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聊齋了說東西用的久了，變會成精，所以很多迷信的人都會把家裡的老物件丟掉。可是人呢？爲(wèi)什麼明明還沒有上年紀(jì)，偏偏做起怪來卻比鬼怪還要嚇人的。

院子的中央種了幾樹梅花，現(xiàn)在剛好開著。和剛剛那濃烈的過了頭的脂粉味不同，梅花的香氣很是清雅，聞的人的頭腦也清醒了很多，穿過曲折的欄橋，朝鳳隱隱約約看見一個女子坐在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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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珠簾秀已經(jīng)褪去了濃妝，就連頭髮，也只是用一根簪子，鬆鬆垮垮的挽著。這模樣並不難看，反而有一種賢妻良母的味道。在看房中，酒釅花濃錦帳新，倚玉偎紅翠被溫，倒是極有情趣的。

“民女見過公主殿下。”珠簾秀向朝鳳磕了個頭，朗聲叫道。

朝鳳點(diǎn)點(diǎn)頭，示意她起來。也不急著先問話，而是和她拉起家常來“你是大夏江淮一帶的人吧，我見芳綸的歌唱極好，想必都是你教導(dǎo)的吧。”

“殿下聖明，小女子的確是江南烏鎮(zhèn)的。芳綸是個聰明的孩子，學(xué)東西極快，我我不過是唱了幾次，她便把音都記住了，既然唱的和當(dāng)?shù)厝艘粯印！敝楹熜阈πΓ膊坏瘸P再發(fā)問，就自動交代起自己的背景來了。

“小女子的父親原是個讀書人，可惜考了幾年了，也沒有考上個一官半職的，幸好家裡有點(diǎn)底子，便給捐了個官。沒想到，因爲(wèi)父親不會做人，當(dāng)了沒幾天的官，就開罪了人，便被貶到邊關(guān)。後來打了仗，邊關(guān)失守了。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我家便也敗落了。”

珠簾秀說這些事情的時候，表情十分的平靜。簡直就像是在說別人家的故事。可是就是這樣的人，纔可怕，已經(jīng)痛到不會再痛了嗎？已經(jīng)可以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揭開自己的傷疤了嗎？

見朝鳳面色有異，珠簾秀還以爲(wèi)對方是在同情自己。便開口笑笑，寬慰朝鳳到“沒事的，都過去了。而且這些經(jīng)歷還可以從恩客中多討些賞錢，也不全是不好的。”

“你倒是想得開。”朝鳳笑笑。握住珠簾秀的手“那回來呢？後來你又是如何淪落風(fēng)塵，又是如何認(rèn)識甄謹(jǐn)?shù)哪兀俊?

“城破後，我的父親自然是難逃一死的，孃親在父親去了後。便也跟著去了。家裡的僕從，能逃的也都逃了。我自小身子弱，跑不快，可又膽小，不想死。原是想躲起來，沒想到還是被抓住了。”

說到這裡，珠簾秀輕輕地笑了笑。也不知道是在笑自己太天真，還是在笑別的什麼。她的語速極慢，可是朝鳳卻絲毫沒有催促她。只是靜靜地看著她。既然她主動的交代了，那就一定會說道點(diǎn)子上的，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自己又何必心急。

“他們見我能寫幾個字，長倒也還可以，就想把我送給匈奴王。只可惜，我天生沒福氣。做不得娘娘，還沒走出百里呢。就叫一個軍官看上了。後來的事情不乾淨(jìng)，我怕髒了殿下的耳朵就不說了。不乾淨(jìng)的女人自然是不能進(jìn)宮的。可是我這樣差勁的身子，又哪裡可以行軍？便被賞給了幾個下等的軍爺。玩膩了後就被送到了青樓。”

說道這裡，珠簾秀端起一邊的茶水，潤了潤嘴脣。從她的表情可以看出，那段往事絕對沒有她說的這麼輕鬆。可是發(fā)生都發(fā)生了，誰也不能叫時光倒流了，除了接受，倒還真沒有什麼辦法。

“我之前所在的青樓可不是這裡，也是邊塞一個不起眼的小樓罷了。再後來，大夏開始反攻，居然把那小鎮(zhèn)子收復(fù)了。那時的領(lǐng)兵的就是甄謹(jǐn)，甄將軍。甄將軍聽了我的境遇，很是同情。是實(shí)在的，我從來沒有見過他這樣的將軍，居然有時間坐下來，聽一個青樓女子說故事。說實(shí)在的，就是我還在當(dāng)小姐的時候，我父親都沒有這樣認(rèn)真的聽過我說話呢。”

朝鳳笑笑，點(diǎn)點(diǎn)頭。是了甄謹(jǐn)就是這樣的人，看上去正兒八經(jīng)，不茍言笑的，實(shí)際上卻比誰都要有耐心的多。也比大部分的人，都要有擔(dān)當(dāng)?shù)亩唷＿@樣的人，是個好人吧。可惜了，好人不長命，禍害留千年。這個時代註定不是好人的時代，所以他纔會被自己利用。

“甄將軍曾說過，要把我?guī)Щ氐酱笙摹？墒俏蚁脒^了，我既無叔伯，又無親戚的，即便回到大夏，我又能到哪裡去呢？若是叫我隨便找個人家嫁了，我又不願意。倒不是嫌棄什麼，只是我這樣髒的身子，又何必去污了人家呢？我便主動要求留下來，可是留下來我卻也做不了什麼，便到了一戶人家當(dāng)丫頭。”

說到這裡，珠簾秀笑了笑。不是在客場那種虛僞的笑，也不是剛剛那種嘲諷的笑。而是極爲(wèi)溫柔的，甜美的微笑。

“雖說是丫鬟，可是主人家卻對我極好，簡直是把我當(dāng)做家人了。那段日子真的很幸福，甚至超過了以往的每一天。可是後來又打仗了，主人家也沒了，就留下個年幼的獨(dú)子。我便帶著這個孩子，靠乞討過活。他好乖的，就像是我弟弟一樣。可能是上天也覺得他太乖了吧，捨不得留他和我在人間受苦，便把他收走了。”

之前說自己的時候，不論說的經(jīng)歷在旁人看來如何的悲苦，珠簾秀的臉上都始終是笑著的，語氣和十分平淡。可就在說到這個與她毫不相干，甚至連血緣關(guān)係都沒有的男孩的時候，她居然哭了起來。

“這孩子和我不一樣，雖沒有享過什麼大福，卻也沒有受過什麼大苦的。就連走的時候，都安靜的像是睡著了。這下這個世上就真的只剩下我一個人了，我又沒有一技之長，便又重操舊業(yè)，乾脆自己把自己賣了，換了銀錢把他給厚葬了也算是對得起他叫我的那聲姐姐。”

珠簾秀深深地吸了口氣，穩(wěn)住自己的情緒“最後一次見到甄將軍，是在他私自出兵討伐匈奴的時候。因爲(wèi)一單生意，我更好經(jīng)過哪裡，便和他說了幾句家常。後來聽說他死了，不過現(xiàn)在他又活了。殿下還有什麼想問嗎？”

死了，又活了嗎？朝鳳的眼睛閃了一下，這就說明她是知道甄謹(jǐn)身份的人。甄謹(jǐn)?shù)男惺乱幌虻驼{(diào)，若不是他自己說出來的，別人也不會猜到。從剛剛珠簾秀的敘述中，甄謹(jǐn)和她接觸的並不多，可是即使似這樣，還是什麼都告訴了嗎？

說真的，朝鳳心裡實(shí)在有太多疑問了，可是話到嘴邊了，卻說出來最不打緊的那一個“你爲(wèi)什麼還要叫我殿下，而不是叫我王后娘娘，畢竟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大夏的公主了。”

珠簾秀愣了愣，似沒有想到朝鳳要問的，居然是這個“叫什麼有關(guān)係嗎？只是我覺得您不大喜歡娘娘這個稱呼而已，而且甄將軍要我服侍的，也是公主殿下。”

“是嗎？那你找我到底是什麼事呢？”對方的回答雖然算不上什麼好回答，可是朝鳳卻懶得追究了，直接問正題。她這樣爽快，倒是叫珠簾秀有一些不敢相信了。

“殿下就這樣相信小女子了？”珠簾秀歪歪頭問道“您不拍我害您？”

“你會害我嗎？”朝鳳並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又反問了回去“既然甄謹(jǐn)會告訴你他的身份，就說明他相信你。既然連甄謹(jǐn)都信你了，我又有什麼好懷疑的呢？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既然都入了紅樓了，便有話直說吧。”

珠簾秀點(diǎn)點(diǎn)頭，也不住廢話，直接問道“你還記得張彬知嗎？”

當(dāng)然記得，不客氣的說，就是化成灰自己也牢牢的記得他。畢竟當(dāng)年禍害了千萬人的文.字.獄，還有害的母妃一家滿門抄斬，他可都是功不可沒啊。

“張彬知又怎麼大的本事，自然不是依靠他一個人的。可以說他的本事來自兩個方面。一個就是他的錢財(cái)，一個就是四通八達(dá)的人際網(wǎng)。當(dāng)然，這些網(wǎng)也是他靠錢砸出來的。雖然賣官，買官，威脅造謠也是一條發(fā)財(cái)?shù)暮寐纷印？墒沁@些只是九牛一毛，他還有更大的財(cái)路，給他做後盾——做買賣。”

見朝鳳的表情，珠簾秀就知道她並不相信。士農(nóng)工商，這商是最低賤的了，可不能否認(rèn)，這也是最撈錢的“絲綢之路開啓後，兩地間就有不少商人帶著當(dāng)?shù)氐奶禺a(chǎn)，到異地倒買倒賣，賺取鉅額差價(jià)。可是卻因爲(wèi)關(guān)卡難過，很多商人難以深入，錯失商機(jī)。可是張彬知手下的商隊(duì)，卻不會有這樣的麻煩。”

“可僅僅是倒買倒賣恐怕賺不了多少錢吧，且不說成本如何了。就是一路上花的人力物力，開銷也不小吧。刨去成本，雖有富裕，可是又能富裕多少呢？”朝鳳皺皺眉，繼續(xù)問道。

珠簾秀笑笑，她的表情在燭火下看起來實(shí)在有些詭異“一般的東西自然賺不了多少，可是有的卻可以，比如鴉片，再比如金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