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足崖，俠刀盟總堂。

夕陽漸晚，暮色從俠客行堂的院中侵入大廳，方憐惜的臉色也漸漸的暗淡。大廳寬敞而潔淨，庭中的樹簌簌地搖著葉子，秋聲四起。唐望走了進來，神色依然落寞，那種落寞不像是一個女子所有，她美麗的臉龐已經很久沒有什麼表情了，方憐惜嘆息。

她捧著茶，放在案上，無聲地坐在一邊，藍色的長裙壓住她緊並在一起的雙足。

“不要緊張，藥已經下好了嗎？”方憐惜捧起茶，碧綠的茶在青瓷的杯內，發出悅目的顏色。他呼吸著茶的芳香，凝視著唐望略顯蒼白的臉。

唐望點頭，最近兩年她很少說話，現在她忽然開口了：“一定要盟主死嗎？”

方憐惜詫異地看著唐望，想了一下，啜了口茶，問：“難道你不想回唐門了？”

唐望似乎還想說什麼，她望著方憐惜那雙堅定的手，終於恢復了沉默。只要盟主宮寂紅一死，方憐惜就名正言順地當上俠刀盟的盟主，這計劃進行了四年，如今替死鬼都找好了，沒有不做下去的道理。他當了盟主，唐少爺自然就會兌現當初的諾言。只是，眼前人的心都已經變了，自己回了唐門又有什麼意思呢？

方憐惜也知道自己變了，從外表上看，他還是初識唐望時的那襲青衫，一點笑容，一點藏在眼中的憂愁。只是這憂愁不再是憂國憂民，也不是爲了唐望，而是爲了另外一個女子，他故意在夢中呼喊她的名字，讓身邊的唐望徹夜難眠。

如今那個女子正端著同樣的茶去送給盟主，不同的是，那茶中下了世間最惡毒的毒物，輪迴蠱，喝了那茶，宮寂紅將永不超生。

沒有宮寂紅就沒有方憐惜的今天，他從落魄江湖到成爲俠刀盟的副盟主只用了三年的時間。宮寂紅救他性命，傳他權位，知遇之恩無以爲報。方憐惜一直不去想那個計劃，他以爲自己做不出來，宮寂紅如父如兄，唐少爺如虎如豺，他只想陽奉陰違，得過且過。可是宮寂紅對他太好了，讓他很快就到了他不想到的位置，所以現在不得不動手了，一切還在唐少爺的控制之中。

不管是不是因爲仇恨被唐家利用，他知道自己的心也變狠了，就像現在，他發現原來忘恩負義也不是很難，這讓他曾經無比的痛苦，痛苦的同時他又在傷害著唐望。

茶將盡，臨近的院落已經燃起了燈火，茶杯暖暖的，怎麼還會是暖的？方憐惜的腦中轟然一聲，唐望還是那樣的望著他，點了點頭。

“是的，這纔是給盟主的茶。”

唐望的眼淚流了出來，是紅色的，她索性哭出聲音，四年來爲了計劃她不敢說不敢笑，現在她只想哭。她什麼都說不出來，紅色的眼睛就那麼望著方憐惜，失去了往日的清碧。

方憐惜也說不出話來，他看到唐望的眼淚是紅色的，那是事先服了慢性的巨毒七裡丹心，自己竟然錯的這麼厲害，本來以爲唐望不在乎自己了。

唐望終於失聲，嘶啞著說：“是的，我想死在你前面，我害怕沒有你的生活，哪怕只是一刻。憐惜……”

方憐惜無法回答唐望沒有問出的話，輪迴蠱的毒性已經發作了，死亡將和黑夜同時來臨。唐望單薄的樣子好讓人憐惜，流淚的眼睛已然閉上，她如願地死在了他的前面。方憐惜很想問她，如果重來一回，我可以後悔嗎？

若望山阿凝碧眸

桃花心事一時休

橫刀江上英雄醉

水亦傷情頹不流

那是自己寫給唐望的詩，沒想到，死前想到的竟是這個。

俠客行堂空蕩蕩地吹著風，越來越冷，計劃結束了，和所有的武林陰謀一樣，不外乎成功或者失敗，方憐惜死在他的椅子上，手向前伸著，似乎想撫摩唐望的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