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名男僕奉房管家之命,送來熱氣騰騰的饅頭和菜湯。這二人俱是啞巴,咿咿呀呀的比劃一番,便出去了。郭縱拿銀針試過飯菜,確定無毒,衆人才敢食用。
晚飯之後,房管家再次出現,爲衆人安排房間休息。堡內閒置房間甚多,房管家卻小心翼翼的逐一分配,並告誡衆人:“諸位進了自己的房間,便不要再出來了,老朽會派人送去被褥。尤其熄燈之後,無論聽到什麼聲音,都不要踏出房門半步。”
衆人聽他這話,很有種毛骨悚然的味道,夜裡會有什麼怪聲?莫非這古堡鬧鬼嗎?浪隨心問道:“管家此話怎講?”房管家道:“知道太多沒有好處,諸位只管照我的話去做,可保無礙。”指著左首一間空房道,“一層除了竈房和僕人們的房間,便只剩這間還住得,浪公子,你睡這裡吧。”衆人都曾通報過姓名,只因浪隨心與他交談最多,被他記下了。
浪隨心望一眼空蕩蕩的大廳,心下忽生寒意,忖道:“只有這間住得?爲何別的房間便住不得?”林芳菲皺眉道:“房管家,我們每人住一間房嗎?”房管家笑道:“雖然有些房間住不得,但樓上還有兩層,閒房多的是,你們若不怕擁擠,住一起也未嘗不可。”
不老翁道:“既然有房住,爲何要擠一起?已經睡了七、八天的囫圇覺,今晚老傢伙非舒舒服服的大睡一宿不可。”浪隨心覺得這古堡陰森可怖,尤其房管家說過那句話後,愈發讓人擔驚,他看屋子裡的石牀雖不算寬綽,睡兩個人卻還不成問題,便道:“方飛,你跟我住一起吧。”林芳菲正有此意,當下點了點頭。
房管家引著其餘衆人上樓,一層大廳就只剩他們兩個,林芳菲四處望望,惴惴不安道:“我們進去吧。”堡內的所有房間都沒有門,只是個石頭砌成的門框,屋子倒不小,除了一張石牀,卻再沒有其他擺設。不多時,啞僕送來一套鋪蓋,林芳菲皺眉道:“只給一套鋪蓋,我們兩個人怎麼睡呀?”浪隨心笑道:“這裡幾十年也未必有一個客人,自不會準備許多鋪蓋,每間屋子一套,已經不錯了,反正冷森森的,咱倆擠在一起,還可互相取暖。”
“啊?”林芳菲俏臉騰的紅了,“我……我怕擠……”浪隨心怎會明白她的心思,仍笑道:“在易浩軒的閣樓上,咱倆還曾被吊在一起,那時便不怕擠了?”林芳菲不知所措的道:“那……那不是迫不得已嗎?”浪隨心道:“這次也是迫不得已,你不想擠便沒有被蓋,睡到天亮,非凍死不可。”迅速脫了靴子,鑽進被窩。
林芳菲啐道:“做大哥的,便不會讓著我?”浪隨心辯道:“大哥又不是傻瓜,知道冷暖的。”林芳菲一怔,凝視著嘻笑的浪隨心,暗道:“冷暖,冷暖!天底下也就這麼一個傻瓜,在不知道我真實身份的情況下,能對我這般好!”
浪隨心見她如呆似癡,眼中淚光瑩瑩,駭得坐了起來,伸手在她眼前蕩了蕩,笑道:“我跟你開玩笑的,怎麼便要哭了?虧你也是個大小夥子。”說著穿鞋下地,把鋪蓋全部讓給了她。
林芳菲搖頭道:“我不是生你氣,而是覺得你爲我吃了太多的苦,心裡難受,所以……所以……”說著說著,眼淚竟真的撲簌簌落下來。浪隨心扶住她雙肩,笑道:“你對我不好嗎?”他愧疚的嘆口氣,“若不是我不聽你的話,執意要查個究竟,你又怎會被李五殘撞成重傷?你處處爲我著想,我卻反而害了你,若再袖手不管,良心何安?放心吧,我感覺這座古堡肯定有問題,找到‘五行補天針’已指日可待,很快我們就會苦盡甘來了。”
林芳菲默默的出神,浪隨心說的“甘”,與她所想的當然有很大差別,她無時無刻不在盼望自己好起來,那時便可讓浪隨心知道,自己不是“林賢弟”,而是“林賢妹”,也許浪隨心會很驚訝,但此後的日子,每一刻都將充滿歡樂。想到這滿面緋紅,情不自禁的微笑出來。
忽聽屋外響起急促的腳步聲,浪隨心神色一凜,飛身竄了出去,恰好跟一人撞個滿懷。“哎喲!”浪隨心和那人同聲驚呼,定睛一看,卻是白檸。浪隨心不及多想,一把將他拉到身後,放眼巡視一番,卻沒有發現任何危險,這纔回頭問道:“你慌慌張張的跑什麼?”
白檸手拍胸脯,吁吁的道:“哎喲媽呀,嚇死我了!”浪隨心沒好氣的道:“嚇死我還差不多,你被鬼追了還是怎麼的?”白檸道:“那個房管家好生奇怪,把大家東一夥、西一夥的分開老遠,最後竟把我自己安排在三樓,那麼大一層便只我一個人,也不知有鬼沒有?我實在害怕,就跑來找你了。”
浪隨心笑道:“若能有個色鬼作伴,豈不正合你意?”白檸氣得柳眉豎了起來,道:“你什麼意思,在你眼裡我便是那種女人嗎?”浪隨心打個哈哈,“開玩笑的,進去吧。”他完全理解,白檸是個姑娘,房管家不好安排她跟別人同房,但讓她自己住在三樓,確實欠妥。
林芳菲羞於跟浪隨心同寢,卻更不願意白檸攪和進來,冷眼瞧著她道:“你跟我們兩個男人在一起睡覺,不怕被說閒話嗎?”白檸這時可不想得罪她,笑道:“不怕,讓他睡中間,我們一人一邊。”浪隨心無奈的道:“也只好如此了,讓她自己在上面睡,的確很危險。”林芳菲七竅生煙,狠狠瞪了他一眼,暗道:“美死你呢!這還沒怎麼,便要左摟右抱了。”
浪隨心道:“湊合睡一宿吧,但願侯兄和老郭今夜能有所發現,明日我們便可離開這鬼地方了。”也不熄燈,三人並排躺下,浪隨心不敢過於靠近白檸,只欺負林芳菲,臉朝著她後背,一隻胳膊也搭在她身上。林芳菲又是羞窘,又是甜蜜,心想:“這個傻瓜,待他日後得知我是女子,膽敢拿這事來調笑於我,我便……我便……”便怎樣卻又沒個計較。轉而想起託付不老翁之事,心下嘆道:“便宜了孟昶那個混蛋,隨心尚不曾得見我穿女裝的樣子呢!倘若這次再不成功,他豈非永遠也看不到了?”女兒家的心思便即如此,不能把最美的自己展現給所愛之人,可算平生最大遺憾。
她柔腸百轉,聽身後鼾聲大作,料知浪隨心睡實了,便抓住他手,貼在自己臉上,一種難以言喻的幸福感襲遍全身。
卻說郭縱半夜醒來,喚起侯青青,二人定了定神,躡手躡腳的出了屋子。這時廊道兩壁的油燈都已熄了,四下裡漆黑一片,目不視物,又不知衆人都睡在哪裡,萬一錯入主人家的房間,豈不糟糕?二人這才明白房管家胡亂分配房間的用心,“有些房間住不得”云云,想必是危言聳聽。
二人靠辨別鼾聲和呼吸,選空房逐個摸索,饒是如此,也十分吃力。好在他們兩個都是做慣賊的,對此習以爲常。侯青青道:“老兄兒,你格是聞得到腐屍味兒?”郭縱道:“那又怎樣?”侯青青道:“這麼瞎竄不是法子,啥也瞅不著,你聞聞腐屍味兒是從哪裡傳來類,咱們直接去那瞅。”郭縱一想這也不失爲一個辦法,雖然那腐屍味不可能是古蜀王的,但去看看也許會有意外之喜。
郭縱仔細聞了聞,覺得味道是從樓上發出的,兩個人像偷吃的老鼠一般,邁上石梯,每走一步都格外謹慎。便在這時,樓上忽然傳來一聲慘叫,十分的淒厲刺耳。兩個人原本便把心提到了喉嚨口,這一聲則徹底讓他們魂飛天外,險些滾落樓梯。侯青青反應甚快,一個飛撲到了三樓,循著聲音飛掠過去。
那是廊道左首第六間屋子,同樣沒有門,侯青青眨眼即至,但由於實在黑暗,他根本看不到屋子裡的情形。立足未穩,他先掏出火鐮,在火石上“咔”的一撞,慌亂之下,卻未能點燃火絨。但火星一閃之間,他已看到石牀上趴著個人,不由得大吃一驚,急忙護住周身要害。這時,屋子裡陡然一亮,卻是郭縱趕到,點燃了隨身攜帶的蠟燭。藉著昏黃的燭光,二人看清石牀上面卷著一套被褥,那人則伏在牀邊,不知是死是活。
侯、郭二人看到他的穿著,心裡“咯噔”一聲,急忙上前將他翻轉過來,果然正是範轍!只見他雙眼大睜,一抹古怪的笑容凝滯在臉上,早已氣絕。
衆人在睡夢中驚醒,先後涌上樓來,見侯青青和郭縱安然無恙,均暗暗舒了口氣,接著看到範轍倒斃在石牀上,王兆一大叫:“範護衛!”撲上前去,摸了摸鼻息,身子猛的一顫,兩行老淚滾滾而下。他與範轍同道而來,在水洞翻船時又被範轍所救,自要比別人更加關心範轍的生死。
房管家鐵青著臉,盯著侯、郭二人,用一種質問的口氣道:“我告誡你們不要胡亂走動,你們爲何要到樓上來?他是怎麼死的?”
“看樣子是被嚇死的。”郭縱摸著滾圓的下頜,聲音有些艱澀,謊稱自己和侯青青也是聽到叫聲才趕來的,只不過二人輕功稍好,搶在了前頭。原來範轍聽說這古堡有可能便是開明王陵時,又生貪念,決定夜裡獨**一遍,若能找到值錢的寶貝,隨便偷藏幾樣,也不枉冒死走這一遭。於是要求獨宿,待夜深人靜,悄悄來到三樓搜尋,卻不知因何暴斃於此,郭縱大概是根據他的死狀,認爲他驚嚇過度而亡。鶴沖霄解開他衣衫,仔細查找一遍,除了左頸有一塊彷彿被人掐過而留下的紅印,確也沒有見到可致其死命的傷痕。
白檸緊緊抓著浪隨心手臂,嘴脣顫抖著,好像拼命的想要說話,卻又什麼都說不出來,臉上白得沒半分血色,只兩眼不住閃動,幾乎便要大哭的樣子。原來這正是房管家安排她住的那間屋子,試想若不是她跑下去跟浪隨心、林芳菲湊趣,此刻死在這裡的,也許便不是範轍了。
房管家大概也想到了這點,在人羣中尋到白檸,臉上顯出詫異的神情,問道:“不是白姑娘睡這裡嗎?他一個大男人,跑到姑娘家的房間來做什麼?”衆人這時已猜到,範轍多半像那些水中浮屍一樣,因貪財而死,卻不好說破。浪隨心道:“白姑娘不敢自己住在上面,跟我和方飛擠一間了,範兄並不知情,大概有要事找白姑娘,這才上樓。卻不知他看見了什麼,竟被當場嚇死?”這也是衆人最關心的問題,一個三十幾歲的壯漢,又是訓練有素的宮廷侍衛,竟被生生嚇死,那該是怎樣的一種震駭?
房管家冷笑道:“不管你們到樓上來做什麼,現在該知道我前番的告誡並非危言聳聽了吧?諸位且先去睡覺,明日待我稟明公子,再作計較。”
浪隨心道:“你家公子現在何處?出了這麼大的事,他竟不過來瞧瞧?”衆人也正有此疑問,慘叫聲那麼清晰,一樓的浪隨心三人尚且被其驚動,堡主卻爲何遲遲不肯現身?範轍的死,會不會與那神秘的殷公子有關?
房管家是個精明人,當然明白他的意思,面露難色道:“我家公子正在閉關,每日酉時至戌時才能休息一會兒。”衆人見說,紛紛表示不滿,若必須等到明日酉時,豈非還要在這古堡度過一夜?
衆人並沒有各自回房,發生這種事情,哪裡還睡得著?索性一齊來到浪隨心的房間,商議下一步採取怎樣的行動。王兆一沒精打采的坐在地上,一張老臉愁雲密佈,顯然仍對範轍的死耿耿於懷。衆人與範轍沒什麼交情,相處不長,倒不覺得如何,只是這古堡殺機四伏,若不想個萬全之策,難保範轍的事不再重演。
白檸神情恍惚,這次她著實嚇得不輕,過去在無德幫頤指氣使,從不知愁爲何物,而今卻深深體會到了,生與死之間的距離原來如此之近!
浪隨心環顧衆人,道出自己的想法:“在那間屋子裡,一定發生了非常可怕的事情,但我還是不相信,這世上會有鬼怪存在,範轍的死,那位殷公子脫不了干係。”
郭縱始終倚著門框,眼睛盯著幽深的廊道,以防隔牆有耳,這時回頭道:“我也這麼想,可惜找不到證據,要不我跟老侯再去三樓探探?殷公子應該就住在三樓。”
浪隨心道:“不成,經過這件事,此間主人以及房管家,肯定會對我們更加防範,剩下這些人,再不能出任何意外了。”
侯青青不以爲然的道:“老子打捶不行,梭邊邊兒卻歪得很,可沒那麼容易翹根了。”
鶴沖霄道:“我們畢竟還沒有證據跟人家撕破臉皮,被人家發現我們不規矩,問起來也講不出道理。依貧道愚見,不如靜觀其變,看看明日酉時,那殷公子有何話說。”
正在大家爭論不休時,石牀上卻響起“呼呼”的鼾聲,不老翁不知何時竟睡著了。侯青青笑罵道:“這老巴子,教個沒心沒肺。”雖然衆人不信不老翁有一百多歲,但他也是年紀最長的,自不可能像別人那麼精神,衆人都體諒他,也不攪擾。
浪隨心詢問衆人:“除了範轍,咱們這些人還有沒有獨宿的?”衆人互相望了一眼,紛紛搖頭。侯青青和郭縱,不老翁和王兆一,鶴沖霄和文修,都是兩人一間。浪隨心道:“如此最好,從現在開始,任何人不得單獨行動。大家都回房休息吧,養精蓄銳,真動起手也好有力氣。”衆人一想不錯,明天還不知有多少事需要他們應付呢,熬這一夜,哪還會有精神?於是喚醒不老翁,結伴上樓。
醒來之後,衆人又聚在偏廳。房管家始終沒有露面,一日三餐都是由笑笑和兩名男僕準時送來。衆人或坐或站,只聊些閒話,對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情無法預料,故而也沒什麼可計較的,如此過了大半日,都覺枯燥難當,算算時辰,距殷破玉出關尚早,便各自回房去了。
林芳菲和白檸原本體弱,昨夜發生那件事後,兩個人都是惡夢連連,難以安睡,這時覺得神困體乏,很快雙雙入睡。浪隨心沒了說話之人,心下好生煩悶,待不多時,他獨自出了屋子,一眼望見緊閉的堡門,忽然冒出個念頭,“這白石堡唯一的出路被鎖死,倘若房管家不開門,我們豈非插翅難逃?也許,殷破玉根本就沒想讓我們活著出去!”一念及此,額頭冷汗涔涔,略微躊躇一陣兒,遂向廊道深處走去。
在白石堡內,白天和夜間並沒什麼差別,不過多幾盞油燈而已。浪隨心知道一層的盡頭是竈房,左右兩間分別由笑笑和兩名啞僕住著。他打算去竈房轉轉,三人之中,笑笑倒是可以交淡,若能從她口中探知些什麼,也算大有收穫。到得門前,他手扶門框,探頭探腦的向內望去。裡面只燃著一盞油燈,光線不甚明朗。這間竈房十分髒亂,竈臺上積著厚厚的油漬,灰網掛滿了棚頂,這時卻沒有人。
忽聽身後“嘩嘩”聲響,一個低沉嘶啞的聲音問道:“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