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沈璇璣出手,八王爺就被薛縝軟禁了起來。沈璇璣不知就裡,喚了薛縝身邊的雙池來問,才知了端倪:原來是八王爺尤作困獸之鬥,召集了幾個他的心腹臣子,欲在薛縝出身之上大做文章,誰知道半途有個人不願意帶著一家老小陪他去死,竟然悄悄地將他的打算告知了薛縝。八王爺一向愛施小恩小惠籠絡人心,到了緊要關頭才知道原來錦上添花永遠都不過是陪襯而已,不以真心換來的忠誠,是無法長久的。
沈璇璣聽了雙池的話,冷冷地一笑,“也就是他這樣的蠢貨,才能想出這樣的餿主意來。九王爺是奉了先帝密召名正言順回來的,他如今這樣做,豈不是將自己不孝不悌的本性曝露給天下人看?”
“何況,就算真說起出身,王爺的母親是太后身邊的宮人,家中也是有官位的,也不輸於他的母家。”沈璇璣這話說的不錯,薛縝的母家確實已經敗落,可是麗貴妃從根兒上來說是個平民之女,弟弟又犯了死罪,她自己的死因,也不是什麼不宣之秘,八王爺選這樣的法子來打擊薛縝,可見精神都已經完全失常了。
“奴婢那日還聽人說,八王妃已經回了孃家去了,寧國公叫她和八王爺和離,她哭著不從,如今也被關在屋裡,不讓出來呢!”蘭清一邊替沈璇璣斟了一杯茶,一邊在她耳邊低低地道。
“她倒是有情有義,可惜遇見那樣的爹,又遇見那樣的夫君,命也實在是不好。”沈璇璣這番嘆息倒不是惺惺作態,高門貴女,錦衣玉食,看著風光無比,可是命運全系在父、夫二族之上,多數時候,她們不過是父家用來邀寵的工具,表面上赫赫揚揚地嫁了出去,頂著“夫人”“王妃”“妃嬪”的頭銜,其實過得快不快樂,根本沒人在乎。更有甚者,沒有自己一個親生的孩兒,就不得不眼睜睜地看著丈夫左一個右一個地往屋子裡拉人,還美其名曰是爲了傳宗接代。這個時候,身份尊貴的嫡妻也是不敢多說一句話的,只有強撐著笑臉忙忙碌碌地替丈夫操辦,否則就會落個“妒忌不賢”的罵名。
這些女人,都不過是綾羅綢緞包裹著的黃連雕就的美人兒罷了,與她們相比,沈璇璣真的覺得自己太過幸運了。
可是等到薛縝當了皇帝,他的後宮總不可能長久空虛,到了那個時候,又要怎麼辦呢......
沈璇璣因爲日後要替薛縝選妃而愁眉不展的時候,薛縝也一臉寒霜地來到了軟禁八王爺的偏殿,這座偏殿,正是他當日進宮之時被先帝下令留置的地方,如今他也用它來困人,不得不說是風水輪流轉、各有前因莫怨人了。
八王爺是被“金烏衛”直接從王府“請”進宮裡的,身上只穿著一件常服,連頭髮都沒有來得及梳理。“金烏衛”衆人對霍祁鉞是貼心貼肺地忠誠,八王爺設計陷害霍祁鉞雖然未遂,可他們也早就瞧他不順眼了,又哪裡會客氣,說是“請”,實際上和“捉”也並沒有什麼分別。
薛縝這次可算是動了雷霆之怒,他原本還真沒有把八王爺趕盡殺絕的意思,只想著將他圈起來,由自己養上個幾十年,待到他老了病了、魂歸天外也就罷了。畢竟薛縝不是李世民、曹丕那樣的帝王,殺兄弒弟這樣的事情,他做不出來。
可是八王爺這樣不肯善罷甘休,實在是有些求死的意味了,薛縝被他這麼一逼,連帶著在萼邑、回京途中的幾次險遭不測的經歷都想起來了,實在是按捺不住胸中這一口惡氣,不顧雙池阻攔,便來問他一個究竟,問問他爲何要這樣咄咄逼人?
他來到八王爺所在的偏殿,推開門就見八王爺孤零零地坐在椅子上,瞧著窗外,面容還算平靜,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他見到薛縝進來,眼睛淡淡地將他一瞥,“你見到我如今這個樣子,心裡是不是很高興?”
薛縝本來對他有幾分惻隱之心的,也被這句話趕回去了,“事到如今,你還以爲是我讓你變成今天這個樣子的?”
八王爺不屑地笑笑,“你若不是娶了衛家的外孫女兒,又怎麼會有今天的成就?”
薛縝氣得笑了,“你的兩個王妃都是國公府嫡女,你這樣說,怕是有些不公平吧?”
八王爺白了他一眼,“父皇明明很討厭你的,如果不是你暗地裡討好他,他又怎麼會留下密旨和我作對?”
“那是因爲你狼子野心,就算你是先帝的親生兒子,也不該把登上皇位的目的表示得那樣明顯。”薛縝無奈,八王爺完全已經鑽了牛角尖,只怕現在在他看來,世人個個對他不起,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沒有錯的。
孰料這句話不知道哪裡觸及了八王爺的痛處,他猛地一下站起身來,雙池被嚇了一跳,連忙合身擋在薛縝之前,怕他對自己主子不利。
八王爺被他的舉動震了一下,他的身邊,似乎連這樣的一個人,都沒有吧......
薛縝拍拍雙池的肩膀,示意他不必擔心,“你去外頭等我吧,這兒沒事的,你放心,也不必去告訴王妃知道了。”
雙池還待再說什麼,只見薛縝神色堅持,只好耷頭耷腦地應了聲“是”,一步三回頭地走出殿外,還是不放心,豎起了耳朵聽著裡頭的動靜,只要薛縝喊一聲,他就準備進去救主。
八王爺的聲音有些激動,“父皇心裡是喜歡我的,原也屬意由我即位,既然這樣,早一些晚一些又有什麼關係?我已經不年輕了,父皇在我這個年紀早就登基了,爲什麼我不行?”
薛縝無奈地看著他,“因爲先帝彼時正值春秋鼎盛,你怎麼會連這樣簡單的道理都不知道?就算是你做了皇帝,你的世子封了太子,難道你會希望他天天盼著你死?你王府之中的吃穿用度比宮中還要好些,先帝心裡又怎麼會不忌憚你?你以爲皇家是什麼?是街上的平民百姓父慈子孝嗎?”
“生在皇家,九龍寶座之上那個人就是皇帝,父親,只是一個點綴而已。”薛縝冷冷地道,這個道理,他早在幼年時就明白了,可八王爺,從來都不知道。他和麗貴妃都是一樣,以爲獲得了皇帝的喜愛就能夠翻~雲~覆~雨,真真是愚蠢至極。
喜愛,是人類情感之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種,就拿薛縝和沈璇璣來說,如果他們不是因爲一路的榮辱與共、一路的同甘共苦,一起抵禦風霜,一起沐浴春光,那麼起始的那點微薄的相互喜愛,恐怕早在這風詭波譎的幾年之間消磨不見了。
薛縝看著呆愣愣的八王爺,忽然覺得他很可憐,麗貴妃教了他怎麼去鬥、怎麼去辣手殺人,卻沒有告訴他,他一開始就走錯了路。
八王爺頹然地坐在椅子上,他還是有些想不明白,可是薛縝似乎也沒有意願給他多餘的時間讓他想明白了。
惡毒並且愚蠢的人,對於身邊的人來說,都是最危險的一種,他們完全就像脫繮的性烈野馬,不看路、不聽訓,只是一味地狂奔亂踩,帶著極強的破壞力,摧毀擋在他們面前的一切。
薛縝最後憐憫地看了他一眼,“八王妃在寧國公府一定會被照顧妥帖的,你的世子,我這幾日就送他去封地,你不必再擔心了。”
雖然他覺得八王爺未必會關心這些,可是無論出於什麼考慮,在一個人死前將他家眷的安排告知,都是十分得宜的。
果然八王爺還怔忪地看著他,一副沒回過神來的樣子,薛縝搖了搖頭,再也不說一句話,轉身走了出去。
一個人這樣糊塗了一輩子,直到死的那一刻,也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