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爺命人收拾好物件,自己親手攜了董子寧之手,來到暖香閣,吩咐家人擺酒設宴,熱情招待。董子寧這時的確感到肚餓了,也不客氣受用。三杯酒落肚,大爺笑著問:“先生在江湖上走動,不嫌辛苦麼?”
“爲了謀生,在下只好這樣了。”
“我看先生不如在我處住下,省得受那風霜之苦,豈不更好?”
董子寧一輯說:“多謝大爺好意,在下一身賤相,慣於江湖上的流浪生涯,倒不感到有什麼辛苦。”
“家母非常看重先生,希望先生能留下來,想先生不會令家母失望吧?”
“老夫人的好意,在下心領了!在下還要去雲南探一位朋友,望大爺見諒。”
“哦!?先生探的是哪一位朋友?”
董子寧本想說出小魔女,可是一想,小魔女是碧雲峰人,在一般武林人士目中被視爲邪教之人,萬一他也有中原武林人士一樣的看法,說出小魔女來,就引起麻煩了,甚至可能產生故意,不如不說出的好,於是說:“在下朋友只是一般的人,說出來大爺也不會知道的。”
大爺微笑一下,他那敏銳的目光,早巳看出了董子寧的心意,便不再追問下去,但還挽留說:“先生真的不願住下麼?這裡地方清靜,保你過上神仙般的生活,你還是想清楚好。”
“請大爺見諒,在下實在不能留下。”
大爺一笑:“好,好,這事我們明天再議好了。”
酒飯後,大爺命小菊帶董子寧到暖香閣的東廂房安息。
小菊姑娘提著宮燈,領董子寧進了一間雅潔的廂房。窗櫺外面,是一排鳳竹。董子寧正想向小菊姑娘致謝。多得她的關照,才使自己不致受通天猴之辱和得到此間主人重視。小菊卻詭譎地微微笑,瞟了外面一眼,秋波一轉,輕輕地說:“糊塗蛋,想不到你真的能治病哪!”
董子寧一聽到“糊塗蛋”三個字,全身一怔:自已沒有看錯,小菊姑娘正是蒙了半截面孔送馬給自己的那位姑娘!他真是又驚又喜,幾乎忘情地喊出聲來。小菊連忙伸手掩住了他的嘴,另—手的食指按在自己的嘴脣上,“噓”了一聲,示意他別揚聲,然後輕問:“你怎麼闖進這閻王殿來了?”
董子寧愕然:“閻王殿?姑娘,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呀!真糊塗透了。你來這麼久。還著不出麼?”
董子寧更是茫然:“我看出什麼了?”
小菊又好氣又好笑地問:“虧得你在江湖上行走,連‘甘氏三煞’也沒聽過麼?”
“甘氏三煞?在下倒是曾聽人說過……”
“糊塗蛋,這裡正是甘氏三煞的沉崖落魂莊,一切外人闖進來,只有活著進來,死了出去。”
董子寧大驚:“那,那在下怎麼辦?”
小菊姑娘詭譎地笑笑:“你呀!只有等著死好了。不過,你醫好了我家老夫人之腿,一條性命總算保住了。但你想活著出去,恐怕難了,除非我家小姐在這裡,她纔可以救得你出去,這還得看我家老夫人肯不前發善心哪。”
董子寧站在那裡呆若木雞,暗想:怪不得這裡的主人身懷絕技,武功驚人,原來他一家三兄弟就是武林中所傳說的“甘氏三煞”。可是那位性情怪異的少女,也是三煞中的一煞麼?她既是這裡的小姐,爲什麼又不在這裡呢?”
小菊見他不言語,問:“糊塗蛋,你想不想活命?”
董子寧慌忙一揖:“小菊姑娘,你說在下該怎麼辦?”
“你想活命,就答應留下來。要是以後你取得我家三位少爺的信往,一生的幸福就享受不盡了,不勝過你在江湖上行醫麼?”
“在下還有許多事情要辦,怎能留下?”
“那你就等死好了。”
“姑娘,你不是說你家小姐能救我出去麼?”
“噢!我不是說過,那還得看我家老夫人肯不肯發善心嗎?看來,她絕不會對你例外的。”
“那末在下要出去,就只有一死了?”
“對,只有一死!”
董子寧不禁望著小菊,想從她的臉上看出些什麼來,這位有著黑寶石眼睛的少女,滿臉稚氣,一雙目光卻閃著詭譎的微笑。董子寧心想:天下間哪有這樣蠻不講理的事情?甘氏三煞再沒人性,我好歹醫好了他母親的腿,我要離開,他總不能這麼無情要殺我吧?莫不是小菊姑娘見我不聽從她家大爺的話,故意出言恐嚇自己?她真以爲我是糊塗蛋,一嚇就嚇倒了?於是一笑說:“不願留下就要殺我?在下不相信世上會有這樣不可喻理之事。”
“哎!世上不可喻理之事多哪!你還說你人雖糊塗,卻不叫‘糊塗蛋’,我看我家小姐半點也沒有叫錯你。你的確是個糊塗蛋!算了,我的話到此爲止,是生是死,你自己去想吧。今夜之話,望先生守口如瓶,千萬別讓我家老夫人和大爺知道。”小菊說完,飄然離去。
董子寧心裡暗暗好笑:你這個小菊姑娘,想我留下來,故意出言恐嚇我,我纔不上當哩!但他也感激小菊對他的一番好意,同時亦感到十分有幸,武林中所傳說的武功極高、神出鬼沒的甘氏三煞,自己總算親眼見到了其中的一煞,這一煞的行爲非但沒有什麼可怪異的,相反待人和藹可親,事母至孝,倒令人敬仰哩!董子寧想罷,正想解衣而睡,驀然遠處傳來兩聲奔馬的長嘶,在這深幽的羣山裡特別顯得響亮。馬蹄聲很快地似乎到了沉崖落魂山莊前。董子寧暗想:要是這裡是“閻王殿”,這麼夜還有人闖了來麼?片刻,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傳來,停落在暖香閣前,響起通天猴那蒼老的聲音:“大爺,耿大人來了。”
接著是一副大嗓門粗野的笑聲:“甘老弟,沒想到我這麼夜來拜訪吧?”
甘驥大爺驚訝的聲音問:“耿兄,深夜來到敝莊,有什麼急事了?”
董子寧感到來人那粗野的聲音頗爲耳熟,似乎自己在哪裡聽過似的,暗想:這位耿大人,顯然是官府中的官員,而自己生平從來不與官府之人來往,自己又在哪裡見過此人的呢?聽他與主人談話的隨便、熟套,顯然是甘驥的老朋友。難道甘氏三煞是官府中之人?著這山莊的氣派,傢俱之名貴,莫非甘氏三煞是當今皇帝的皇親國戚!故以不與武林人士來往?
董子寧又聽到那粗野的聲音抱怨地說:“甘老弟,別說了,不知是哪一位混蛋王八羔子向皇上告密,說什麼那個失了蹤的小皇帝,最近在這一帶出現了,所以皇上下了一道密旨,要我們明查暗訪,生要見人,死要見屍。所以我特來告訴老弟一聲,請老弟留心這個小皇帝的蹤跡。”
董子寧一聽,甘氏三煞果然是官家之人,要不,這位耿大人不會深夜跑來這裡找他的。又暗想,誰道那個被他叔父趕下寶座的建文帝真的跑到這一帶來了?
甘驥驚訝地問:“小皇帝到了這一帶?不是說他逃去海外了麼?小弟聽說皇上已派出三寶大人下南洋各處去尋找他哩!”
“就是嘛!”耿大人帶氣地罵起來:“不知哪個該死的王八羔子,向皇上胡編亂說,騙得皇上信以爲真。這一下,卻苦了老子四處奔波,老子要是……”
甘驥猛然想起什麼,忙制止耿大人說下去:“耿兄,小聲點,小弟這裡還有位外人。”
“外人?誰?”
“一位江湖郎中。”
“他怎麼闖到這裡來了?老弟,你怎麼不把他幹掉,留他幹什麼?”
董子寧聽了不由倒吸一口冷氣:果然這裡是閻王殿了!一切外人,只有活著進來,死了出去,小菊姑娘井沒有恐嚇自己。董子寧本來不願偷聽別人的談話,可是在這深山的深夜中,哪怕一點響聲,都能聽見,何況談到的正是自己,他不能不聽了。
甘驥解釋說:“小弟家母患疾,聽到他是一位郎中,特請他來看看,想不到這郎中是三不醫徐神仙的高徒,醫術頗爲高明,竟把家母之疾醫好了,所以便留他下來,耿兄,你放心,我既然留下了他,就不能讓他活著出去。”
董子寧心裡不由暗暗叫起苦來,這下我怎麼辦?要永遠留在這裡?
耿大人追問著:“這郎中有多大年紀?”
“二十歲上下。”
“二十歲上下?”耿大人不由興奮了,“他是不是從衡陽來的?”
“這個,小弟卻沒問。”
通天猴這時插話說:“大爺,小人可知道他是從祁陽來的。”
耿大人驚喜地問:“真的?那準是他了!”
甘驥愕然:“耿兄,你說什麼?”
“甘老弟,半個多月前,在衡陽楓葉林中發生了一件大事,你沒聽說?”
“什麼大事?”
“王大人手下的一批人,一夜之間,全叫人幹掉了。有人說,那批人就是因爲發覺了一位江湖郎中是那失了蹤的小皇帝,被護衛這小皇帝的一位武林高手殺掉的。這麼看來,那王八羔子倒沒欺騙皇上。”
甘驥疑惑地向:“耿兄,你是說這郎中就是那小皇帝麼?”
“我看八成跑不了。”
甘驥笑道:“耿兄,你弄錯了,這郎中半點也不象那小皇帝。”
“甘老弟,你帶我去看著他,不是就算了。萬一真是他,決跑不了我這雙眼睛。這小皇帝我曾見過一面,絕不會認錯人的。”
通天猴也說:“大爺,小人也懷疑這郎中不是一般的人物,他完全沒有走鄉串村的江湖郎中那種標榜自己,招攬生意的口吻和行徑,性格迥異,小人倒疑心他有幾成是那小皇帝化裝的。”
甘驥也半信半疑起來:“好,我們去看看他,恐怕他這時已睡著了。”
耿大人說:“就是睡了,我們也要把他拖起來。甘老弟,這是你我的一場天大富貴,可別讓它飛了。”
董子寧聽了好笑,我這個武夷棄徒,竟然成了小皇帝了!好吧,你們要來看,就來看好了,準叫你們大失所望,因爲聽到甘驥說自己睡著了,便乾脆上牀裝睡。
不久,果然響起了敲門聲。董子寧故意裝著驚醒的樣子,問:“誰呀!?”
甘驥說:“先生,是我,請開開門,我有些事想問問先生。”
“哦!請等等,在下就來。”
董子寧故意磨蹭了一些時間,裝著睡眼惺忪的樣子打開房門。甘驥、耿大人和通天猴先後走了進來。董子守問:“大爺,有什麼事要問在下?是老夫人不舒適麼?”
耿大人在燈光下瞅著董子寧,眼露驚訝之色,突然說:“是你!?”
甘驥感到有些意外,問:“耿兄,真的是他麼?”
耿大人一聲冷笑:“我道是誰,原來是你這個小賊。”
甘驥和通天猴感到愕然,怎麼小皇帝一下變成小賊了?儘管是個落難皇帝,到底還是龍子龍孫,也不能這般無禮啊!甘驥說:“耿兄,對陛下可不能這樣……”
耿大人哈哈大笑:“甘老弟,他根本不是什麼小皇帝,是偷了我那匹寶馬和官服的小賊,還點了我的穴位,叫老子丟盡了醜。”
董子寧這時也認出這位耿大人了,原來是那位在山鎮客棧裡吃飯不付錢,橫蠻無禮,還動手打店小二的軍老爺,怪不得他的聲音有點耳熟,心裡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氣:真是冤家路窄,在這閻王殿裡竟碰上了他!
通天猴更是詫異。甘驥問:“他偷了你的馬和衣服?”
“可不是!這小賊自稱什麼一枝梅。甘老弟,這小賊出手極快,輕功極好,千萬別讓他跑了。”
甘驥和通天猴眼露疑惑之色,不大相信。甘驥說:“耿大人,你是不是認錯人了?這位先生半點武功也沒有。”
通天猴也說:“耿大人,說他偷了你的馬匹,小人倒不懷疑,因爲他騎來的那匹馬,正是阿壽的。至於說他會武功,小人也出手試探過來,他全然不會武功。”
正是人急智生。董子寧一聽甘驥和通天猴這麼一說,乾脆裝不相識,故意氣忿地說:“你這人好生奇怪,在下一向在江湖上行醫,奉公守法,吃飯付錢,住店交款,憑本事謀生,從來不作如此無恥之事。何況在下與你素不相識,從未謀面,怎麼會偷了你的馬和衣服了?你怎麼平白無辜地冤枉人哪?”
董子寧這幾句帶刺的話,氣得耿大人暴跳如雷,瞪眼罵道:“你這小賊,還想抵賴嗎?”說時,一拳朝董子寧胸口擊來。這只是一般拳路,名爲“黑虎掏心”,這一拳,便打得董子寧仰面翻倒,一副狼狽不堪的樣子,爬也爬不起來。
這一下,更說明董子寧不會武功了,不要說接招,連閃避的能力也沒有。甘驥說:“耿兄,你一定是走花了眼,認錯人了!這先生手無縛雞之力,他怎能點了你的穴道?”
耿大人一時也有些愕然,他想不到一拳就把董子寧擊倒了,與他所認爲的竊賊一枝梅全然不一樣。暗想:難道我真的看錯人了?還是這小賊在這裡故意裝成不會武功的樣子?不行,我得再看看。他走上去又狠狠踢了董子寧一腳,罵道:“你這小賊,故意裝死麼?老子問你,我那匹馬你弄到哪裡去了?”
董子寧給他一拳一腳,打得疼痛人心,眼前金星亂飛。他咬著牙,忍痛地爬起來,惱恨地說:“誰偷了你的馬了?我以前不見了銀兩,也一口咬定說你偷了我的行不行?恃強凌弱,仗勢欺人,憑兇打人,無法無天,枉你身爲官家之人。”
耿大人大怒,一下象提小雞似的提起董子寧,“咔嚓”一聲,董子寧的右臂骨脫了臼,一條右臂頓時象斷了一樣,軟軟地垂下來。耿大人武功一般,卻也會斷人手足,令對手無力回擊。
董子寧痛得冷汗淋漓,仍咬著牙,半點也不求饒。甘驥在一旁看不過去,皺了皺眉說:“耿兄,看他這樣,顯然不是你說的什麼一枝梅了,你又何必這樣難爲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