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是林嘉旭下班的時間越來越晚, 因爲近兩週律所的案子越來越多，後來是成息大白天在街上碰見了搶劫的癮君子。雖然他輕易便將對方制服並扭送警方，但這一切都昭示著, 原先表面平靜內裡暗流涌動的江城, 已經撕開了虛僞的太平假象。就像裝滿污水的魚缸, 破開一個口子, 裡頭的魚蝦便不安的跳動起來, 但隨著時間推移，裂縫只會變得越來越大。

但出乎成息意料的是，方家似乎並沒有對華法寺動手的打算, 足足等了半個月，成息難免有點心浮氣躁, 於是這天夜裡, 他再次來到方家老爺子的夢中。

方老爺子說第一句話的時候, 成息便發現，儘管年邁但以往聲音還算精神的人, 此時從裡到外都流露出不安和恐懼。

“不必擔心，就像做手術開刀割瘤一樣，現在的方家經受的一切疼痛都只是暫時的。”成息安慰了一句。說實話他並不同情方家，在他看來，方家現在經受的痛苦, 和他們世世代代享受的奢華相比, 只不過是九牛一毛罷了。

但他卻沒聽到方家老爺子的回答, 卻聽到了他目前最不想聽到的人的聲音。

“林久, 既然回了江城, 怎麼不來看望一下我？”

熟悉的聲音在不遠處的濃霧中響起，元宏已經在方家老爺子的夢境中等了半月, 終於等來了林久。

聽到他的聲音，成息頭皮一緊，他本想立刻離開，但是又想到此時自己反應過度的話，元宏立刻就能察覺到他是冒牌貨，並且極有可能會懷疑到他和林嘉旭的身上。

“我不能離開地府太長時間，再者跟你見面很可能被成息撞見，這樣影響不好。”

成息的心臟快速跳動著，他穩住自己緊張的心情，一邊應付對方，一邊轉移位置，躲在濃霧中，避免跟元宏面對面。

“果然是被菩薩感化了，以往你可不會這麼膽小。”元宏話裡帶著絲諷刺，“你回來江城，是地府有什麼變動？”

成息感覺到元宏的聲音離自己越來越近，他連忙又換了個位置，濃霧中誰也看不清楚誰，但是成息不想繼續冒險，他打算說完最後一句話就撤：“江城厲鬼數目的異常已經引起了判官的注意，我只能給你最後一個建議，及時收手吧。”

“呵，你明知道，沒有等到她，我是不會離開這裡的。”

聽到這句話，成息暫停了離開的動作，這個她，難道是元宏生前戀上的那個大家閨秀？

“她或許已經投胎轉世了。”成息試探著回道。

“不可能，她心中定也有著許多不甘，我們那麼相愛，她不可能放下一切投胎轉世，肯定會回來找我的！”

這句話證實了成息的猜測，沒想到元宏盤踞江城這麼多年，只是爲了等人。那麼林久死後，元宏之所以取代林久的位置，也是爲了能夠長久留在江城？

那林嘉旭呢？神樹呢？元宏身上的其他謎團是怎麼回事？

“但你最近的行動太惹眼了，如果你想繼續留在江城，就不該繼續以厲鬼爲食。”

“你以爲我想？還不是那棵樹……”

聞言，成息心頭一跳，心知聽到了關鍵之處，卻沒想到元宏說到這裡突然不說了。

糟糕！

他反應過來想撤的時候，左手邊濃霧中突然浮現出一張熟悉的臉。

元宏從濃霧中走了出來，在距離成息兩米的地方站定，輕笑：“果然是你。”

成息急退，伸手觸碰見聞錄，在元宏抓住自己前離開了夢境。

江城大學學生宿舍中，成息輕輕落在自己牀上，面色冷肅，驚魂未定。想了想，他合上見聞錄，立刻往華法寺趕去。既然已經讓元宏發覺，那麼之前成息想在元宏不察覺的情況下找到對方屍骨的計劃便只能宣告破產，不讓元宏在此刻遷怒林嘉旭和林嘉童的唯一辦法，只能是先下手爲強，毀了元宏的老巢——華法寺。

半夜，華法寺宿著一些僧侶，成息打破寺中火警警報，在所有人驚慌撤離的同時，找到了躲在寺中角落的左小寧。

成息：“你找到元宏屍骨可能藏身的地方了嗎？”

見他面色著急，左小寧老實搖頭：“除了正殿和榕樹所在的偏殿，其他地方我可以確定都沒有。”

聞言，成息看向寶相森嚴的大雄寶殿，狠下心來，伏地化身爲獸，仰天怒吼一聲，身形暴漲數倍，直直往正殿撞去。就算華法寺被利用來做盡壞事，但殿內佛像總歸不是假的，成息這一撞將正殿供奉的釋迦摩尼像撞歪了，卻也被佛光傷了頭角，歪倒在地。

忍住斷角之痛，成息爬了起來，再次全力往正殿撞去，這一次，莊嚴的大雄寶殿轟然倒塌。

少了佛光壓制，成息一爪子掀起寶殿地皮，底下成百上千口棺木櫛比鱗次，瞬間暴露在清冷夜空之下。

感覺到華法寺的異常，隱蔽在江城各個角落裡的厲鬼受到自己屍骨的感應，紛紛現身，飄蕩到華法寺上空，黑沉沉的仿若烏雲，遮蔽了成息頭頂的月光。

看這羣厲鬼一個個往自己屍骨上撲去，成息取出見聞錄，森然鬼氣包裹著它，使它懸於上空，將自動送上門來的厲鬼通通收錄進去。

見聞錄紙頁快速翻動著，甚至能夠聽到啪啪作響的聲音，這也是它第一次見到這麼多的厲鬼。首頁諦聽畫像栩栩如生，被收服的厲鬼兇悍慣了，本想掙扎，卻被一股力量壓在白紙上摩擦，那力道幾乎讓他們魂碎，最後只能顫抖著身子縮在見聞錄角落裡，放棄反抗。

與其同時，成息在棺材堆裡搜尋著元宏屍骨，卻一無所獲。時間緊迫，成息忍著頭上的疼痛，看了看被自己夷爲平地的大雄寶殿，心跳如鼓的同時，也緊張得幾乎咬碎牙齒。

不在這裡，元宏的屍骨不在大雄寶殿下面。

那麼只可能是在偏殿神樹鎮守的地方……

成息扭頭看向偏殿處巋然不動的粗壯大樹，目露決然，他能感覺到，有一道目光從那個方向投來——神樹正靜靜看著他。

另一邊，來到林嘉旭家中的元宏，卻沒如預想的那樣追上成息，成息根本不在這裡。

看著熟睡的林嘉旭，元宏抿了抿脣，實際上，他對林嘉旭的忌憚大多數是來自神樹的警告，但現在成息一意孤行毀了雙方合作的可能，加上時間緊迫，他已經沒有心力顧忌林嘉旭是不是有什麼特殊來歷了。

他唯一可以確定的是，現在的林嘉旭只是一個凡人罷了，同時也是目前最能威脅成息的存在。

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