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平川尷尬地點點頭,說:“我們連夜走,不敢走大道,專走小路。夜裡,小路不好走,我們選了一處偏僻的山村住下,天亮,三哥叫五哥送八弟回山治眼,我們五個人便取路北上衡山。走了半天,沒碰到人,誰知就在那條下坡山道上,碰上了那夥人。初時,我們以爲是你帶了那夥人來襲擊我們的,怕我們看出你,便故意蒙上了面,所以我一見你……”
董子寧一笑,但譚平川的話卻觸動他心中一串的疑問:那夥人爲什麼要蒙面?他們真的是碧雲峰的人?既然是碧雲峰的人,爲什麼要蒙面?難道還怕人認出?莫非是殺害金鞭俠一門的兇年嫁禍給碧雲峰?從他們招式上看,顯然是峨嵋劍派的功夫,可是,峨嵋派一向與玄武劍派無仇無怨呀!爲何要未尋釁?可惜當時自己來不及阻止鳳女俠,要是留下一個活口問問多好。當他想掀開蒙麪人屍首上的布袋時,又叫柳子仙衣袖中一個個拂下了深谷。他想了一下又問譚六哥:“有沒有人知道你們要走小路?”
“除了五哥和八弟,沒任何人知道。”
“一路上沒碰見可疑的人?”
“沒有。”
董子寧百思不得其解,卻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問:“淨清道長也不知道?”
譚平川愕然:“淨清道長?淨清道長不是給那怪老人殺害了麼?”
顯然,淨清道長沒有同他們在一塊,他們也沒有看到淨清道長,這又與峨嵋劍派扯不上了。董子寧搖搖頭說:“怪老人沒有要他的性命,放走了他,他只是受了重傷。”
譚平川又愕然:“真的?他沒有死?”
“他沒有死。”
董子寧正想將昨夜的事情說清楚,樓下卻響起了小琴的叫聲:“哎!你這個髒和尚,怎麼跑到我們廚房偷狗肉吃哪!”
小劍也問:“你幾時跑進來的?”
董子寧和譚平川聞聲,急忙往下一看,果然有一個光頭和尚,穿著一身灰色的舊俗袍,年約五十上下,面黃骨瘦,正坐在廚房門口一塊石頭上,手裡端著大碗熱騰騰的狗肉,用手抓著吃。小劍、小琴都在驚訝地望著他。
小琴說:“髒和尚,我們問你哪!你是聾子嗎?”
小劍說:“他一定是個聾子。”
和尚忙著吃狗肉,仍不理睬。
董子寧心中暗道:這和尚從哪裡來?他是怎麼跑到這周圍沒人煙的幽谷中來的?
長嬸聞聲趕來,見狀大驚,叫起來:“你是哪裡跑來的賊和尚?竟敢到這裡偷狗肉吃,想找死了!”
和尚吞下一大塊狗肉,然後笑嘻嘻地說道:“我只想吃狗肉,不想找死。”
小琴說:“原來這髒和尚不是聾子吶。”
和尚說:“誰說我是聾子了?呵?”
長嬸喝著:“快把碗放下來!”
“我還沒吃夠呀!”
小琴說:“嬸嬸,這髒和尚吃過的狗肉,我不吃了!”
和尚說:“這麼香的狗肉,你不吃?”
長嬸大怒:“你放不放下?”
“我不是說,我還沒吃夠麼?”
長嬸不由他說,搶過去要奪他的碗,他死死抓著不放,長嬸竟奪下過來,惱得一巴掌拍過去,“叭”地一聲,和尚無事,長嬸反而給彈出了丈多遠的地方,摔倒在地上。董子寧大驚,原來這和尚有一股真氣護身,這是武林中的鐵衫罩真功,一般刀劍不易砍入。顯然,這不是一般的和尚,是位武林高手。他爲什麼跑到這裡來了?是偶然闖進來的?還是那夥蒙面人的同黨來報仇?
小琴叫起來:“你這個死髒和尚,怎麼打我嬸嬸啦!”
“我沒打她,是她打我,你沒見麼?”和尚依然繼續地用手抓碗裡的狗肉吃著。
小劍在旁出其不意,搶去了和尚手中的碗,這碗長嬸搶不過來,叫他輕易地搶了過去。他跟著縱身上樹。和尚愕然:“你怎麼搶走了我的狗肉?”
小琴問:“是你的嗎?不怕羞!”
“我從鍋裡裝的,怎麼不是我的?”
小劍在樹上將一碗狗肉照和尚迎面劈來:“好!是你的,你拿去吃吧!”
這碗狗肉來得迅速,眼看就要碰到和尚臉上,和尚慌忙用手輕輕一接,順勢一個鷂子翻身,連人帶碗,都翻了一個筋斗,一碗狗肉,不但沒掉一塊,連狗汁也沒抖落出一見半點來。
小琴奇異:“你會翻筋斗?”
和尚笑著說:“我不會翻筋斗,這碗狗肉不就槽塌了?”顯然,話語中並無惡意。
小琴叫道:“你再翻個筋斗看看。”
“嗬!等我吃飽了,一定翻個給你看看。”
“不行,你現在翻!”
“我還沒吃飽呵!”
他話沒說完,手中的一碗狗內又叫小琴敏捷地奪了去。和尚一時傻了眼:“你怎麼也搶了我的狗肉?快還給我。”
“不給。”
“不給?我搶啦!”
小琴像燕子似的飛上另一棵樹上:“髒和尚,你來搶呀!”
“小丫頭,你以爲我不會上樹上?”
“來呀!不然,你吃不到狗肉。”
“好,你等等。”
和尚剛想縱身上樹,想不到小劍從樹上躍下,在他的光腦殼拍了一下,他回身要抓小劍時,小劍又己輕躍上樹,而背後又給小琴飛過來踢了一腳。這兩個小孩子,以自己出色的輕功、機靈、敏捷的動作,弄得黃面瘦和尚顧此失彼,不是頭上捱了一巴掌,就是腿上捱了一拳,要不背脊上又捱了一腳。這兩個大膽機靈的小鬼,也知道這和尚有一股真氣,拍時、踢時並不出力,使他深厚的內力失去了反彈力的作用,目的在捉弄他,叫他吃不成狗肉。
董子寧在閣樓上看得暗暗發笑,譚平川也忍不住笑起來。
和尚左縱右跳,東翻西撲,到頭連一個小孩也捉不到,兩個小鬼就像兩隻輕捷的燕子,在他身前身後穿來插去,出其不意給他敲打一下,弄得他渾身是汗,最後坐下來,不再追撲了。小琴在樹上側頭嬌問:“髒和尚,你怎麼不追啦?”
“不追了!”
“那你不吃狗肉啦!”
“吃呵!”
“想吃,就來追呀!”
和尚瞧了小琴一下,又看看小劍,猛然敲著自己的腦袋:“我怎麼這樣傻呢?我不會到廚房再裝一碗麼?好啦!兩位小施主,這碗狗肉我送給你們吧,老袖再去裝一碗。”
“哎!”小琴急了,“你不能去裝。”
長嬸這時怒衝衝提了把長劍出來:“賊和尚,你想往哪裡跑?”說時,一劍直朝和尚心窩刺來。這一劍說到便到,和尚將衣袖輕輕一拂,一把長劍飛上了天,又朝長嬸頭頂直落下來。長嬸大驚失色,正想避開,小劍卻象藍天的飛燕,飛過來接住了半空中的劍,順勢將劍尖直點和尚的咽喉,這一招迅速極了,想不到和尚出手一挾,小劍的劍竟挾在和尚的兩指之間,小劍卻摔倒在地上。小琴大驚,輕身飄來,伸手要挖和尚的眼睛。這時,鳳女俠奔出來了,喝著:“小琴,不得胡鬧。”
小琴驟然收手,輕輕躍下,呶著嘴說:“媽媽,這髒和尚偷狗肉吃哪!”
“別亂說,這是徐神仙。”
董子寧本想出手幫助小劍、小琴,見鳳女俠出來了,立刻停止了自已的行動,現聽鳳女俠這麼一說,更是愕然:什麼?徐神仙?這黃面瘦和尚就是那大名鼎鼎三不醫的徐神仙?
小琴茫然:“媽媽,他是神仙嗎?”
“是呀!”
“神仙也偷狗肉吃嗎?”
小劍早已從地上跳起來,仰著面問和尚:“你是神仙?”
和尚搖搖頭:“我象神仙嗎?神仙不會吃狗肉的,更不會偷狗肉吃。”
鳳女俠笑道:“徐神仙,你怎麼一來就跟兩個小鬼纏上了?”
和尚笑道:“鳳施主,你這兩個小寶貝練得一身的好輕功,老衲狗肉沒吃上,倒捱了不少的小拳頭和小巴掌,險些連一雙眼睛也沒有了!”
鳳女俠笑起來:“誰叫你冒冒失失到廚房偷狗肉吃。”
“老衲就是嘴饞。”
小琴把放在樹丫上的一碗狗肉取了下來,端到和尚面前:“徐神仙,你吃吧!”
“多謝小施主了,老衲早知這樣,就不去追撲你們了。”
鳳女俠說:“算了!你還不是跟這兩個小鬼湊趣?你若將一成的功夫使出來,別說他們碰不到你,你只一抓,早把他們抓住了!好啦,你來了,他哩?”
和尚一時沒領會,愕然:“什麼他哩?”
“噯!就是去請你的他呀!”
“他還沒有回來嗎?”
“奇怪了,怎麼你來了他倒沒回來……”
“來了!來了!”
柳子仙揹著藥箱,從花徑上跑了過來,對和尚說:“你跑得好快呵!我剛一轉身就不見你了!我還以爲你躲著我不來哩。”
“哪裡,哪裡!老衲老遠聞到狗肉香了,所以搶先一步趕來。”
柳子仙大笑:“我怎麼沒聞到呵!”
“這一點你不及老衲了,老衲狗肉吃得多,只要十里之內,有人煮狗肉,我一聞就聞得出來,十拿十穩,沒一次誤事。”
鳳女俠問:“徐神仙,你是先吃狗肉,還是先看病?”
“當然是先吃狗肉,後看病。不過,老衲這一次狗肉吃過了,還是去看病吧!鳳女俠,老衲有話在先,這次傷的是什麼人?是不是汪洋大盜?”
“噢!我能結交汪洋大盜嗎?這是我弟弟的一位師兄,玄武劍派的人。”
“他找人尋仇?”
“不!他遭人暗算,自衛負傷。”
“好,好,有這兩條,老衲包醫了。鳳女俠,要是你們夫婦合計騙我,莫怪老衲今後斷交情。”
“我們怎敢騙你這位神仙呢。”
“要是這樣,老衲就不明白了,你幾時又有了一個弟弟?”
柳子仙說:“這是她今天才認的弟弟。”
“哦!?既然是鳳女俠看得上眼的,肯認作弟弟,想必這人的人品是不錯了!老衲倒想先見識見識。”
“他是武夷山的,叫董子寧。”
和尚驚喜:“是那個仗義不避親疏的小夥子麼?”
鳳女俠奇異:“你見過他?”
和尚搖搖頭:“老衲聽一些上門求醫的人說到他,還無緣相見。”
董子寧感到不安,想不到自己只憑良心做了一件小事,就深得一些武林高手們的重視,譚平川也深有感觸地說:“董賢弟,看來昨天的事,你做對了,我們錯了。”
說著,鳳女俠夫婦帶著徐神仙上樓來了,他們兩人慌忙出迎。徐神仙打量董子寧,笑對鳳女俠說:“要是老衲一雙眼睛沒看錯,你這弟弟是一位心地善良的人,是武林中後起之秀!”
董子寧深深一揖,說:“禪師過獎了!在下實在汗顏,愧不敢當。”
和尚又打量譚平川,問董子寧:“他就是你師兄?”
“是!”
“他傷勢並不危險呀!”和尚轉頭對柳子仙說:“你怎麼騙老衲呵!說他快要死了?”
鳳女俠說:“不是他哪!”
“哦?不是他,那又是誰?”
董子寧忙說:“他在房間裡,一直到現在仍昏迷不醒。”
“那快去看看。”
他們走進房間,只見梁平山臉白如紙,臥在牀上,說著囈語。和尚略略按脈一會兒,皺眉不語。鳳女俠問:“有救麼?”
“他一顆心給刺穿了!”
柳子仙問:“那怎麼辦?”
“要換一顆心。”
衆人愕然:“換心?”
“對,換心,換一顆人心。”
“那去哪裡找一顆人心呢?”
“只好殺一個人了!”
董子寧一怔:“要殺一個人?”
“唔!不然,就是神仙也難救。”
鳳女俠問:“死人的心能不能換?”
“那看死多久,剛死一天的,可以換。”
柳子仙大喜:“那我去山谷裡找顆人心回來?”
“那裡有剛死的人?”
“有,有,別說一顆,就是四、五顆心我也給你找到。”
“你找來的心縱有十顆也沒用,還得老衲親自去取來纔有用。”
“那我跟你一塊去。”
“慢點,這個人快要斷氣了,只好用老衲的真氣給他延長一個時刻。”和尚說完,將手掌按在梁平山胸口的膻中穴上,讓自己體內的一股真氣,灌到梁平山的體內。不久,梁平山蘇醒過來,能微微地睜開眼睛了。和尚說:“好了,你們好好地照顧他吧!”他拉了柳子仙的手:“我們走吧!”
“呼”地一聲,他們兩人從窗口躍出,轉眼之間,竟上了幽谷的高峰,一下就不見了。
董子寧這兩天來的經歷,足夠他一生難忘了。他先是看到韋媽媽的醉劍,白燕小姐的無形梅花針,繼而碰上了青袍怪老人慕容垂老前輩,這些人的武功,都叫他驚奇不已,想不到又碰上了“嶺南雙劍”和這位怪神仙,他們的劍功、輕功,都叫他望塵莫及,怪不得怪老人說自己是井底蛙,不知天有多高,海有多深。單單在這嶺南之地,就有這麼多的武林高手,其他地方可想而知。
剛纔他見徐神仙用巴掌往梁平山胸口一按,梁平山就從昏迷中醒過來,這是武林醫術中的氣功療法。只有內力異常充沛,氣功練到爐火純青,才能做到這一點。
梁平山蘇醒過來,看見自己躺在一間精緻的房間,身旁還有一位三十多歲的婦女,感到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