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宏是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 由山上寺廟的和尚撫養(yǎng)成人,於是他長大之後理所當然也成了個和尚。
但隨著年齡增長,元宏漸漸看懂了這間山野寺廟的齷齪。教誨自己和尚應該不沾葷腥不沾酒色的師父, 每次下山回來身上都滿是酒氣脂粉氣, 整天虔誠唸經(jīng)的師叔其實每夜跟村裡屠戶家的小娘子通姦……
上樑不正下樑歪, 他的師兄弟私吞香油錢用來嫖妓, 他自己也成了個酒肉和尚。
本來他可以在寺廟裡渾渾噩噩混到老死, 但是這天他無意間聽到師叔和師父的對話,才知道自己原來是師父酒醉之後□□自己孃親留下的種,他的孃親生下他後不久就自盡了, 而他則被自己的外祖扔到山林裡自生自滅,酒醒後一直內(nèi)心愧疚的師父暗中觀察著孃親一家人, 發(fā)現(xiàn)他被遺棄的時候, 師父將他帶回了寺廟。
初聽到自己身世真相, 元宏震驚的同時也對隨波逐流的自己和這間不堪的寺廟充滿了厭惡。這樣骯髒的地方,這樣骯髒的自己, 爲什麼要繼續(xù)存在?
某天夜裡,他剛要關閉山門的時候,他的師父,或者說應該是他的爹,再一次喝得醉醺醺的回來了。元宏扶著他回到廂房, 心裡的仇恨如雨後春筍般迅速而旺盛的冒了出來, 如果不是眼前的人, 他便不會出生, 他的孃親便不會死, 他也就不會被遺棄,也不會成爲這樣一個連他自己看了都厭惡的人……
噁心和仇恨驅(qū)使著他拿起桌邊實木做的圓椅, 往撫養(yǎng)了自己十八載的親爹頭上狠狠砸下。
椅子砸下那刻,倒在牀上的人發(fā)出的那聲驚恐慘叫……元宏到死也不會忘記……
很快有人過來了,他們都看到了元宏行兇的現(xiàn)場,他的師兄弟將他捆住,關在柴房,下山報官去了。
元宏本以爲自己會被官府判死刑,就此了結(jié)這荒唐的一生,但他的師叔摸進柴房,將他放走了。
臨別前,師叔用憐憫的眼神看著他,告訴他,他因爲犯了殺戒被寺廟放逐,勸他好自爲之。元宏知道自己有罪,但是離開那座自己生活了十八年的寺廟,他卻彷彿重獲新生,明明親手殺了自己的親爹,但他卻活得更加恣意暢快……
他頭上的戒疤讓他可以通過化緣維生,他告訴每一個質(zhì)疑他和尚身份的人,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
這天,元宏流浪到了江城,他如往常一般醉倒在街頭,但這次他睜開眼睛,跟前站著一個衣著精緻的姑娘,巧笑嫣然。
“哪裡來的和尚,睡我家門口擋路?!惫媚锎舐暳R著他,卻偷偷從袖子裡取出了用油紙抱著的糕點,扔在了他的懷裡。
“快走?!蹦枪媚锏吐暢f了一句。
元宏下意識聽從她的話語,從地上爬了起來,跌跌撞撞走到了街的另一邊。覺得走得夠遠了,他回過頭,發(fā)現(xiàn)剛剛那家人的門口出來了幾個手持棍棒的夥計。
“誒,人呢?我剛剛還看到有個邋遢和尚躺店門口來著,晦氣?!?
元宏瞇眼看去,發(fā)現(xiàn)自己倒的地方是家酒樓門口,而不是那位姑娘口中所說的家門口。那姑娘只是好心讓他離開而已。
那日後,他便戒了酒,日日守在這條長街上,渴望著能夠再次見到那位姑娘。
終於,他見到她了。
稍稍打聽一下,他便知道了她的身份,她是江城首富李家千金。
原本在聽說對方身份後,元宏就應該知道她不是自己觸手可及的人,但是這天,她又跑過來同他說話了。
“誒,你是哪座廟裡的和尚,怎麼一直在這條街上,以前沒看過你呀?”
明明是富商千金,爲什麼能夠這麼自然的同這般落魄的自己說話呢?活了二十載,元宏第一次體會到了心跳加速的感覺。
“姑娘,我不屬於任何一座寺廟,是個遊僧。”他聽到自己回答了對方的問題。瞧他多會說話,遊僧?其實他只是個逃犯罷了。
“誒,你怎麼看出我是個姑娘的,我明明穿著男裝!”
元宏此時才注意到,對方確實穿著男裝,但卻掩飾不了身上明顯的女性特徵。
“恕我直言,姑娘的僞裝,有點拙劣?!?
“是嗎?”她眉頭皺了起來,“不過算了,反正都跑出來了,不要緊。我還有要緊事去辦,先走了?!?
元宏:“姑娘!”
本要走開的女子慌忙折了回來,噓了兩聲,讓元宏別在街上這樣叫他。
“姑娘有什麼要緊事,一個人去辦總歸不妥,還是叫上家裡人一起去比較穩(wěn)妥?!痹旰眯慕ㄗh道。
“不行,我是偷偷跑出來的,我家裡人才不會同意我私自出城呢,我爹病了,病的很重,大夫說缺一味藥,我穿成這樣一是想避開家裡人,二是想去城外山裡給我爹爹找草藥!”
元宏驚訝,但也擔心對方獨自進山會遇到危險:“若姑娘相信我,我願意幫助姑娘。我陪姑娘一起去,路上好歹也能互相照應。”
她沉吟片刻,答應了。
後來元宏問過她爲什麼這麼輕易就告訴他這些事情,她目光澄澈,坦白說見他是個和尚纔信他的,卻沒想到他原來是個假和尚。
最後他們成功從山裡找到了那道珍貴的藥材,也在路途的相處中對彼此暗生情愫。
但陪著她回到家中的元宏卻被她家人冷嘲熱諷了一番,她的大哥看出元宏對自家妹妹的不軌心思,命人將他打出了李府。
……
會有私奔的念頭,是因爲李家爲了得到官府庇護,答應聯(lián)姻,欲將自家二八年華的女兒許配給江城巡撫,一個年過半百的老頭。
得知消息的那一夜,元宏偷偷潛入李府,冒著巨大的危險,帶走了她。
逃跑的路上,他們暢想過日後找個小村莊過男耕女織的生活,卻在離開江城不久,在當初他們尋找草藥的山上,被連夜追上來的李府家丁抓住了。
元宏被當場打死,她則被李家人帶了回去。
待元宏因爲執(zhí)念過重化成厲鬼的數(shù)月後,他再次回到江城,卻只得到女子已經(jīng)懸樑自盡的消息。
滿腹仇恨的他在一夜間殺光了李府一家上下,卻從此留在江城,等待女子的陰魂有天能夠回來。
他以爲女子定和自己一樣,會因爲滿心不甘化身厲鬼,重回江城找李家人報仇,但他卻遲遲沒有等到她的歸來。
一年,兩年……百年……
直到現(xiàn)在,等待已經(jīng)變成了元宏的執(zhí)念。
爲了這份等待,他千方百計躲著地府鬼差,陰差陽錯得到了一棵神樹的庇護同時,也認識了林久。
他與神樹、林久間達成了約定,他爲神樹和林久提供厲鬼,神樹和林久則借給他力量,讓他能夠在更大範圍內(nèi)搜索自己想找的人。
後來林久成了鬼差,替他問了判官,才知那人已經(jīng)投胎轉(zhuǎn)世,元宏不可能等到人了。
但是元宏不信,這麼長時間以來,等待已經(jīng)成了他的習慣,如果放棄等待,那他也就沒了繼續(xù)存在的意義了。
等待女子歸來已經(jīng)成了元宏最後一根活命的稻草,他怎麼都無法相信林久說的,她已經(jīng)投胎轉(zhuǎn)世……
他會在江城一直等著,等到她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