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說說笑笑回到了瑞雪山莊。
書房內,雪狂正寫著什麼,雪無痕推門而進,一進門就大聲嚷嚷:“爹,你猜誰來了?”
“折骨公子罷。”雪狂頭也不擡,隨口答道。
“你怎麼知道?”雪無痕疑惑著。
雪狂笑道:“這山莊平日裡也沒人來,你那些哥哥姐姐叔叔伯伯來了,你也不會這般反應,唯有那個讓你找到了伴侶的折骨公子能讓你有這般反應吧。”雪狂放下筆,擡頭看著雪無痕,臉上盡是看透雪無痕心思的笑。雪無痕一陣窘迫,索性閉口不言了。
“走吧,我去見見他。”雪狂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便推門而出。
前殿,顧流年凝望著枝頭的梅花,陷入回憶中,連雪狂何時到的都沒發覺。
“折骨公子,外面冷,還不裡面坐會?”雪狂見顧流年呆呆地看著枝頭梅花,料他是有心事,不敢去打擾了他,可是,大冬天的,留顧流年在屋外又怕他一時著涼,不得已到了他身旁,輕聲提醒道。
顧流年經雪狂一提醒,也回過神來,見雪狂已經到了,而自己卻毫不察覺他是何時到的,一時在心中暗暗把自己責備了一番。幸好是在瑞雪山莊,雪狂面前,如果在其他地方,自己還像方纔那麼著迷,若有人趁機下手,那可真是枉死也無處訴苦了。
“雪莊主。”顧流年抱拳向雪狂行了個禮,道,“流年今日來,是要賠罪。”
賠罪一說,自然是爲了雪無痕。雪狂聽顧流年說來賠罪,朗聲一笑,道:“不怪你。那小子自己找死,就是真死了也是他運氣不好。”
“但畢竟,還是我帶來的危險。”顧流年低聲道。
“絕處逢生啊,折骨公子當是不知了,那小子被九門驚門門主救了,還和他妹妹私定終身了!”雪狂道,絲毫沒發現顧流年一瞬間的不對勁。
絕處逢生,絕處逢生……聽到絕處逢生,顧泠的死帶來的悲傷衝破了壓抑噴涌而來。顧流年不自覺攥緊了衣角,猛然想到這是在瑞雪山莊,只一瞬,便將那悲傷硬生生壓回去了。
“私定終身?”顧流年一笑,“看來少莊主因禍得福了。”
“是啊。”雪狂也笑道。
兩人一句接著一句,倒是聊了半天。等顧流年想告辭時,天已近黃昏,雪狂本來要留顧流年住下的,無奈顧流年離開的理由充分,只好作罷。
顧流年離開後,在途中隨便找了家客棧住下了。
漆黑的夜,伴著凜凜寒風,嗚嗚而起,似是訴說著什麼,顧流年側身睡在牀上,淚水卻似斷了線的珍珠般,沿著輪廓流下。很快,溼了枕頭。
大約也是這樣一個寒夜,顧玄楓抱著已無生息的南門輕笙回到清水無眠。
“流年,和你娘告個別吧。”顧玄楓輕聲道。
“爹,娘怎麼了?”年幼的顧流年怔怔地看著安靜地躺在牀上的南門輕笙,問顧玄楓。
“離開人世了。”顧玄楓的聲音有點顫抖,也是接受不了這個事實吧。
“娘!娘你醒醒,醒醒……”顧流年不信他一天前還笑著告訴他要帶他去桃源玩的孃親就這麼死了,他瘋狂地哭著,喊著,到最後喃喃著,跪在南門輕笙的牀前一宿。顧玄楓咬了嘴脣,吩咐夔黎天亮後去通知南門長空以及南榮長風等人,就在顧流年身旁一起跪下了。
天微涼,風未停。顧玄楓看著身旁的顧流年,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驀然發出一聲嘆息。“流年,”顧玄楓輕聲道,“起來罷。男子漢大丈夫,不能因爲親人的離開就一蹶不振。記得堅強。”
“爹。”顧流年猛然撲進顧玄楓懷裡,啼哭了好一會兒。
“好了好了,不哭了,流年很堅強的。”顧玄楓輕撫著顧流年的背,柔聲安慰道。
十幾年來,每次,顧流年覺得撐不下去了,就會想起那個晚上,顧玄楓對他說的話,記得堅強。
記得堅強。顧流年抿了淚水,不再去想瑞雪山莊那一幕。瑞雪山莊,雪狂留了顧流年吃飯,席間,他不停地給顧流年夾菜。他說,顧流年重傷初愈,要好好補補身子。還說,顧流年這個年紀,本來就是長身體的時候,不好好養身體可不行。沒有一個好身體,折骨公子怎麼有精力去折人惡骨?雪狂說的每一句顧流年都那麼熟悉。和南郭泠一起時,南郭泠每次都勸他多吃點,好好養身子,而每次帶傷時,夔黎又是忙碌地做各類補藥給他,若是他不依他們,他們的一句怎麼有力氣去折人惡骨無論如何都會讓他依從。雪狂的話語如嘮家常,聽在顧流年心裡滿滿是溫暖。這是一個長輩對晚輩的關愛,自顧玄楓死後,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家的溫暖。可這家,終究不屬於他。
冷風依舊,顧流年早早地離開了客棧,要回醫館。冬日的陽光,暖洋洋地依上他臉頰,映得他嘴角若隱若現的笑容越發燦爛。他就是這樣一個孩子,無論受了多大的苦,心裡有多委屈,孤寂,多想大哭一場,人前,他都會收斂得一絲不剩,笑容明媚地如同鄰家男孩。
醫館內,雲朗站在庭院中央,輕閉著眼,微微仰頭,任陽光沐浴遍,水色的衣衫在陽光明媚的襯托下愈發熠熠。屋內,姜袖風爲了哄封墨,把承門辛辛苦苦收集到的情報當故事講給了封墨聽。姜袖風語言誇張,又加動作又加神態,直聽得封墨一會爲這個人的遭遇緊張,一會爲那個人的選擇懊喪。自小被逼著學醫術的封墨不諳人事,聽了姜袖風的故事還一直纏著他問爲什麼。爲什麼?姜袖風道,還不是愛恨貪嗔癡。
愛,恨,貪,嗔,癡。顧流年自嘲般笑笑,他本是不相信這五個字能讓陌生人變熟人,熟人變陌生人的。可是,經歷了南疆之亂的顧流年,最終選擇了相信。
“流年。”雲朗依舊微昂著頭閉著眼,卻知顧流年回來了,他輕輕喚了顧流年一聲,道,“要不要一起?感受一下自然。剛纔,風對我說,流年就要回來了,然後,你就真的回來了。”
顧流年聞言發出一聲輕笑,就是那般輕笑,顧流年除了在顧玄楓夔黎顧泠面前,還沒在其他人面前發出過。
“好啊。”顧流年簡單應了一句,就來到雲朗身邊,閉上眼,與他一起微昂著頭,感受著微風拂面,暖陽撩人。陽光照在玄青色的身影之上,照得他周身一片朦朧。南門流光呆呆著望著陽光下纖塵不染的顧流年,一時抱怨的話卡在喉間沒能說出來。
這是南門流光第一次見到笑得如孩童般純真的二哥,估計也是最後一次吧。
隨後而至的南榮長風與南榮迎笙兩人同樣被顧流年驚訝到了。還是雲朗先發現的有客人到了。
“流年,剛纔,陽光告訴我說,有客人到了。”雲朗碰了碰身旁的顧流年,怕他一時入迷沒聽到自己的話。
“剛纔,風跟我說,客人來了,流年你該去招待了。”顧流年看著雲朗,眨了眨眼,輕聲對雲朗道。雲朗號晴空無風,這個稱呼,雲朗只在第一次見顧流年說過,也不知顧流年是如何記得的,還拿來和他開玩笑。顧流年嘴角扯起一個弧度,雲朗被他逗笑了,一掌輕抽在他後背,佯怒道:“剛纔,陽光說,某人要不願意招待客人就讓我直接揍一頓。”
顧流年朝雲朗吐了吐舌,轉身去見南門流光等人。得虧顧流年吐舌的動作是背對著南門流光三人做的,不然,真要讓那三人不淡定了。
“南榮伯伯,迎笙,流光,你們怎麼來了?”顧流年的臉上還掛著淡淡的微笑,南門流光看顧流年這般,知他心情不錯,便有心和他開玩笑道:“某人日子過得不錯啊,還有閒情站院子曬太陽。”
顧流年噗嗤一笑,道:“流光你要是喜歡可以一起啊。”
“我就算了吧,南門一大堆事呢。唉。”南門流光故作懊喪,道,“我當初怎麼就……”
“南門是你家啊,你不撐誰撐?”顧流年拍拍南門流光後背,安慰道,“好了好了,真要處理不好就和二哥說,二哥能幫就一定幫。”
“流年,恐怕……”南榮迎笙突然說話了。顧流年看向南榮迎笙,見南榮迎笙的手悄悄指著南榮長風,心中頓時明瞭。
也是有心損南門流光,顧流年看著南門流光,道:“南榮伯伯管著南榮那麼多年,定是熟悉各種情況的,流光你要真處理不好,就問南榮伯伯吧。南榮伯伯人那麼好,總不至於把你往刑堂趕吧?”
“二哥你!”南門流光本想戲謔顧流年一番,結果反被顧流年一番戲謔,頓時不再說話。顧流年看著南門流光,想笑,但是南榮長風在旁,又不敢放肆。
兄弟兩的一番打鬧,南榮長風樂得不去管。此刻見南門流光吃虧,才故作樣子板起臉來訓了顧流年一句:“流年,你做兄長的樣子呢?”
“南榮伯伯。”南榮長風一開口,顧流年就知道南榮長風不在意他與南門流光的打鬧,叫喚了南榮長風一句,就再也忍不住放聲笑了起來。
笑也笑過了。顧流年把南榮長風三人請進屋子。屋子裡,姜袖風還在與封墨講著些什麼。見有人來了,頓時閉口不言。封墨轉頭,見是顧流年,高高興興地撲了上去,“二哥。什麼時候回來的?小墨怎麼不知道?”
這是……
見封墨撞進顧流年懷裡,南榮長風三人頓時懵了。難道,顧流年嫌日子太平淡,收養了孩子?
“南榮伯伯。”封墨離開顧流年懷裡,瞧見顧流年身後三人,當下一怔,怯聲叫喚了南榮長風一句。
南宮墨!南榮長風一眼認出了封墨。只是,南榮長風心道,不是杖斃了麼?怎麼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