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許久沒有開口,就在雲(yún)楚要放棄的時候,才淡淡聽到一句:“我不認識他們。”換言之,如今這個世上,我只認識你。
雲(yún)楚一怔,臉上的嬉笑慢慢淡了下去,她低下頭,一時不知道如何接口。
傅雪琛眸色一暗,別開頭,“你想回去,還是繼續(xù)走下去?”
“……走下去吧。”雲(yún)楚的聲音很輕很輕,忽然就老實了起來,她終於意識到,眼前的人,是真的失憶了,不會在自己胡鬧後莞爾一笑帶過,不是那個溫潤如玉傾華一世的無雙公子。眼前的人,冷漠,嚴肅,對周圍的一切充滿了未知,唯一可以信任的,就是她——一個他一睜眼便看到的人。
可是,他真的信任她嗎?
“繼續(xù)走下去,可能水會越來越深,還會出現(xiàn)我們所不知道的東西,這樣,也要走下去嗎?”
“……”對方把所有的決定權(quán)都交給了自己,讓她一時有點不習(xí)慣,思慮再三,雲(yún)楚依舊點點頭,“嗯,我要走下去?!彼蓄A(yù)感,這條密道是鳳瑾故意讓自己發(fā)現(xiàn)的,即使如此,與其餓死,倒不如闖闖看。
“好,我陪你。”
雲(yún)楚又是一怔,看向?qū)Ψ綍r,卻只有一個背影,立即回過神,大聲喊道:“等等我!”隨即拔腿跑了上去。
傅雪琛的腳步不停,卻自然而然地慢了下來,直到雲(yún)楚追上爲止。
一路上,兩人並肩而走,雲(yún)楚的個子小一點,腿也短,淌著水,漸漸顯得有些吃力,而此時,水已經(jīng)漫過傅雪琛的雙腿,雲(yún)楚的腰部。
“無雙,我們游過去吧,我不行了?!?
“……”
“話本子裡不是有一種功夫叫輕功水上漂嗎?無雙你會不會啊?”
“……”
“無雙……”小姑娘可憐兮兮地在水下拉著傅雪琛的衣角,身上還披著一件大大的青色袍子,此刻半蹲著,眼睛以下的部位全沒入了水中,,用嘴巴吹著泡泡,眼睛裡寫著——我很累,我要休息,我不要這樣一直走下去了。
傅雪琛很好脾氣地沒有甩開她,淡淡地問道“你有其他辦法?”
小姑娘的眼睛瞬間也埋進了水裡。
傅雪琛的嘴角勾了勾,“我現(xiàn)在無法運用內(nèi)力,只能這樣走下去?!狈駝t,那什麼輕功水上漂,倒是可以試試。
過了一會兒,雲(yún)楚的腦袋才從水裡轉(zhuǎn)出來,“你是說,你失去內(nèi)力了?”
傅雪琛搖搖頭,“我一用內(nèi)力,心中便會流竄出一股火,很可能會像之前一樣失去心智。”
雲(yún)楚不說話了。
“好了,快出來,水泡久了不好?!泵髅魇顷P(guān)心的話,可從他口中說出來,就少了幾分溫柔的味道。
雲(yún)楚的頭幾不可聞地點了一下,下一刻,卻急速地沒入了水中。
“……”
忽然,一陣水花揚起,一雙素白的小手伸出水面,胡亂地掙扎著,傅雪琛意識到不對,立刻俯身去拉住那雙手,然而,只是慢了一瞬,雙方的指尖相互擦過,那雙手,就這麼消失在他的視線裡。
“阿楚!”傅雪琛來不及去想事情的前因後果,心臟一縮,十分自然地叫出了這個稱呼。他一下子扎進了水中,四處探索,摸到的,卻只有一件青色的袍子。到了水下,他才知道水的腐蝕性很大,尤其是對眼睛,可是他依舊睜大眼睛環(huán)顧著周圍,直到遠遠地看到一抹黑點越來越遠,他用盡了全身力氣追了過去。日後,儘管滄海桑田,風(fēng)雲(yún)變幻,可每當傅雪琛記起這時候事情,卻始終記不起他是什麼樣的心情,做了什麼,只是會疑惑,他是不是那時就已經(jīng)喜歡上那個女孩,那個亦真亦假,難以捉摸的女孩?所以,即使是失憶,即使並不信任對方,依舊希望對方可以活著,繼續(xù)欺騙著他,欺騙著世人,快樂地活下去……
看著眼前的黑影越來越遠,傅雪琛卻感覺到了身體的極限,他咬牙,鑽出了水面。此時的他,穿著白色的褻衣,青袍上的兩個袖子鬆鬆垮垮地束在脖子上,烏黑的墨發(fā)緊貼著身體凌亂地貼著後背,冰冷的眼裡佈滿了血絲,水沿著他的臉,不斷滴落在看似平靜的水面,滴答滴答……
下一瞬,傅雪琛死死地按住胸口,那一股熟悉的火,在胸中肆虐,不斷燃燒著他的神智。五指,一寸一寸地彎曲,指甲,嵌入皮膚,彷彿,要把自己的整顆心臟挖出來!
爲了一個說話不盡不實的女子,值得嗎?
傅雪琛閉上眼睛,眉間,緊皺,牙齒,咬住了嘴脣。是的,他一開始就沒有信過她,也知道,她的話裡,有真有假。可是,卻莫名地討厭不起來……當他問她他們以前的關(guān)係是否很好,她模棱兩可的話卻讓他滋生出一種失望的情緒。
不該救的,沒有他,他一樣可以走下去,他身負血仇,心賦天下,怎麼可以未救她而去賭呢?忽然,傅雪琛眼中滿是茫然——身負血仇,心賦天下?他爲誰將身負血仇,爲誰將心賦天下?
腦海中,忽然出現(xiàn)了幾個斷斷續(xù)續(xù)的記憶碎片。
“?。 备笛╄∥嬷X袋,雙腿屈在水裡。
眼前,一個鬚眉白髮的老人站在自己面前,房中,一片凌亂,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孩跪在老人面前,身上青一塊紫一塊,只聽得老人的聲音緩緩響起:“阿雪,你要懂得收斂鋒芒,這樣才能活下去?!?
收斂鋒芒……
忽然,眼前的場景又是一換,梨花樹下,一具屍體血染白花,一個五六歲的五六歲的小女孩跪在他的腳邊,不斷地磕著頭:“求你了,放過錦年吧。錦年不是刺客,他是好人,這個王府,只有他會陪我說話,和我講故事,你怎麼可以殺了他,求求你……求求你,叫大夫來,他會死的?!崩婊鑱y,女孩的臉愈漸模糊,他定睛去看,然而,眼前的場景,又是一換。朗朗青天之下,溪流之邊一個女孩正雙腿大張地坐在一個少年的胸膛上,上下其手。少年開口:“你在幹什麼?”女孩立刻回答:“穿衣服?!毕乱豢?,卻是臉一紅,默默地從少年身上爬下來。
下意識地,傅雪琛的脣角勾了了起來。
人生若只如初見……
水面,忽然激起了一道巨大的浪花,以傅雪琛爲中心,一道一道,猶如毒蛇,成放射狀向四周分散。
只聽見一聲悲慘的叫聲從遠處響起。
一道身影迅速往那裡射去,原地,只剩下一件破碎的青袍,慢慢沉入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