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樓梯上往大廳裡看去，龍小浪的眼睛怎麼都看不見司空無極那邋遢的身影，只見原本只放了一疊花生米和一罈二鍋頭的桌子上現(xiàn)已擺滿了美味佳餚。
在桌子旁坐下，一張紙條釘在酒罈子上的紙條映入眼簾：要事在身，先行一步。三日之後，不醉不歸。
這些天來來去去的盡是些神秘的人，他們都是在暗影裡的刀口下討生活的，行蹤不定也在情理之中。
在詢問過小二這一桌子的菜都已經(jīng)結過賬了之後，龍小浪才放心大膽地動筷。
若是一個不小心吃了霸王餐那可就尷尬了。
黑羽心不在焉地坐下，憂心忡忡地用筷子夾菜，手臂彎曲伸展，動作僵硬生澀，活脫脫一副鐵石鑄就的臂膀。
他莫非是中了殺傷力更強的幻術導致行動不便，或者肢體的操作跟不上大腦下達的指令了？
可是他的言辭分明有條不紊，話語間的邏輯也不存在漏洞，應該只是情緒的原因吧。
龍小浪看書生一臉憂愁苦悶的樣子，開口道：“有什麼事情，不妨說出來。相逢即是有緣，有緣的人若不去互相幫助，豈不是辜負老天的一番心意？”
黑羽勾起嘴角無聲地笑笑，“我們這樣設身處地爲上蒼著想，連一次小小的邂逅都要倍加珍重，以示其誠。不知是不是我太過不羈，命運很少眷顧我這樣的人。”
昨天還是溫文有禮，平易近人，生性達觀的一個書生，爲什麼現(xiàn)在說起話來不僅洋溢著一股酸腐氣味，而且還隱約有著埋怨命運不公的味道。
“不羈？”這種放浪的詞句從他這種文藝的男人嘴裡蹦出來真是罕見。
罕見的東西都值得深思，值得推敲。
所以罕見的現(xiàn)象龍小浪都會留意的。
被龍小浪抓到一個反常點，黑羽當即放下筷子，雙手抱拳道：“昨天的尋訪醫(yī)館的事情已經(jīng)有勞你了，實不相瞞，此次叨擾的乃是在下的家事......”
“所以我這麼一個外人並不方便插手，對嗎？”龍小浪說話一向不太客氣的。因爲他向來不喜歡他不討厭的跟他客氣。
黑羽沉默了一會兒，輕輕點了點頭，算是認可了龍小浪犀利的說法，斟酌著用詞道：“日後若是有機會，在下必當好好報答龍兄弟。”
龍小浪爽然道：“報答就不必了，既然黑羽兄不想說也是人之常情。每個人都該自己的隱私的。在下並非斤斤計較的人，黑羽兄不必介懷的。”
黑羽站起來，“難得龍兄弟如此明達，我在此謝過了。”
“吃飯吧，吃飽了纔有力氣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對不對？”
黑羽復又坐下，舉起筷子道：“對！”然後便一言不發(fā)地投入到偉大的攝入能量的階段。
“你這麼端著不累嗎？說這麼文縐縐的話，我聽得耳朵都起毛了。”老者雙手抱胸，白色的鬍鬚微微飄拂，暗紅色衣袖上的栩栩如生的金龍從心口處的位置爬到了左邊肩旁，它儼然是紋在衣服上的一個生靈。
龍小浪摸了摸下巴，思考一下之後迴應道：“只要心不累，那便不覺得累。”
老者悠悠地嘆了一口氣，把左邊肩膀上趴著的那條金龍抓到右邊肩膀去，“看來我現(xiàn)在不得不相信一句話了。”
龍小浪的目光隨著老者的動作移動了過去，金龍竟然在被拖動的過程裡偷著瞥了龍小浪一眼，然後發(fā)出沉重的吐息，就算是打了個招呼了。
“什麼話？我知不知道？”
不等老者開口，龍小浪又搶著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老者撫掌大笑：“哈哈哈！龍小浪不愧是龍小浪！孟母三遷也是有原因的，而且是很重要的環(huán)境原因。成長爲一個什麼樣的人，並不完全取決於自己的。”
龍小浪附和著道：“我懂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你小小年紀就能歸納出那麼深奧又簡單的道理，真是不太容易，後生可畏阿！”
龍小浪搖搖頭道：“這麼有層次的話，當然不是我能說得出來的。是另一個世界的另一個世界裡，一個姓熊的男人說的。”
“你能忍受嗎？”老者沒來由地扔出來這麼一句話。
等等......迪迦在打敗宿那鬼之後，那位古劍客好像也對他說過這麼一句話，表達手法是意味深長的注視，然後大古重重地點了點頭。
忍受？是指對屈辱和仇恨的忍受呢，還是對世間不平的惹人怨懟之事的容忍呢？抑或是在成爲強者的慢慢征途上的孤寂與蕭條。
“應該能。”龍小浪現(xiàn)在漸漸養(yǎng)成了深思熟慮的習慣了。他要思前想後羅列出所有他所知道的注意事項纔會給出答案。
若不能九思，至少三思。果斷這種品質(zhì)適合莽夫——而且如果只是就是時間上來看，果斷跟深思熟慮在大腦運轉(zhuǎn)飛快的龍小浪這邊耗費的時間相差無幾。
老者忽然嚴肅地道：“不是應該能，是必須能！”
龍小浪叩首道：“晚輩明白。”
佳餚既盡，杯盤狼藉。黑羽面上隱約有紅光閃現(xiàn)，心靈創(chuàng)傷似是已在緩緩癒合。
在普通人的眼裡，生活的幸福度很大一部分大概都在吃上面，吃得好，自然就會開心，而且會很開心——也許這是所有生物的共性。
“現(xiàn)在感覺怎麼樣？”
龍小浪現(xiàn)在吃的這一頓飯算得上是這輩子裡少有的幾頓盛宴了，但是他竟然在一個男人面前控制住了自己狼吞虎嚥一般的吃相。
而且是個認識才沒幾天的男人。
也許就因爲才認識沒幾天，在陌生人面前，龍小浪是習慣於剋制自己的本性的。
“好多了。多謝。”黑羽起身又是一謝，“在下這便去倒換通關文牒，也不再給兄弟添麻煩了。多謝龍兄弟這頓酒席，如此恩情，在下沒齒難忘。”
龍小浪也是起身抱拳回禮，“保重！容我送黑羽兄兩步。”
兩人並肩走出客棧，走到車水馬龍的街道上，循著一條大道直往徐歡城政治中心，徐歡樓。
“就送到這裡了吧。”走出去約莫兩三百米的距離之後，黑羽說道。
“好，接下來的路，黑羽兄多多保重啊。”
黑羽無涯又行了一個揖，“多謝掛念。告辭。”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後會有期！”
說罷黑羽的身影就隱沒在了長長的街道上，龍小浪摸出了懷中的龍神玉，笑著喃喃地道：“咱們距離後會有期也許要需要一段時間。”心念一動，開啓隱身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