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路天的懷抱裡,末一一早已經熱淚盈眶。給路天的那番描述一直在腦袋裡翻騰,最終,終於在胃裡鬧騰了。末一一沒能忍住,她永遠忘不了那冰冷的器械深入**後,帶著血肉出來的模樣。
也永遠忘不了手術檯下那隻桶裡腥味濃烈的鮮血。
當時,葉蠻只是求著醫生給個痛快,讓我去死吧,喊出這一句話後,末一一將自己的手臂伸向了求饒的葉蠻,最後手術結束,葉蠻並不知道末一一的手上,也有著一個血肉模糊的傷口。
醫生只是冷冷的說: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小小年紀不好好讀書,在外面亂來,吃些苦頭正好,長長記性。
那一次手術,葉蠻疼的死去活來,哭著叫媽媽。
所以,到後來,儘管葉媽媽並不打算認自己的女兒,葉蠻卻一點也不怪責她。因爲她知道,她是媽媽身上掉下來的肉,那一團肉,原本只是一灘血水,卻硬生生的在母體裡成型,纔有了她現在的模樣。
那些疼痛,氾濫在心口,等到自己親身經歷時,才知道母親當時的痛楚。所以,葉蠻從那次手術後,就再也不過生日了,即使要慶祝,也是全天吃齋。並且,第一件事就是對著媽媽所在的地方,告訴她,感謝她生育了我,給了我生命,讓我有機會品嚐你曾受過的苦難。
每一個平凡的母親,都從疼痛的歲月裡走來,任由時光奪去她們最璀璨的光陰,你可曾聽母親在你面前傾訴,分娩時的刀俎之痛?
沒有,我們的母親從來沒有告訴過我們,她到底歷經過什麼樣的苦痛後,纔有了今天的我們。
那些輕言放棄,結束自己生命的懦者們,他們若是知道,他們所遇的苦難,與之母親分娩的痛相比較,簡直是難堪一訴,我想,他們若是知道,定不會就這樣毀滅了母親身上那塊最寶貴的肉。
末一一狂嘔不止!
巨大的悲痛莫名的侵襲著她,看著吐出的穢物,突然感覺它們像一灘血漬向她流過來,末一一惶恐的拋開了,洗手時撕裂了手上的紗布,越用力血漬越張裂般的侵襲而來,最後,目光被鮮紅的意識所控制,她快被腥血所淹沒了,最後抵不住,暈過去了。
洗手間傳來女生大聲的吼叫,路天不顧女廁之別,衝進去抱起暈倒的末一一衝向了急救室。
醒來時末一一發現自己躺在了住院部的病牀上,葉蠻嗓子都哭啞了。末一一的左手還輸著液,右手已經重新清理了。襲文赫不在,路天紅著眼眶坐在病牀的另一端。見末一一醒過來,把她的病牀傾斜了四十五度。
“醫生說你身體虛弱,驚嚇過度,又加上急火攻心,而且,有嚴重的暈血現象,你以前有過暈血狀況嗎,小末末。”
“葉蠻,你去躺著吧,坐著對身體不好,你吃過東西了沒?我沒事,你別哭。”末一一看著臉色蒼白的葉蠻,這個時候,末一一隻恨自己不爭氣。生平第一次暈倒後被別人發現,以前有過暈血癥,見過葉蠻手術後就開始有的。
“他哭著求我,跪在我面前求我打掉孩子,我不想他這麼難受,所以,答應手術了,對不起,一一,我知道,我讓你失望了。”
“路天,你把她扶到牀上躺好吧,病例結果出來了嗎,情況怎麼樣?”
“小末末,你安心休息吧,情況比預想的要好,她本來還沒清醒,聽說你暈過去了,立馬醒過來了,在你的牀邊守了你很久了,你可要快點好起來,以後,不要那麼衝動了。”
“別隻說我,小路子,你還被嚇哭了呢。”葉蠻躺好,努力擠出個燦爛的笑臉。“一一,他看見你滿嘴都是鮮血,嚇壞了,醫生和護士也被嚇壞了,最後有護士還取笑他呢。”
“小末末,你可要好好補償我,你把我嚇的不輕,你怎麼把紗布給拆了又把血弄到嘴裡去的,暈血前,你看到什麼讓你害怕的東西嗎?”路天確實是很好奇,他第一次聽說暈血癥,也是第一次遇見這樣的狀況。他還以爲是得了什麼不治之癥。
“沒什麼,我再瞇一會兒。”末一一讓路天把病牀搖下去,害怕路天過多追問,只好瞇著眼睛休息。她看見了什麼,她不能說。
葉蠻時常會被夢魘糾纏,各種各樣有關嬰兒的噩夢,會襲擊著她,她會在夢醒後對著末一一哭訴,然而,葉蠻永遠也不會知道,被夢魘糾纏的還有末一一。
她是親眼見到器械撕裂了腹中胎兒後扯出來的屍體。
是的,對她而言,那就是一個生命,那就是一具幼小的屍體。
葉蠻的夢魘裡,只是一個個小生命完整的出現在她的面前,有時候是個漂亮的女孩,眨著同葉蠻一樣清澈漂亮的大眼睛哀傷的站在她的牀前。有時候是個淘氣的男生,忽遠忽近,忽喜忽怒。
而末一一的夢裡面,是一個小小的尚在襁褓中的嬰兒被炸得粉碎,然後一點一點血肉爬向她,宛若一個個鮮活卻註定殘缺的生命,在向她乞討一個活下去的機會。
而她無能爲力。
她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像被榨果汁一樣的炸成液體和碎片,血液腥重,每一次從這樣的夢魘裡醒來,她都感覺自己的生命變成了一條刀俎上的魚,在生活這個巨大的碾碎機面前,她又何嘗不是一個任人宰割的對象。
所以,葉蠻的哭聲裡,或許,更多的是孩子的哀嚎。
可是這樣的哀嚎,永遠也換不來一副嬌弱的軀體,更無法面對這個輕與重難解難分的人生。生之,何幸?死亦,何妨?
這一次,被巨大的夢魘包圍的末一一,感覺心口的呼吸變得緩慢了。再次沉睡過去,她竟然睡了整整二十個小時才醒來。她的夢裡,一望無際,都是未知的草域,只有藍天,白雲,和三個可愛的孩子。
活生生的完整的孩子。
醒來時確實看見三個孩子的臉,路天滿臉的憔悴,陽歌一臉的擔憂,還有陽樂那張哭花了的小臉蛋。
怪不得隔著茫茫草域都能聽見三個孩子的聲音,原來是有人打擾了自己的睡眠。末一一嘆息,如夢亦如真。
“醒了,醒了,你要再不醒的話,估計他們兩個大男人都要像我一樣梨花帶雨了。”陽樂擦擦眼角的淚花,激動的無以復加。
“我的睡美人,你可算是醒了,再不醒的話,路二少可要哭鼻了。”陽歌笑著打趣路天,末一一細看路天時,才發現他的眼真的有哭過的跡象了。
“不過就睡著了而已,大驚小怪做什麼啊,不是好好的嗎,還有,我餓了,餓的我想吃一大盤鴻運當頭,再來幾籠蒸餃,有杯熱牛奶暖暖身就更好了。”爲了顯示自己沒事,末一一認真的想著想吃的食物。
“你這一睡,可就嚇人了,差點沒把世界末日給一覺睡過去,你知道你睡了多長時間嗎,整整二十個小時,從醫學上講,這屬於正常人不正常的現象了。”
“樂樂,有這麼誇張嗎?”
“一點都不誇張,對了,葉蠻姐回去了,她聞不了醫院的藥水味,回家休養去了,你給她回個電話吧,她都催問好幾十遍了。”
“那我也出院吧,我們去看看葉蠻,順便,勞駕陽大廚和路二廚給咱姐妹們做頓豐盛的菜餚吧。”末一一一秒都呆不下去了,本想好好陪著葉蠻的,卻不曾想自己先倒下了。
自然,末一一決定了的事情,他們也改變不了。詢問過醫生後,陽歌給末一一買了一大堆補品,都是醫生推薦的,足足兩塑料袋。末一一慨嘆,貌似他們都弄錯對象了,這階段,該好好補補的人,應該是葉蠻啊。
到達襲文赫的住所,負罪的襲文赫早就準備好東西來招待了,葉蠻正睡著,末一一進去後關了門,看見葉蠻的筆記本開著,上面寫著一句話:寶貝們,媽媽愛你。
每一次決絕,每一個決定,每一次訣別,葉蠻都在本子上記著時間,然後,明年的三百六十五天裡,又會多了一個特殊的殘忍的紀念日。
筆記本上大段大段的文字裡,都帶著深深的懺悔與不捨,紙頁上殘有淚水的印記。都說流產也是要坐月子的,月子裡是不能哭的。可是每一次,葉蠻都是流血又流淚。
這是一生的罪孽,無法償還與救贖的罪孽。
平時見人殺雞都會嚇哭的小女生葉蠻,三次刻骨銘心的失去,三次推心置腹的疼痛,換取來的,僅僅是一個言而無信的男人。
這就是盲目的愛情嗎?
因爲這樣的愛,不惜一次又一次的傷害自己,而這些傷害,又能換來怎樣的結果呢?
葉蠻常說,我死後一定是要下地獄的,我將上帝的寵兒一個一個扼殺在自己的**裡,上帝怎能饒恕我。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我一定會陪著你的,哪怕入地獄,哪怕下油鍋。
我和你一樣,愛著那些未出世便夭折的天使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