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以來,甘郢離開大公子府不知去往何處,一待便是數日。回來後風塵僕僕的,像是趕了趟遠路。沐遠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但他隱隱覺得,甘郢的這趟遠門恐怕和桃夭有所關聯,因此惴惴地觀察著外界的風頭。
果然,沒過多久傳來消息,在東郡地帶降下一顆隕星,至地爲石,石上還刻有七個字:始皇死而天下分。這一出鬧的是人心惶惶,皇帝陛下聽聞之後不免大怒,竟派御史將發現此石的百姓盡數斬殺,這才止住了紛紛擾擾的流言。
然而沐遠從一日趙高和父親的密談中偷聽到了另一個版本,那星石原是在楚國舊都郢都發現的,而且石上刻的也並非是“始皇死而天下分”,而是“亡秦者,胡也”。無獨有偶,十八世子的母親便是胡人,十八世子因此賜名胡亥。這五個字的意義,可不能不令人多加揣測。爲防止對十八世子不利,趙高掩蓋了原本的內容,至於爲何流言中成了那七個字,那用意也夠值得別人揣測了。沐遠擔憂的是,甘郢和項晟一樣,皆是出自楚國,那他前段時間的外出,豈不就是……沐遠暫且不敢多想。
沒過多久,又傳來了始皇帝東巡的消息,不知是否和那星石有關。桃夭等的就是這一刻,派人收拾細軟,便欲往東攔駕面聖,此時,她還抱有一絲希望,畢竟父親是始皇陛下的大兒子,她向始皇陛下求情,陛下也許一時心軟,就會放過父親。
可沒成想,揹著包袱剛踏出門,趙高忽然率領一衆衛兵,將大公子府圍了個水泄不通。
桃夭氣得夠嗆,望著趙高怒道:“趙高,你憑什麼關我。”
趙高依然是一幅望穿一切的淡然表情:“上郡傳來消息,大公子扶蘇意圖謀反,桃夭公主,委屈您暫時還是待在府裡別輕舉妄動吧。”
“你!”桃夭知道,父親怎麼可能謀反,這趙高分明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可他什麼時候來不好,偏偏正好是此時……
趙高好似看穿了桃夭的想法,輕輕踏向桃夭,甘郢依舊是拔劍不動聲色地擋在桃夭身前。趙高也不惱,只以桃夭正好能聽見的音量緩緩說道:“我曾經問過你,想不想知道日後之事,你自己不想,我有何辦法。”見桃夭遲疑片刻,趙高又道:“不過哪怕你知道了,也改變不了什麼。”說完,便拂袖而去。
桃夭竟就被這樣軟禁在大公子府數月有餘,其間只有沐遠來過幾次。趙高的密衛們簡直無懈可擊,桃夭每每想做些什麼,既擔憂府裡其他人的安全,又覺得力不從心,不覺越來越焦躁不安。轉眼已是盛夏,蟬鳴陣陣,空氣悶熱地令人喘不過氣來,桃夭本就日夜憂心,再加上夏日酷熱食慾不振,更是日漸消瘦下去。然而,危險還是來了。
這日,仍是悶熱的天氣,桃夭煩躁於心,獨自一人在大公子府前門的沿廊裡溜達。不遠處兩個僕人無精打采地掃著地,府裡安靜的很,只能聽到院裡聒噪的蟬鳴聲,一派死氣沉沉的樣子。桃夭不禁嘆氣,自從被軟禁以後,這大公子府是越來越死氣沉沉的了。
“咚!”大門猛地被人撞開,一隊兵士披盔戴甲,氣勢洶洶地衝進來。桃夭見勢不對,連忙蹲下,躲在濃密的植被叢後。
“皇帝陛下有令,大公子扶蘇謀反證據確鑿,著滿門抄斬,一個不留,給我殺!”刀聲頓起,僕人的慘叫登時闖入桃夭的耳朵。桃夭先是難以置信,繼而莫大的恐懼感襲上心頭,她拼命把手咬住才阻止自己發出聲來。
“公主。”蒹葭小聲的呼喚傳來,桃夭往後看去,蒹葭不知從何處躥出來,拉起她的手不動聲色地快速逃離了沿廊。
蒹葭帶著桃夭,來到大公子的書房前,甘郢正候在那裡。蒹葭推開門,走到房中書架的第三格前,伸手推了推書架上的第三本竹簡。書架所在的整面牆竟然打開了來,露出空洞洞的入口。
“蒹葭……這?”桃夭大吃一驚。
“公主,這是通往府外的密道,除了大公子和我以外就沒有別人知道了。甘郢,你帶公主出去,密道外已有人接應,只要到了上郡,蒙將軍自有辦法護你們周全。快走吧,時間來不及了!”蒹葭說著便將桃夭往密道里推。
“等一下,蒹葭,你……”
蒹葭苦笑道:“公主,蒹葭無力回報大公子,只有趁著你被囚禁的這些時日,爲你備好後路,護你周全。快走吧公主,再不走就來不及了!”門外,由遠及近傳來沉重的腳步聲。
桃夭從不知道蒹葭有如此大的力氣,竟硬生生地被推進了密道里。她拼命回頭大喊道:“那你呢?”蒹葭並未回答,只是把一樣冰冷的物十塞進了桃夭的手心裡。書架合上的那一剎那,桃夭望見蒹葭流著淚,最後望了她一眼,毅然地衝出門外。兵士的劍無情地落在她的身上,鮮血噴涌而出,灑在白玉般光潔的地上,一朵朵綻放開來,猶如似火鮮豔的石榴花。
“砰”一聲,書架徹底合上,視野裡變得一片漆黑。“蒹葭!蒹葭!”桃夭拼命地捶著堅實的暗室門,淚水止不住地滑落,糊滿一臉。然而回應她的,只有指尖冰冷的觸感。“不……不要啊,蒹葭……”
黑暗中,溫暖的指尖拂去她臉上的淚珠,緩緩牽起她的手:“公主,我們走吧。”桃夭呆愣著,任由甘郢帶著,在黑暗中穿梭。良久,密道到了盡頭,甘郢推開石磚,來到了大公子府後的巷道中。所有的衛兵都在府裡廝殺,因此外圈倒是沒有守衛。
巷道里停著一輛馬車,兩人剛剛走近,沐遠的頭從馬車中鑽了出來:“快上來,快上來!”說著一把將桃夭拉進馬車裡,甘郢也跨上馬車,項晟“籲”一聲,兩匹高頭大馬立刻撒開蹄子跑了起來。
“多謝沐遠公子。”馬車內,甘郢難得地垂首向沐遠道謝,沐遠看見這幅場景那叫一個驚奇,連忙擺手道:“不不不,這沒什麼啦。我家老爹跟那什麼狗十八世子勾搭在一塊兒,我早就不爽了,再說,我怎麼可能看著姐出事不管呢。”
兩人同時看向桃夭,桃夭怔怔地看著掌心,那是一塊純白的玉佩,上篆“枝”字,一陣風拂過,馬車外飄來濃濃的血腥味。
甘郢兀自輕嘆口氣,轉過頭來:“項家人在三裡外,你到時若是回去,三公子大約不會知情。”
“別別別!”沐遠一臉嫌棄的神色:“我纔不想和他一樣,甘願做十八世子的奴隸。再說了,萬一要是被發現,我小命肯定就不保了……”
“項家人?”桃夭轉動著呆滯的眼珠,好一會兒,失散的眼神才聚焦到甘郢臉上。面對桃夭質疑的眼神,甘郢竟有些畏色。
沐遠看看甘郢,又看看桃夭,見勢不對,忙出來打圓場:“那個……甘大哥原本是姓項,甘郢是假名字。爲什麼要用假名呢,因爲甘大哥的伯父呢是項燕,項燕的頭頭呢,是末代楚王昌平君,昌平君呢,是皇帝陛下的仇人,但是又是大公子的舅舅。所以呢甘大哥只能用假名暗中來保護你……”
“還有呢?”桃夭冷冷地問道。
“啊還有……還有……”
“蒹葭,你,你們到底還有多少事瞞著我……”
“姐……哎呦!”馬車猛地一震停下,車內三人沒有防備,同時向後倒去。
“項晟,怎麼回事……”沐遠氣沖沖地伸出頭欲罵,卻在看到外面的一瞬間突然沒了聲響。
車外,團團包圍著百來個秦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