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流年可沒興趣捉弄姜袖風,給他灌白醋,也是不想他一直說話擾了頭緒。九門一行,事故太多,他需要好好消化一下了。
其實顧流年雲朗兩人的傷也不是太重,可封墨這個說話具有權威性的小大夫硬是給他們配了好幾天的藥,還不讓他們下牀走動。無奈的兩人只能躺牀上消磨日子。這期間,席裳回來過,對顧流年噓寒問暖了一番,被雲朗感嘆有嫂子真好。顧流年笑著說你也去找個嫂子啊。雲朗看著姜袖風,委屈道,我就是想,有人還沒行動。姜袖風被兩人一句接一句帶著明顯所指的話語氣得直跳,拿著劍柄跑到兩人面前說要教訓他們,反正還躺牀上,打幾下大不了多躺幾天。被封墨一句不行給堵了。姜袖風悶了一肚子氣沒處撒,倒把醫老院子裡的花花草草給蹂躪了一遍,結果又被醫老數落了一番。
日子就在這樣的小打小鬧中過來了。一能下牀,顧流年就畫了當日九門山林裡見到的那人畫像,託姜袖風去調查。姜袖風道讓他查東西是要付薪酬的,一副你不給錢就不幫你的樣子,顧流年轉過頭去,深深吸了幾口氣,撂下一句“看來以後聽風居的千燈醉要換成白醋了”就走開去護理庭院中被姜袖風打傷的花花草草了。
姜袖風拿著顧流年扔桌上的畫像,走也不是,承門第一人哪有這麼容易屈服?不走也不是,上次白醋的味道他是嘗夠了,而且,千燈醉是他最愛喝的酒。呆呆地擡頭望了望雲朗,眼神中帶著詢問,主上我該怎麼辦?
雲朗拿了另一份畫卷交姜袖風手裡,強忍著笑意對他道:“把這份一併拿去調查吧。”
雲朗咬牙切齒地看著雲朗,終是一跺腳,打定主意去查了。一聲“好”隨著姜袖風的離開消失在空氣中。
姜袖風辦事的速度一直讓雲朗自豪。不到半天,雲朗就拿著一疊紙回來了。
與顧流年對打的那個,是九門驚門門主吳隱,而被雲朗挑斷動脈那個,是段幹乾。看到段幹乾,顧流年一驚。南門之事映在腦中,夔黎的死,始終是他心中揮之不去的痛。
事情已然明瞭。吳隱定然是無涯醫館舒臨!九鼎段幹乾是吳隱的人,當初敗於南門流螢之手應該就是吳隱佈局的一部分了。把段幹乾安置在南門,是要挑撥南門南榮的關係,就像柳殘月挑撥南宮南郭的關係那樣!顧玄楓的毒,據南榮長風所說,是隨無涯醫館沉寂多年的清陵草。又是無涯醫館!顧流年能肯定,顧玄楓的毒是吳隱的人下的,最大可能的是段幹乾。
九門梧笙愛妻溫姑娘的毒,大約也是吳隱所爲。閻羅三殿與吳隱關係不錯,修羅三人若無意中透露他們欠了梧笙人情,想在還清人情之後歸隱的想法的話,吳隱是極有可能借這個機會挑起事端的。
南榮迎笙說過,那天晚上故意拖晚了巡夜,是有人告訴他禁閣會出事。
綜合種種,一切都說得過去了!顧流年因爲顧玄楓去南榮找血禁草,閻羅三殿爲了還梧笙人情去南榮找血禁草,南榮迎笙接到消息禁閣會出事。因緣之下,顧流年與閻羅三殿打了一架,兩方都沒拿到血禁草就被人發覺了。顧流年逃離禁閣時撞在樹上,留下了玉佩。南榮迎笙爲了與顧流年爭個高下,故意藏起血禁草。不想南榮消息靈通,怕南榮長風怪罪,南榮迎笙謊稱血禁草在他進去之前就不見了。盛怒之下的南榮長風被南榮迎笙一句“爲何做了要留下把柄”點醒,想到事情可能與舒臨有關。再去南門,南榮長風是找南門長空商量舒臨的事情去了,而不是去問罪,南榮長風找顧流年,也只是問一些消息而已。至於南門長空爲什麼狠心讓顧流年受責,事後南榮長風說過,是顧玄楓與南門的約定。待顧流年弱冠,必須與南門撇清關係。受責只是南門長空把顧流年逐出南門的第一步,這之後,南門長空本該再找機會真真正正把顧流年逐出南門的,可是,事情在顧流年那邊出了差錯。顧流年帶傷出門解悶,在聽風居又遇閻羅三殿,醉倒後被雲朗帶走。消息傳到南門,南門長空心憂顧流年安危,一時病情加重。南門流螢漸露心機,控制了南門長空,並要對顧流年下手。極重親情的顧流年被南門流螢設計,雲朗夔黎南門流光拼著性命終於救下了他。
想到那些事情,顧流年不免想起那日刑堂之內,夔黎易容成段幹乾的樣子來見他,一番數落是免不了的,顧流年也樂得聽夔黎數落,因爲南門流光說夔黎失蹤了,那麼多天沒見夔黎,再見夔黎的顧流年自然高興得想多聽聽夔黎說話。
夔黎說段幹乾翡煙林一事後就離開了南門,而南門流螢不知道,他才鑽了空子易容成段幹乾的樣子混進南門流螢身邊的。這樣說來,吳隱也不甚重視南門流螢,顧流年不免爲南門流螢生死到頭爲不值得的人做事而感到淒涼。
至於南郭南宮那邊,因著南宮家一直緊閉不出,不好下手,南郭家在外有好多產業,容易下手,所以吳隱在南宮安排了柳殘月,要去與南郭挑起紛爭。不料南郭泠爲了席裳殺了柳殘月,南郭南宮也被南榮長風震懾住,沒有鬧起來。當年的舒臨一事,南疆四人多有所聞,冷靜之下也自然明白是被挑撥了。南榮長風罪不及下的說法,讓南郭泠得以脫了南郭,回到顧家,但卻被雲朗找到,爲了席裳而自殺了。
吳隱爲何這麼做?顧流年不明白,但他知道,吳隱與南疆的鬥爭,從大處講,吳隱並沒得到什麼好處。南門輝煌不再了,但南門流光已經扛起了整個南門,南榮長風也會提點流光。而南宮南郭,也沒有什麼大的損失。
南榮長風皺著眉頭聽完顧流年的說辭,微微搖頭道:“南郭南宮,情勢並不樂觀。”就在顧流年雲朗養傷的日子裡,南榮長風爲管住南郭南宮兩家,不得已砍了長門的又一根石柱。
席裳聽了顧流年告訴他的柳殘月與南郭泠的恩怨後,剎那間明白了南郭泠的苦心,爲了自己的無理取鬧,席裳在南郭泠墓前跪了三天,直到暈倒後被顧流年抱回承歡閣。承歡閣是南郭泠自己的產業,與南郭無關,南郭泠死後,華清秀求顧流年守住承歡閣,不想毀了兄長心血,顧流年答應了華清秀。而席裳,自願留在承歡閣幫忙。其實顧流年知道,席裳願意留在承歡閣,多半是因爲承歡閣有顧泠的氣息。
大多數事情已經理清了頭緒,爲了南疆的人和事,顧流年著實唏噓了一番。
只是,顧玄楓爲什麼和南門有那樣一個約定,以及舒臨到底與南疆有何恩怨,顧流年一直無法明白。直到那天在聽風居,趙聽風聽完他的說辭,拉過他到角落裡低聲道:“舒臨沒得到長生藥,妻兒都死了。”一句話已足以讓顧流年明白一切!舒臨死了妻兒,是因爲沒有得到長生藥。而遂心城,在舒臨看來和長生藥有著莫大關係,他要報復,就要讓遂心城所有人都家破人亡,和他一樣痛苦。這也是顧玄楓與南門作下約定的原因!顧玄楓不願把戰火再燃在南疆!可是,由不得他!南疆的一切,大致,還是朝著舒臨的計劃在一步一步發展。
顧流年第一次覺得如此挫敗。如果讓人體味家破人亡的滋味纔是舒臨的目的,那他,南疆都輸了。舒臨贏了。
“放心裡就好。”趙聽風拍拍顧流年的手,叮囑道。
趙聽風的身份,顧流年從未問過,但能看出來,趙聽風不一般。趙聽風做事一向神秘,但從不害顧流年,也因如此,顧流年樂得替趙聽風保密。
是夜,顧流年站在窗前,凝望著一彎弦月,月亮的清輝灑在他身上,朦朧了一個青春少年。
雲朗端著碗蔘湯走近顧流年,見他在凝思,也沒打擾,就在一旁靜靜地等待著。
“雲。”顧流年轉身,見是雲朗,笑了笑。
“給,小墨吩咐的,必須得喝。”雲朗把蔘湯遞到顧流年跟前。
顧流年接過蔘湯,卻不喝,只是放在桌上。
雲朗催促道:“快喝吧,涼了就沒有效用了。”
自重傷而回,封墨每天都給兩人定下藥湯,顧流年本就不喜中藥,一喝就皺眉,但在封墨面前,他還是當了個好二哥,每次都能把藥湯喝完。然而封墨一轉身,顧流年就千方百計倒掉藥湯,看得一旁的雲朗一陣無語。
“我待會再喝。”顧流年含糊道。雲朗知他又要倒掉,笑道:“又要辜負小墨的一片苦心了。”
也不顧顧流年如何尷尬,雲朗道:“姜袖風,他一直叫我主上。”
“嗯?”顧流年猛一擡頭,他從沒聽姜袖風在他面前喊過雲朗,所以一直不知道他倆的具體關係,只當是金蘭。“主上?”
“真正的承門第一人,其實是我。我是雪依門的人。”雲朗道。
“噢。”顧流年聽了並不驚訝,其實她早該想到的,雲朗是承門的人。
“不久之前,依姐把我逐出承門了。但是,今天下午,她又和我說讓我回承門。”雲朗知顧流年不在意他的身份,平靜道。
“你答應了?”顧流年問。
“我不想答應,但依姐說得很堅定。明天,我要回一趟承門。”雲朗道。
顧流年淡淡地應了一聲,拍了拍雲朗肩膀,道:“別回了承門就說你不需要朋友。”
這是當初在顧流年回南門之時,雲朗對他說的話。一瞬間,雲朗恍惚,擡頭望見顧流年一臉笑意地看著他,心下釋然,笑著答應顧流年:“好啊。”
翌日,許承依將承門門主之位傳予雲朗,交代了後事之後便急匆匆離開。
南疆的事到底還是沒完,即使沒有舒臨的挑撥,三年後,南郭與南宮還是鬧翻了。聽聞消息的封墨抱著被子哭了一夜。顧流年沒對他說什麼安慰的話,只是像顧玄楓那晚對他做的那樣,告訴封墨記得堅強。
江湖多紛爭,愛恨貪嗔癡。聽者不經意,歷者衣衫溼。
顧流年立在梅花樹下,任梅花落在肩頭,落到地上。他在想,如果日子能像養傷那時平平淡淡地過下去,該多好。可是,一個又一個下定金的人,一份又一份殺人貼,逼得他在江湖的刀光劍影中來去奔走,雖說得來的金銀都是用在難民身上,但一個弱冠少年,真的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