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來已經(jīng)幾日都沒有安睡了,雖然“衛(wèi)家軍”大營之中諸人待命一切正常,可他就是覺得心裡十分不安,惴惴的感覺如潮水一般涌了上來,讓他坐立不安,一躺下來,閉上眼睛,耳邊似乎就會想起衛(wèi)珈的笑聲,可是那笑聲裡還夾雜著風(fēng)的聲音,十分遼遠蒼涼,讓他覺得心房裡空空的,好像被棄之荒野一樣。
鄭楚見衛(wèi)珈走了不過半個月,他就將自己熬得眼睛都瞘摟了,心裡也覺得不安又心疼,想要勸他睡一會兒,踏進帥帳,卻發(fā)現(xiàn)他伏在案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jīng)睡著了。
鄭楚無奈地搖搖頭,想要替他蓋上一件披風(fēng),卻看到他似乎是叫夢魘住了一樣,額角的汗都滲了出來,眉頭緊緊地皺著,嘴皮翕動卻不知道在說什麼。
他伸出手去搖了搖夜來,“夜來,夜來?你做噩夢了?”
夜來被他搖醒,猛地坐直了身子,“我夢見她受傷了!”
他的嘴脣都哆嗦著,鄭楚認識他的時間長了,卻沒見過他嚇成這樣,就算是一人抵抗幾十個北金將士的時候都不曾這樣害怕。夜來端起案上的茶盅狠狠地灌了一杯已經(jīng)冰涼的茶水下喉,渾身都打了個激靈,才覺得心裡稍稍安了一點兒。
不過是個夢,他在心裡安慰自己,可是想到夢裡衛(wèi)珈一身血污,長髮披散,立在自己身前,眼睛直勾勾地望著自己,須臾就流下了一行血淚的模樣,只覺得心尖兒都像是被火燎了一般,燒灼的疼。
“不過是個夢。”鄭楚的心裡也突了一下,可看夜來實在顏色不是顏色十分可憐,也只好勉強安慰他,也算是安慰自己。
“那麼多兄弟都在大姑娘身邊,就算他們不濟事,霍統(tǒng)領(lǐng)武藝高強又能縱觀大局,想來也不會叫大姑娘出什麼差池,你是關(guān)心則亂,還是到榻上去睡,別熬得身子骨不濟了,倒叫大姑娘擔(dān)心?!?
夜來聽他說得有理,也點了點頭,定下心來就有些不好意思,兩頰微辣,撓了撓頭對鄭楚道,“我知道了,鄭大哥也快去睡......”
話音未落,只聽外頭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傳來,二人都是悚然一驚,不自覺地繃直了身子。
夜來端然了臉色,望之多了幾分威嚴,他微沉了嗓音,“什麼人?何事?”
只見一個來報信兒的士兵渾身的風(fēng)塵,跌跌撞撞地撲進帥帳來,驚惶地道,“夜將軍、鄭將軍,大姑娘、大姑娘她、她受傷了!”
夜來的臉頓時就雪白了,他本就比一般男子膚色白皙,這一下在燈下望去,面上竟然隱隱泛著青玉一般薄透的光芒。他好看的眼睛裡頭轉(zhuǎn)過了幾重神色,痛惜、感傷、惱怒、張皇,最終都沉入烏黑的瞳仁之中,看不出他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
“是怎麼傷的?嚴重麼?”鄭楚急急地問,他一貫溫文,這時候也忍不住捉住那士兵的前襟,恨不得將他狠狠搖晃一回,快些將他的話晃出來。
那士兵被他晃得快要吐了,死死地咬著牙關(guān),說話聲音都有些變調(diào)兒,“是、是被北金、北金國主元洌的暗衛(wèi)、毒弩所傷,只怕沒什麼時間拖了!”
他話音未落,只覺得臉頰邊刮過一陣風(fēng),擦得他肌膚隱隱作痛,夜來已經(jīng)到了帳外,正在高聲問道,“神醫(yī)呢?請他即刻過來見我!來人,備馬!”......
衛(wèi)珈受傷、霍祁鉞失蹤,大昀和北金在邊地的情勢幾乎剎那間就扭轉(zhuǎn)了,出了這兩樁大事兒,自然不能再瞞著薛縝了。瓔珞寫信的時候手在抖,淚也在流個不住,若不是自己任性,衛(wèi)珈又怎麼會跟著她深入險地,而賽羅又趁亂不見,至今還是下落不明,讓她心裡更是沉重。
那書信被一路快馬加鞭、不眠不休地送往瓊江,落在薛縝的御案之上。薛縝此人喜怒不形於色,可見了這信,臉色也顯出很罕見的鐵青。沈璇璣正送了一盞桂圓紅棗燕窩羹過來,就見他如此神色不豫,便自己撿了那信來看。
“胡鬧!”沈璇璣一摔信紙,跪在地上,“臣妾教妹無方,還請陛下責(zé)罰。”
薛縝閉著眼睛十分疲憊地搖了搖頭,“也不能怪他,衛(wèi)珈素來有章法,怎麼這次就偏偏自亂了陣腳呢?”
沈璇璣覺得自己胸口好像被塞著一團乾草,憋悶得慌,卻不知道該埋怨責(zé)罰誰。
薛縝一副沒甚心緒和她說話的樣子,她也就擱下食盒,默默地退了出來。蘭清在外頭等著,正在和雙池不知道說些什麼,見她這麼快就出來了,倒是一奇,還是走上來攙住她的手,“娘娘怎麼就出來了?陛下用了麼?那燕窩羹是娘娘親手燉的,陛下想必很滿意吧!”
沈璇璣搖了搖頭,“走吧,回‘鳳昭殿’吧?!?
蘭清心裡疑惑,看沈璇璣神色不同往日,便也不敢再多說什麼,只好攙著她往回走,不忘丟給雙池一個眼神。
“你在看什麼?”沈璇璣沒回頭,卻像是後腦勺上長了眼睛一般。
蘭清支支吾吾地說不出來,沈璇璣就苦笑了一聲,“何必去難爲他?”她停住了腳步,往遠處瞧了瞧,“說來,也該給皇上大選~秀女了,這後宮裡這樣空虛,也實在不是個道理?!?
蘭清聽她這樣說,心裡一急,就要開口的時候,忽覺手上一沉,沈璇璣站不穩(wěn),搖搖晃晃地,倚在了她的臂膀之上。
“娘娘!”蘭清嚇得驚呼,“這是怎麼了?”
沈璇璣頭痛欲裂,還得安慰她,“沒事,不過累了,咱們回去吧......”
她穿著紫狐披風(fēng)的身影在一片雪色蒼茫裡越來越小,薛縝立在殿裡遙遙地看著他,將在外頭守著的雙池嚇得幾乎跌了個趔趄。
“陛下,”他苦著臉道,“不帶您這麼嚇唬奴才的......”
薛縝瞥了他一眼,“東西呢?”
雙池一愣,隨即便反應(yīng)過來他要的是什麼,伸手從自己懷裡也掏出一張信紙,恭恭敬敬地遞給薛縝。
“不必叫娘娘知道,”薛縝飽含威脅意味地瞅著他,“否則小心你的皮。”
雙池知道他要將自己的皮怎樣是一定會言出必踐的,連忙點頭如啄米一般道,“奴才曉得奴才曉得,一定不會讓娘娘知道的,只是......”只是陛下您難道不愛娘娘了麼?這樣作死的話他自然不會說出來,爲性命計。
可薛縝卻像他肚裡的蛔蟲,緩緩地道,“這樣的事情,無謂她擔(dān)心。去請宋太醫(yī)去‘鳳昭殿’,替娘娘請平安脈?!?
他的話前言不搭後語,雙池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他服侍薛縝這麼多年,這樣的情況對他來說早就是家常便飯,他也早就放棄了抵抗,反正薛縝傳太醫(yī),證明他還是將沈璇璣的身體健康放在心上的,那他也就可以放心了,於是一轉(zhuǎn)方纔的鬱卒神情,屁顛顛地往太醫(yī)院去了。
薛縝直到他去了,才轉(zhuǎn)身回了御書房,將那信紙打開來細細地讀。
那紙上字十分細小,除了薛縝沒人能瞧得清上頭寫著什麼,只見薛縝臉色依然十分肅然,卻隱隱比前頭輕鬆了些許。
北金和大昀打得熱鬧,夾在其中的穆託的日子就不是那麼好過了。俗話說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可穆託顯見不是個本事的漁翁,那新國主雖然朝思暮想一舉擊破大昀和北金,趁機得利,可惜一無強兵二無良將三無餘財,他不去想是自己和太后將國庫都掏空來巴結(jié)北金,卻深恨先國主沒有留下些寶物於他,又暗地裡把死得不明不白的先父罵了個臭死,若是他九泉之下有靈,怕是會氣得轉(zhuǎn)活。
一輩子只愛偏心眼兒,不知道留了什麼樣的高手給沉瑯,銅牆鐵壁一般的佈置,竟然會叫他給跑了,真是豈有此理!
他正在生悶氣,就見太后吊著一張臉走了來,待要抽身,已經(jīng)晚了,不情不願地走上去行禮,強堆著笑道,“母后怎麼來了?這天寒地凍的,母后可要保重身子啊!”
太后不理他這套口不對心的臺詞,硬著臉道,“陛下,派去捉那孽種的人可有回報?”
國主氣得一窒,自己這位母后也實在是太過不拘小節(jié),說話行事沒有半分貴氣,就像個市井婦人一般,竟然還對自己耳提面命,真是討嫌!
他心裡煩躁,臉上也就冷了,“若是他們有了下落,一定回來回報,母后還是移駕回宮,無謂爲這些瑣事傷神。”
太后雖然俗卻不蠢,怎麼會聽不出他在嫌棄自己多管閒事?心頭火起,心道她這一生最恨的人就是玉妃和沉瑯,如今玉妃被她治死了,留下沉瑯,原本也該死,若不是他蠢、派出的人不得力,又怎麼會叫他和他那個狐貍似的媳婦兒逃了?這樣無能,只會排揎自己的生身母親,真是叫人心寒!
她這樣想著,於是臉更冷了,長得像個老倭瓜,說出的話卻嚇了穆託國主一跳,“哀家怎麼聽說有人在城裡見了他們呢?陛下,難道你沒有聽到風(fēng)聲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