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瑞此刻卻出奇的平靜。
他看著魏子云幾人與那幾名地煞激鬥在一起, 彷彿正在看一場皮影戲。就像他從未參與其中,相反,他只是安逸自在的看一場好戲。
陸小鳳的身上有血, 他的血。
他方纔急去花滿樓身旁, 已經(jīng)不再顧及其他, 被鬼影地煞的幽冥奪魂爪傷了後背, 血印從肩膀一直延伸到腰側(cè)。
這刻他卻並不覺得疼, 他的眼睛正看著花滿樓的傷。
花滿樓的肩上已經(jīng)滿是血跡。
方纔與無極真人內(nèi)力相對,他已傷其內(nèi)氣,他的脣色竟?jié)u漸有些發(fā)白。
陸小鳳握了他手, 暗自運氣,將柔和的氣脈輕輕渡入他的體內(nèi)。花滿樓的手有些涼, 被陸小鳳的手握了, 不由得緊了緊。
司空摘星此刻已經(jīng)同無極真人鬥了起來, 他罵道:“想不到無極劍派只配當(dāng)走狗混蛋,什麼無極無邊, 呸,都是狗屁!”
無極真人並不同他講話,招招皆狠剎。
司空摘星見他殺心已起,亦不再講話,全力應(yīng)對。
花滿樓的手卻忽然動了!
他手上有一顆碎玉珠, 此刻卻彈向朱瑞的穴道!
只聽一聲清脆的響聲, 那顆碎玉珠落在地上, 那聲脆響卻並非玉珠墜地所發(fā), 竟是擊在朱瑞身上時便已發(fā)出。
朱瑞道:“花公子果然是天下間少有的聰明人。”
花滿樓卻道:“原來你穿了金絲蠶羽!”
朱瑞笑了。
他的臉上掛著一絲難以捉摸的笑。
花滿樓的臉色卻又凝重了幾分。
但那一抹凝重只停留了一刻, 他與陸小鳳皆已躍了起來!
比閃電還要快!
皆已經(jīng)躍到朱瑞面前!
但就在此刻,朱瑞竟然消失了!
他比陸花兩人更快!更急迫!更果決!
密道已經(jīng)打開, 他已經(jīng)落入密道之中。
只聽轟隆一聲響,密道中竟有巨石封住了那入口,那通道便再無從進入!
陸小鳳道:“他已經(jīng)爲(wèi)自己留好了絕佳的退路。”
但他亦知道,這絕不是朱瑞的退路,而是他走向無盡江山的最終之路!
花滿樓蹙眉道:“若讓朱瑞走了,恐怕今日所有人便再難走出頂天閣。”
他受了內(nèi)傷,聲音有些虛弱。
此刻,一陣巨大的閉合之聲竟從門前傳出,那聲音來的極快,大如鐘鳴。
所有人都被這巨響驚住,皆停了下來。
陸小鳳叫道:“不好!”便已躍到門前,不料爲(wèi)時已晚,頂天閣的門已經(jīng)死死閉上,幾無縫隙!
花滿樓走上前去,用手輕輕觸摸幾下,最後終於道:“這是百年鐵黎,外有金鐘壁,任何兵刃火器都難以擊穿。”
他凝重道:“方纔響動這樣大,恐怕現(xiàn)在所有的出口,都已經(jīng)被金鐘壁封死。”
有人忙要推開一旁的窗,果然那窗紋絲不動。幾人用刀劍將窗櫺砸穿擊爛,不料後面竟是敦厚的硬木,再猛擊,卻如何也擊不動,刀劍竟連一絲痕跡都難留下。
陸小鳳看著花滿樓。
他的臉色也變了。
他道:“花兄,莫不是……”
花滿樓道:“唐絲雨方纔說過,這閣底埋著足夠炸燬整座頂天閣的霹靂雷火彈。”
他說完,便再不說什麼了。
此刻魏子云幾人已經(jīng)抽開了身,他們四位都是大內(nèi)高手中武功最爲(wèi)卓絕的,若他們一起圍攻的是陸小鳳,怕陸小鳳也會吃不消,更何況一齊對付六名已經(jīng)同陸花鬥過一場的地煞。
他們聽罷陸小鳳此言,皆已神色大變!
屠方此時更是運掌急發(fā),勁擊閣門,他全力而發(fā),那門竟也紋絲不動。
張閣老幾人此刻卻已經(jīng)臉色煞白,一句話也說不出。他們想不到,朱瑞竟然也要將他們置之死地,竟不留半分生機。
他顫聲道:“沒有用的,金鐘壁一旦落下,便如金鐘罩頂,刀槍不入。”
他似乎一下子又蒼老了幾分。臉上都是萎頓絕望之色。
魏子云卻急切道:“皇上?皇上在哪兒?他此刻還在頂天閣中?”
像他這樣的忠心護衛(wèi),此刻最擔(dān)心的卻是皇上的安危。
司空摘星道:“他先前便與黃彥修落入另一個密道,不知此刻身在何處。”
魏子云道:“黃彥修?難道是……”
陸小鳳道:“黃子澄之子。”
四名大內(nèi)高手皆震驚,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
花滿樓忽然道:“張閣主是否知道皇上所落密道如何打開?”
他的臉上亦有擔(dān)憂之色,只道:“若是方纔,皇上在密道中最安全,但此刻,他在裡面便最危險。”
張閣老道:“他會不會已經(jīng)從密道的出口離開了?”
花滿樓道:“若他離開了,朱瑞又怎麼會還有機會跳入密道。”
魏子云幾人的臉色一下子變了。
張閣老道:“密道皆王爺所立,老夫也只知其一,並不全然瞭解。”
所有人的臉色皆已變了。
卻聽張閣老又道:“但我知道一個可以尋到密道所在的方法。”
只見他從懷裡掏出一枚如意珠,運力彈出,那珠子便擊落地上。
那珠子飛速旋轉(zhuǎn),風(fēng)馳電掣一般。
轉(zhuǎn)到一處之時,竟猛然一彈,衝向空中,又驟然墜落,其速之快,墜地之時便發(fā)出一聲脆響,登時化爲(wèi)塵粉!
花滿樓道:“密道曾灌玄鐵混入土石中?”
張閣老點頭。
就在此時,卻聽一聲劇烈響動,那如意珠所落之地竟驟然崩裂開!
兩樣?xùn)|西衝破泥石,竟急竄而出!
衆(zhòng)人皆驚然退後!
這兩樣?xùn)|西,竟是兩個人!
兩個人衝入半空,又倒落在地上!
魏子云注目一視,神色劇變,急走上前,攙扶道:“皇上!”
那人竟是當(dāng)今皇上!
那人衣上染血,面上亦沾了泥粉石塵,只道:“朕沒事,救黃先生!”
卻見旁邊老人此刻卻如何也起不來,緊眉而臥。
正是閆五更!
無數(shù)血從他身上流出來,卻竟又看不到最嚴(yán)重的傷究竟在哪裡,他竟已滿身是傷!
皇帝的手臂亦受了傷,但他並未在意自身傷情,只道:“方纔先生爲(wèi)了救朕,被洞中暗器打傷。”
陸小鳳蹙眉道:“密道里的機關(guān)皇上並不知曉?”
皇帝道:“密道被朱瑞做了手腳。”
密道暗器羣發(fā),幻象叢生,若不是方纔張閣老的如意珠發(fā)出震裂急響,恐怕他們二人連密道入口也再尋不到。
閆五更此刻卻氣息奄奄,閉目難言。
花滿樓俯下身,輕輕摸在閆五更胸前傷口,他的動作極輕柔,生怕給他帶來極大痛苦。
待他摸了幾處,才道:“黃先生中了連雲(yún)刺。針刺打入心肺大脈,恐怕……”他竟說不下去。
皇帝急切道:“誰可醫(yī)治?”
沒有人說話。
天下最好的醫(yī)者便是閆五更。
閻王叫人三更走,他敢留人到五更。
但如今,他卻無法醫(yī)治自己。
再好的醫(yī)者,也救不了自己。
然而此刻,他的手竟然動了動。
他竟輕輕的按在花滿樓手上,無力的寫了幾字。
花滿樓辯出了那幾個字,終於忍不住嘆息一聲。
他道:“如今只有用內(nèi)力逼出他心肺上的連雲(yún)刺。”
陸小鳳愕然。
所有人都呆住了。
任何學(xué)武之人都知,心肺被利器所傷,決不可驟然逼出,否則定然血氣四濺,重傷內(nèi)臟,恐怕到時便再回天乏術(shù)。
誰都想不到,可以在閻王面前留人的神醫(yī)竟會這樣說。
花滿樓終於道:“此爲(wèi)先生之請。”
衆(zhòng)人都面色沉重。
皇帝道:“便隨先生。”
他這樣說,魏子云便將閆五更輕輕扶起,雙掌在他身後運氣而抵。閣內(nèi)衆(zhòng)人,此刻內(nèi)力最好的,便是他無疑。
閆五更的臉色已經(jīng)青灰,內(nèi)力逼出暗器更是五臟燒灼,痛苦萬分。
卻見此時,他身上的血忽然崩射出來,竟如急流,身中連雲(yún)刺皆彈出,落於地上。
竟有數(shù)十枚之多!
魏子云忙點住他幾處大脈,止住鮮血,但他卻依然搖搖頭。
那鋼刺一出,閆五更的嘴裡便吐出血來。
皇帝此刻亦不管那些,竟俯身攙道:“黃先生!”
閆五更慢慢掙了掙眼,眼光落在皇帝身上,道:“皇帝……大明……”
皇帝道:“先生放心,朕在一日,大明江山便穩(wěn)固一日,朕的子孫在一日,大明百姓便安樂一日!”
閆五更的臉上竟流露出幾分光彩。
他道:“……他……可……安心……勿要擾他……清淨(jìng)……”
皇帝沉默一刻,終於點頭道:“好。”
閆五更笑了。
他哈哈大笑起來。
那笑聲竟勁然有力,只道:“閻王叫我三更走,老夫今次便依他一回!”
他說完這話,更大笑三聲,便閉目而去。
他幾十年都在與閻王抗?fàn)帲袢盏阶约荷砩希吹剐廊幌驅(qū)Γ残碾x去。
皇帝閉目,良久,終於道:“彥修先生安息。”
陸小鳳卻到花滿樓身旁,嘆聲道:“原來前輩只想與皇上說完此話。”
花滿樓卻道:“他已完成先人遺志,不負前人,終可安心離去。”
陸小鳳靜靜凝視,亦覺心中感懷。
人生在世,若能無憾歸去,亦何嘗不是一種滿足。
而他卻覺,此時此刻,能在花滿樓身邊,更何嘗不是一種難得的幸福。
衆(zhòng)人正悲傷感懷之時,卻聽一陣劇烈響動,竟是爆炸轟鳴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