來。
祁蕭成爲了上元宗新一任的掌門人,接管所有門派事務。
而那淺白素衣的男人,腳步踏過千山萬水——
只爲尋找那一抹早已消逝的遊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