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站裡,吐得很有創意的那個人平躺在牀上,李寓坐在他旁邊,拿著溼潤的毛巾,擦著他的下額及頸部沾有污穢地方。
那人睜著眼睛默默地看著李寓,沒有一句話,不像常人遇到這樣的事情所表現出的尷尬和遮掩,甚至沒有對李寓幫助他的行爲說一聲“謝謝!”。
至始至終,他都沒有說過一句話,清冷的眸子裡有一絲淡然的嘲諷,不是對李寓的,不是對任何人的,像是天生長在眼睛裡的神色,明明是一副靜靜的表情,卻像是壓抑著心底不耐煩的情緒,有一股波濤暗涌,好像天底下的人都對他卑弓屈膝也不能取悅於他。
“這位先生,看您這種情況,好像不只是暈車造成的嘔吐,如果您覺得有必要,我們還是叫一輛救護車過來吧!”
瞄了一眼掛在牆上的石英鐘,已經在這個休息站裡耽擱十分鐘了,旅遊團是一個集體團隊,特別是兩日遊,那種濃縮程度是絕不能允許出現某個遊客出於個人原因,把本就不寬裕的時間壓榨得支離破碎的現象的。
最好的辦法就是叫一輛120過來,把這位吐得很有創意的傢伙送回市區,找家醫院,好好檢查一下,李寓以人格擔保,這傢伙能吐出如此慘烈結果,絕不會僅僅因爲暈車,不過也不像是酒精引起的,從始至終沒有聞到一絲酒氣。
聽了李寓的建議後,那人仍沒有開口說話,微閉上眼睛,搖了搖頭,一副倦怠的模樣,所表達出的意思卻是強硬的。
“那……那好吧!你先從這裡躺一會兒,我去收拾一下車裡!”
眼見商量無果,李寓只能強壓住心頭竄起的火苗,默唸了三遍“遊客就是上帝”以警示自己得罪上帝的後果,誰讓她是天使呢,忍吧!
李寓轉身出了休息室,關門時還沒忘了順帶拎出一把拖布,三步並兩步地走向了停在休息站邊的客車。
這時,客車裡的遊客都已經出來了,放著車外清新的空氣不享受,誰願意與一堆嘔吐物同車而處,三三兩兩地站在休息室的周圍做著放鬆。
李寓拎著拖布走進車裡時,楊師傅正在把被波及到的靠背套撤換下來並拿出備用的重新套上去,見李寓上來了,便問道:“那人好點了嗎?”
“嗯,不吐了!”
李寓拿著拖布,用力地拖著兩排座位中間的嘔物,完全是一副有氣沒處發,只能拿幹活出氣的架勢,力氣之大,看得楊師傅都忘了手裡的工作,連忙提醒著,“小李啊,拖布把……要斷?。 ?
“啊?沒事,我會小心的!”
李寓愣了一下,又看了一眼手裡的拖布,無奈地搖了搖頭,苦笑著繼續。
“那人叫什麼???”
“何言。”
團裡一共三十個人,從他們上車那一刻起,李寓就已經記憶他們的姓名和特徵了,這是李寓做導遊的習慣,也歸功於她大學四年,所學專業幫她練成的強記本領。
那人一吐,李寓就開始本能地在大腦裡搜索著那人的信息了:何言,80年生人,登記的職業是自由創作人。看他那副樣子,李寓嚴重懷疑他能創作出個什麼,該不會是“吐”版布畫吧!
“你想怎麼處理啊?看他那副樣子,可不適宜再參加旅行了?!?
楊師傅好心提醒著,李寓何嘗不懂,怎奈人家上帝自己不同意叫車回去偏要跟著啊,他自己遭罪好說,還要連累著別人,想想他表流出的強硬態度,怕是勸也不管用,這人……真是不懂事理。
“我提議要120了,可他不同意,看樣子是要跟著吧,我一會兒去休息站要點應急的藥,我想他吃了也不會有什麼事了!”
完全是自我安慰,但除了這種方法,也沒有別的什麼可行了。
李寓和楊師傅用最短的時間把客車收拾乾淨,楊師傅幫著李寓清點人數、組織遊客再次登上大客車。
李寓是好話說盡,纔算安撫住剛纔那幾位受到波及的遊客,聽著或輕或重的抱怨,李寓只能陪著笑臉,可笑的是這邊陪完,那邊也得陪。休息室裡躺著的那位少爺,比車裡坐著的二十九個還難對付呢!
“這藥你必須吃,防止暈車的,還有……,一會兒上車後,你坐到我的位置吧,我那裡有糖,你含著,就不會吐了!”
李寓見自己說的話,何大少爺沒有反應,也不管什麼上帝原則了,直接拿了水和藥,趁著何大少爺扭頭的間隙,直接給何大少爺灌了進去。
“你……”
終於肯開口了,可李寓根本沒給他機會,還沒等他說,便截了他的話,“我這是爲了你好,起來吧,我扶你去車裡,唉,你現在反悔還來得及,我幫你叫120,用不了半個小時就能有急救車拉你回去,還有,旅行社那邊我會幫你商量的,儘量幫你要回一點兒……”
李寓的話沒說完,那人的手就已經搭到李寓的肩上了,冷冷地斜了李寓一眼說:“囉嗦,扶我上車!”
人傲慢,連說話的聲音也跟著傲慢……
“喂,你手摸哪兒呢!”
李寓直覺地感到左胸前一片冰涼,再一低頭,已經有一隻白得有點詭異的手搭拉在那上面了,本能地一把推開,那人毫無懸念地砰一下子又跌回了剛起的牀上,還好,李寓只是本能地一推並沒有用多大力氣,摔得不重,卻仍讓那人濃密的眉皺到一起。
“小姐,你以爲我想摸哪兒?我要是沒有力氣,用你?”
完全是一副鄙夷的神色,氣得李寓有點哆嗦,差一點兒就要發做出來,剛好楊師傅推門進來了,也沒注意室內的氣氛,只顧催著,“小李,快點兒吧,再耽擱就不能按時到達了!”
“呃……,好的!”
長吸了一口氣,努力使自己平靜,想想剛纔的狀況,好像也是自己太敏感了,以何言現在的狀況,即使有那個心也沒有那份力啊,於是認命般地一把拉起微垂著頭坐在牀上的罪魁禍首何大少爺,連扶帶拉地把人弄到大客車上。
經過剛纔那誇張的嘔吐,何言在旅遊客車上的威力基本相當於非典等同於瘟疫,他一上來,其他遊客都不探頭探腦、吵吵雜雜了,車廂裡頓時一片寂靜,全盯著李寓,看李寓做何按排。
對於這種“禮遇”,何言像是沒有感覺到,連眼皮都沒有擡一下,微撇著的嘴帶出一副不屑。
“先生,你坐我那裡吧!”
這句話李寓不是對身邊扶著的何言說的,而是對原先坐在何言身邊的那個人說的,“他需要人照顧!”
本來李寓是想讓何言坐在她原先坐著的副駕駛位的,後來一想,何言現在的身體很虛弱,坐在那裡,離何言最近的人是楊師傅,楊師傅要專心開車,根本不可能注意到何言有什麼突發狀況,反過來一旦何言有了什麼突然狀況也會影響楊師傅開車的,連帶著對整車人的安全都會有危險的。
從剛纔的情況來看,何言是獨自出來旅行的,這一點,李寓在聽到嘈雜聲、走過去查看時就已經發現了,沒有誰能看著自己的朋友或是家人一直吐,而不過去問一聲的,但……那時,何言的身邊沒有任何人,他周邊的人都在躲著他,而坐在何言旁邊的人,他被人吐了一身,卻沒有人替他出頭,所以,無疑他也是一個人獨自出來旅行的,
那麼,這樣的按排就應該是最好的了。果然,那人沒有任何疑義,拿著他自己的東西,坐到了李寓原先坐過的位置,而李寓也把何言扶到了已經收拾乾淨的座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