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醒來，陳劍豪躺在牀上，腦子裡還回蕩著昨晚被迫背誦的一些葡語句子。

他只覺得有些犯困，掙扎著翻起身來，爬下牀，刷牙洗臉，一邊回味著昨晚整整兩個小時不間斷的學習過程。不得不說，熟人之間教東西方便多了。無需那麼多的鋪墊，刪繁就簡，該記什麼不該記什麼，一句話就能交代過去。

他聽到外面有些動靜，想來是大家都起牀了。於是掛上毛巾走了出來，迎面就看到吳天長嬉皮笑臉的樣子。

“笑啥？”

“Ola，Bomdia（早上好）！”

“……”

“瑾吾說了，平常要多用葡語講話，這樣才學得快。”

“瞧你那****樣！”陳劍豪徑自繞道走了。

“以後咱儘量不要用中文，人家說了，學語言最好的方法，就是把自己沉浸在純粹的外語環境裡。”

“學渣就是學渣。才認真學了一晚上就到處顯擺，至於嗎？”陳劍豪回頭瞟了一眼，說：“這裡滿大街都是說葡語的，找他們說去。”

“切，老子刷牙去了。”

陳劍豪走下樓，拍拍大腿，感覺並無不適。儘管昨天的比賽剛剛打滿全場，但他還是穿上跑鞋，準備到街上消磨幾十分鐘。

葡萄牙人通常起得較晚，路上冷冷清清，沿街停滿了私家車。陳劍豪做了一會兒拉伸運動，便順著阿澤維多街開始跑。

起初只是慢跑，然後漸漸加速。遇到拐角處，陳劍豪便一律向左轉，不知不覺繞到了馬查多街頭。直到快到俱樂部大門的時候，陳劍豪才意識到周圍的環境有些熟悉，於是頭一斜，就看到了那尊黑豹銅像。

陳劍豪並沒有停下腳步，往反方向拐去，途中又望了幾眼。他突然聽到後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車聲，於是下意識扭過頭，放慢了腳步。

亮紅色的矮小車身，是戈維亞。陳劍豪索性停在原地，等著車子緩慢靠近，然後剎在了他的身邊。

戈維亞搖下車窗，似乎皺了皺眉，然後才咧嘴打招呼道：“Ola，BomDia！”

聽著這深沉又地道的葡萄牙語，陳劍豪想起剛剛吳天長說過同樣一句話，對比之下不免覺得好笑，於是也咧開了嘴，說：“BomDia！”

戈維亞這是第一次看見他笑，不由得笑得更加燦爛。然後嘰裡呱啦說了一些話，結果見陳劍豪一臉懵懂地看著他，才笑著搖了搖頭。

陳劍豪想起昨天陳瑾吾教了一個萬用句子，沒想到馬上就能派上用場，便脫口而出道：“NaoFaloPortugues……（我不會說葡語）”

戈維亞哈哈大笑，衝他搖了幾下食指，表示這不是明擺著的嘛。

陳劍豪尷尬地站在原地，隨後戈維亞又探出頭，見他汗流浹背的樣子，便甩了甩頭，邊配合手部動作，問他是不是跑步去了。

“嗯！”

戈維亞的眉頭皺了起來，又問他跑了多長時間。再三比劃，越說越不清楚，情急之下吐了句英語：“HowLong？”

不過陳劍豪總算聽明白了，想了一下，數字還是能說的，便用不太熟練的葡萄牙語回答：“三十分鐘”。

戈維亞顯然有些不高興，雙眼直勾勾地看著他。片刻後，他突然往車後座指了指，示意陳劍豪上車。

陳劍豪也不清楚對方想帶他去哪裡，悶頭上了車，便不作聲。他探頭看了看後視鏡，戈維亞眉頭緊蹙，深邃的眼神透出幾分嚴肅。陳劍豪不是傻子，他知道對方對自己有不滿意的地方，只是不知爲什麼。

不一會兒，戈維亞便領著他回到宿舍。小潘剛起牀不久，身上還套著睡袍，戈維亞剛進門就看到他，便開門見山道：“潘，是你讓他一大早去跑步嗎？”

“嗨，這麼早見到你可真意外。”小潘微笑著迎上前，問：“怎麼了？”

“下午有比賽，我先到俱樂部準備一下。”戈維亞說，“先不說這個，他每天清早都這麼跑嗎？”

“好像是吧。其實我也不太清楚，有時候我還在睡覺。”

“馬里奧不是交代過嗎？不要私自長跑，一切訓練按計劃來。”

“是嘛？我以前也說過他，但他總是不當回事。”小潘看了陳劍豪一眼，說：“所以後來我就不管了。”

“你把我的話轉述給他，訓練不能由著性子來。”

於是小潘把正要往樓上走的陳劍豪喊了回來：“先別走，教練有話要說。”

戈維亞說：“從科學的角度講，每個有志於從事足球運動的孩子，都必須在小時候先練協調性，等協調性練好了，練其他方面自然事半功倍。如果太早練體能和力量，身體可能會垮掉的。當然，他已經16歲了，是時候爲職業足球的高強度跑動做體能準備，但也不能這麼胡來。”

小潘把大致意思翻譯了一遍，陳劍豪沒吭聲。戈維亞又接著說：“有球、間歇性的訓練本身就是對足球體能最好的訓練，效果要比單方面的長跑強出不少。理論上，長跑更有助於提升肌肉耐力，但對爆發力和速度會有影響。”

聽完小潘的複述，陳劍豪起初有些無法接受，但是設想到自身的情況，才怔怔地說：“好像真的是這樣。我練長跑不光是爲了體能，還想提高自己的速度。可是跑了這麼些年，速度卻一直快不到哪去……”

這時候，陳瑾吾和吳天長也循聲下了樓，在旁邊靜靜聽著他們談話。

小潘說：“菲利普，他的情況我最瞭解了。努力是毋庸置疑的，而且他一直這麼練，好多年了，也沒見身體出過問題。”

戈維亞搖搖頭說：“訓練成果並不會因爲你練的時間長就有顯著提高，最主要是方向正確。假如他再這樣下去，身體出問題是早晚的事。再說你怎麼能放任不管呢？難道你不知道昨天剛打滿一場比賽，應該好好休息嗎？”

“我當然知道，但是身體情況他自己最清楚了，我也沒法代替他去做判斷。”

“你必須要求他停止這種無意義的行爲，別以爲練得勤就該得到誇獎，盲目訓練並不是聰明人所爲。”

小潘沒辦法，只好向陳劍豪言明主教練的意圖，然後說：“你有什麼想問的嗎？”

陳劍豪想了想，說：“你問一下，如果我想提高速度，有什麼更好的方法？”

小潘又望向戈維亞，還沒開口，戈維亞就說：“他目前最大的短板是團隊協作能力，還有戰術素養，不需要花太多心思去練身體。前鋒的速度很重要，但遠不是最重要的——當然，我會讓馬里奧給他安排一些針對性訓練，爆發力方面，短距離衝刺，還是需要練一練的。”

陳劍豪聽完，心裡不由得涌出一陣暖意。他只覺得留洋的中國球員很少會受重視，壓根兒沒想到，主教練會這樣苦口婆心地給他教誨。他點了點頭，發自內心地道了一聲感謝。

戈維亞也點頭道：“這是我的責任，不必謝我。”

事情已經談妥，小潘便岔開了話題，問：“菲利普，比賽不是下午4點纔打麼？你怎這麼早就來了？”

“俱樂部主席剛從塞圖巴爾回來，約我9點見面。”戈維亞說，“對了，既然來了，有件事正好先跟你們說一下。”

“什麼事？”

“昨晚跟馬里奧和迪尼斯討論過，本來還要叫你，但是事情還沒定下來，就想緩緩再說。”戈維亞頓了頓，說：“我想把他們幾個調上一線隊。”

“什麼？！”小潘有些不敢相信，問：“你不是開玩笑吧？”

一直在旁邊靜靜聽著的陳瑾吾，也喜出望外道：“教練，真的嗎？！”

“當然，我們考量過了，等下就是要跟主席敲定這件事。”

小潘問：“這事還需要主席同意嗎？”

“不，主要是他們的身份比較特殊。當時跟你們中國合作方談的是二年後可簽約，如果沒簽約，或可延期培訓二年再決定。也就是一個2+2的條款。我不知道以後會不會出現什麼變數，如果能提前擬好合同，到時就不用擔心了。我知道他們都想留在葡萄牙，也算是給他們一針強心劑吧。反正這事就交給我了。”

“沒什麼說的。”小潘感激地伸出手，說：“謝謝你，朋友。”

戈維亞握住他的手，笑著說：“也不止是爲了你們，也是爲了我自己。而且我們也給不了太高的合同。”

“我明白，這個我相信他們也不會介意的。”

陳瑾吾強忍著激動的心情，向陳劍豪和吳天長轉述了一遍。陳劍豪並沒有表現出興奮之意，只淡淡地瞧了一眼戈維亞，然後“嗯”了一聲。吳天長倒是戰戰兢兢地問道：“啊？也包括我嗎？”

“是吧。”陳瑾吾笑了笑，又朝戈維亞說：“教練，吳天長說他不想留在這裡。”剛說完，他便忍不住笑了。

戈維亞聽出那是玩笑話，便笑著拍著吳天長的肩膀，假裝斂容道：“那可不行，迪尼斯指名要你，要走也得找他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