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翠花跟何仙姑拖著樑淑英出了籬笆院,來到樑淑英燒紙的地方,把她扔在那裡。
樑淑英嗚嗚的,“嫂子啊,俺也不是故意來觸黴頭的,就是來燒……”
“你再扯謊!”張翠花呸了一聲,把那個小布人用腳踢出來,冷哼道:“你這是躲著大隊來燒紙?燒紙還燒這東西?樑淑英我可沒尋思著你心眼兒這麼髒這麼壞。”
樑淑英知道被抓了現(xiàn)行,不賠罪是躲不過去,只得萬分誠懇地求饒:“二嫂子啊,俺不敢兒了,俺認(rèn)錯,給你磕頭賠罪中不中?”
她跪在地上,果真就砰砰地開始磕頭,“俺錯了,錯了,再也不敢了。你就可憐可憐俺吧。”
看她這副搖尾乞憐的樣子,張翠花真是不要看,噁心人。
想當(dāng)初紅鯉子犯愣,要死要活地幫襯趙喜東,不是幫著幹活兒就是去送吃的,她那時候苦口婆心地想勸兒子認(rèn)清這家人的真面目,兒子在家裡答應(yīng)地好好的,可去了一趟趙家,回來又死心塌地地要幫人家。
那時候張翠花就知道是樑淑英挑唆紅鯉子,還去找樑淑英讓她別得寸進(jìn)尺,結(jié)果樑淑英當(dāng)時怎麼說的?
她說“我說嫂子,你別這麼小心眼,怎麼還想不開呢?俺們家口糧不夠吃的,幹不動活兒,總不能餓死我們吧?你們家那麼多勞力,口糧吃不完,明愈他願意幫襯俺們,那是他的事兒,這是他在給你們積德呢,你當(dāng)孃的可不能扯後腿呢。”
後來她直接翻了臉,連嘲帶諷的,“又不是我們逼著求著讓周明愈來我們家?guī)只顑核统缘模约侯娨鈦恚撬纲v!不是他犯賤就是你這個當(dāng)年的讓他爲(wèi)難,他寧願來俺家耍!”
“我挑唆他?你真是看得起你那個愣子兒,還用我挑唆?他跟蒼蠅見了腥兒似的追著俺家喜東屁股後面,要不是還能幹點活兒,我早拿打笤帚抽他了,不嫌惡心,還膈應(yīng)人呢!”
……
這些話兒張翠花一句句可都記著呢。
“我不可憐你,你有什麼值得可憐的,你上下嘴皮子一磕碰就能咒罵人,還用得著我可憐?你躲著大隊裡偷摸燒紙,就得讓大隊收拾你。你又偷摸咒罵我家媳婦兒,我就不能輕饒了你!我要是今日饒了你,你以爲(wèi)我好欺負(fù),不敢對付你,你明兒還來更狠的!我張翠花是那麼蠢的?”
樑淑英嚇得趕緊喊道:“二嫂子,真不敢兒了,真不敢兒了,俺知道錯了,磕頭賠罪了!”
張翠花卻還是不肯,把那個沒燒完的小布人塞了樑淑英的口袋裡,拽著繩子,“走,去找大隊書記評評理,看看他現(xiàn)在怎麼處置你。”
樑淑英跳腳,“張翠花,你怎麼這麼狠心,得理不饒人,你有完沒完?我都認(rèn)錯賠罪了,你還沒完沒了。你是不是想逼死我們才拉倒?張翠花,你這是村霸惡霸行徑,你這是……”
“你給我閉嘴!”
張翠花從草垛裡抽了一把草塞進(jìn)樑淑英嘴裡,又對一旁的何仙姑道:“他大娘時候不早了,我送她去找大隊書記,你先家去歇著。”
何仙姑笑道:“我這會兒一點都不困呢,正好去給你做個見證。”
樑淑英嗚嗚啦啦地嘟囔,“何杏梅你這個老巫婆,你……”
張翠花看她居然還能說,直接摳了一把土給樑淑英塞進(jìn)去,你敢詛咒我家孩子,我就讓你吃土,再咧咧,直接讓你吃牛糞!
倆老婆子也不用去叫男人撐腰,直接押著樑淑英摸黑兒去了張根發(fā)家。
張根發(fā)家在村東頭住,家裡是磚瓦房,連院牆都是青磚做牆基的,木門上的銅門環(huán)在星光裡反射著寒光。
張翠花上去就開始拍門,“砰砰砰”!
屋裡傳來張根發(fā)不耐煩的聲音,“誰啊!叫魂兒呢!”
張翠花喊道:“有人大半夜搞封建迷信,我們來給大隊書記彙報。”
張根發(fā)以前說過的,只要有人搞不三不四的事兒,哪怕是半夜也要跟他彙報,絕不姑息。
樑淑英嗚嗚的卻說不出話來。
很快張根發(fā)披衣下地,拎著從大隊裡拿回來的馬燈,東廂的張金煥從窗戶問道:“爹,誰啊?”
“有人搞封建迷信呢,我得去管管!”張根發(fā)得意得很。
西間炕上張金樂嘟囔了一句,“哪個混蛋大半夜的折騰,看老子不踹碎他的卵子!”
嘴上說著他卻不起,翻個身繼續(xù)睡。
另外一人爬起來,湊到窗戶那裡往外看看,心裡直犯嘀咕,他推推張金樂,“你去看看,去看看。”
張金樂怒道:“再打擾我睡覺,我揍你哦!”
等大門被打開的時候,外面?zhèn)鱽韽埓浠ê秃蜗晒玫穆曇簟?
張翠花:“書記,你可得給我們做主,晚上我們兒媳婦兒生孩子呢,這老混蛋在我們家門口燒紙、扎小人兒呢!”
她從樑淑英口袋裡掏出那個小人遞給張根發(fā)。
何仙姑道:“老婆子給作證。”
張根發(fā)拎著馬燈,一開門就看到張翠花了,並沒有留意地上還有一個呢。他低頭就看著一個女人被捆得結(jié)結(jié)實實的趴在那裡,他就把馬燈放低一些去照。
那女人卻恨不得把頭鑽到地底下似的藏在褲襠裡不給他看。
張根發(fā)踢了她一腳,“你挺能啊,還敢頂風(fēng)作案搞封建迷信,你不知道那些赤眉黃粱(魑魅魍魎)都被打倒了嗎?你個死老婆子!”
何仙姑都不敢搞了你還敢搞,這是要挑釁自己大隊書記的威嚴(yán)啊,才上任就給我整幺蛾子!
一來氣他又狠狠踢了一腳,疼得樑淑英沒忍住嘟囔一聲在地上翻了個面兒。
張根發(fā)一下子看見了臉,哎呀一聲,“怎麼是你?”
樑淑英簡直恨不得找個地縫把自己給埋起來。
張根發(fā)感覺日了狗了,他孃的,這是什麼事兒啊。
他道:“樑淑英,大隊三令五申不許搞封建迷信,你居然還敢詛咒人,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呢!”
張翠花道:“書記你可得把規(guī)矩立好了啊,不能歪了,這種事兒必須嚴(yán)肅處理,要是輕易就饒了她,她以後更得厲害。”
嚴(yán)肅處理張根發(fā)會啊,他就是靠著這個起來的,批/鬥、遊/街,弄一塊二十斤的大板子,倒著寫上樑淑英的名字,然後用大紅筆打個叉叉,再用一根細(xì)鐵絲繫住掛在樑淑英脖子上,細(xì)細(xì)的鐵絲就能深深地勒進(jìn)她的肉裡,到時候能勒到骨頭!
當(dāng)年陳家就是被他這麼整的,整死好幾個!
不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階級敵人,村裡都是貧下中農(nóng),他都沒有用武之地,還手癢得很呢。
這要是鬥周誠志他倒是挺來勁,一個樑淑英……他就想算了。
張翠花卻不想就此算了,“我說書記,你不是想包庇她吧。”畢竟都是三隊的,一直都跟著大隊書記拍馬屁,也算是親信。
可張根發(fā)和樑淑英卻覺得張翠花這是話裡有話,嘲笑他們兩家呢。
不說別的,趙喜東還在張金樂炕上呢。
其實他們也真是自己虧心事就怕人家說,這時候沒結(jié)婚的大姑娘小夥子,有時候家裡沒有被的或者炕不夠睡的,都去夥伴兒或者兄弟家睡,都習(xí)慣的,也沒人說嘴。
不過張金樂和趙喜東不一樣,他們難免就有點犯嘀咕。
張根發(fā)還無所謂,樑淑英就覺得張翠花這是要敲鑼打鼓臭哄自己家兒子了,她嗚嗚啦啦地喊著在地上蠕動起來。
屋裡的趙喜東已經(jīng)知道是他娘了,驚得差點跳起來,有心要下去又覺得丟人,就趴在窗戶上看。
張金樂這會兒也醒了,揉著眼睛聽了聽知道怎麼回事,咧嘴嘿嘿笑了笑,“我這個丈母孃怪有意思的,咒麼人有個屁用啊,腳不疼腿不癢的,還讓人家抓著把柄。叫我說……”他哼了一聲,臉色一沉,“周明愈那個小混蛋兒就是欠拾掇。”
趙喜東道:“你先別說狠話了,你快去幫幫俺娘,別讓張翠花那個老婆子欺負(fù)人。”
張金樂看他求自己,立刻覺得形象高大起來,穿了衣裳跳下地,啪嗒啪嗒地跑出去,到了門口,他扯著調(diào)子道:“我說周家大嬸兒,你是不是有點糊塗了,這麼晚你折騰個啥呢,你家生孩子還得全村陪著你不睡覺啊。”
張翠花呸了他一聲,“嘴上毛兒都沒長齊呢敢這樣跟我說話,等你當(dāng)大隊長再來胸吧。”
張金樂給她氣得說不出話來。
張根發(fā)讓他別摻和,他知道怎麼辦,“那大妹子,你想怎麼個處罰啊?你劃出道道兒來,咱們看看能不能執(zhí)行。”
何仙姑道:“書記這會兒怎麼還沒招兒了?還是不忍心下手?”
張根發(fā)乾笑,“當(dāng)然不是,這是自己人,不是階級敵人,你們是人民內(nèi)部矛盾。”
張金樂去把樑淑英嘴裡的東西掏出來。
樑淑英眼淚都出來了,舌頭被泥巴和草堵得都捋不直了,嗚嗚啦啦說不清楚什麼。
張金樂去舀了一瓢水給她漱口。
“我、我都認(rèn)、認(rèn)錯了……磕頭賠罪了啊,老天爺啊,怎麼還揪著不放啊!”
張金樂:“就是,怎麼那麼小心眼兒?人家都認(rèn)錯賠不是了,你們還沒完沒了。”
張翠花道:“行啊,等你們生孩子的時候,我就一個個都來給你們燒紙紮小人兒,你們到時候可別抓我啊。”
張根發(fā):“你說這是啥話!你說吧,怎麼找你才解氣!”
張翠花道:“我也不打也不殺,就是讓她以後別再犯這個錯,還得警告別人也不能犯。明天一早,就讓她拎著大隊裡的鑼,拿上書記的大喇叭,敲一下鑼,喊一聲‘對不住,我錯了,再也不敢燒紙紮小人了!’這麼敲一上午吧。”
何仙姑補充道:“讓她打上幾刀紙錢,晚上在後面幾個路口還有河邊燒燒紙,賠賠罪,把過往的鬼神都請走。”
張金樂喊道:“你這是迷信,給你抓起來!”
何仙姑冷笑:“你抓我?你還是我接生的呢,生你那天可是上香燒紙磕頭的,你要不要把你抓起來?”
張金樂說不出話了。
張根發(fā)擺擺手,“行了,就這麼辦吧。”
張翠花對何仙姑道:“老姐姐,晚上她燒紙的時候你去管著點,免得她亂說話。”
何仙姑笑道:“你放心,我省的。”
說完,倆老婆子攜手走了。
張根發(fā)狠狠地瞪了樑淑英一眼,“真是個蠢貨。”說完拎著馬燈家去了。
黑咕隆咚的,張金樂只得把樑淑英農(nóng)家去,幫著給她解繩子。可週明愈不知道打的什麼繩釦兒,張金樂愣是解不開,最後沒有辦法只能拿刀給割斷。當(dāng)然少不得後來張翠花來要繩子,又賠給她一根兒。
趙喜東躲在屋裡看著樑淑英,原本還羞恥得很,這會兒又覺得反正人家都知道可,也沒有什麼好怕人的,已經(jīng)丟人丟到姥姥家了。
他拽著樑淑英家去,路上罵道:“你還真是蠢,就不配吃飽飯!”
吃不飽飯她頂多就是躺了炕上唉聲嘆氣哭咧咧,吃飽了能讓她四處蹦躂,她就招是生非。
“你得罪睡不好,非要去得罪那個二愣子!”
樑淑英委屈萬分,“我、我還不是心疼你,爲(wèi)你打抱不平?那個二愣子小壞種兒,他憑什麼拍拍屁股走了人?”
趙喜東比她還恨呢,可這樣愚蠢頂什麼用不但不能解恨報仇,還把自己搭進(jìn)去丟人,簡直是丟人丟到家了,他恨不得把她摁在路邊的水溝裡.
“你就老老實實敲鑼去吧,別再給我丟人了!養(yǎng)你們一家子吃喝我已經(jīng)夠倒黴了!”
說完他也不管樑淑英,扭頭就跑了。
樑淑英追上去,“東子,東子,你幹嘛去?”結(jié)果黑燈瞎火的看不清,腳下一絆,咕咚就摔進(jìn)路邊的水溝子裡。
……
……
莫茹是餓醒的。
夢裡她感覺自己被掏空了,被餓了八百年一樣能吃下一頭豬,她四處找吃的,什麼能吃都往嘴裡塞,看到一隻油汪汪的紅燒豬蹄,張嘴就啃,結(jié)果那隻豬蹄突然就長了翅膀呼啦一下子飛走了!
“別走!”她伸手去抓,撲了空就醒了。
她睜開眼,腦子沒有徹底清醒,眨巴著眼睛找豬蹄,然後看到一隻被自己咬了幾個牙印的大手,頓時徹底醒了。
自己居然做夢啃周明愈的手,真是丟人哦!
他被啃了一口居然也沒醒,還睡得呼呼的。
燈窩子裡的燈還亮著,屋裡籠著暖黃的光,她看著他嘴角含笑一副滿足的樣子,不禁笑了笑。
她又低頭看看孩子,哎呀,怎麼這麼醜啊,也不知道隨誰!
她都不知道自己眉梢眼角是從未有過的母性溫柔,俯首輕輕地親了親小東西的長睫毛,惹得小嘴咂吧了一下。
“咕嚕,咕嚕”
她肚子唱起了空城計。
莫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原本高高隆起的腹部現(xiàn)在癟癟的,果然是被掏空了啊。
她忍不住又笑,真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原本的那些無法忍受的痛,那些委屈,這一刻似乎都被填滿了。
相愛的人,親愛的小孩,都躺在她身邊睡得香噴噴的,這一刻她覺得異常滿足。
原來一切煎熬和疼痛,都是值得啊。
她拿起寶寶的小手,輕輕地親吻著,小東西纖細(xì)的手指捲曲著,緊緊的握著小拳頭,就好似握著寶貝一樣。
“咕嚕,咕嚕!”
肚子不客氣地大叫著,喊著餓啊餓啊,要求吃東西。
這時候門外響起張翠花的聲音,“妮兒,餓了吧。”
莫茹驚喜,小聲道:“娘,你還沒睡啊?”
“睡了一覺,醒了。”
張翠花在路口和何仙姑分手,回來就把小米粥熬上,最後臥了三個雞蛋進(jìn)去,這會兒可以吃了。
她尋思莫茹應(yīng)該餓了,就過來問問。
莫茹也不矯情,真是餓了,就說想吃東西。
張翠花給她盛了小米粥和雞蛋,又舀了兩匙子紅糖進(jìn)去。
莫茹坐起來的時候就把手巾紮在頭上,雖然是夏天窗戶也遮著呢,但是開門的時候還是會有風(fēng),她得當(dāng)心免得真落下病。
周明愈這時也醒了,忙從張翠花手裡接過碗要喂莫茹吃飯。
莫茹臉一熱,婆婆還在呢,她道:“我自己吃。”
周明愈:“放窗臺用勺子舀著吃,省的手腕疼。”
張翠花:你知道個屁啊,你坐過月子啊!
她道:“紅鯉子,我給你也盛一碗,你也餓壞了。”
周明愈道:“娘我們一起吃,你也餓了吧。”
張翠花說自己吃過了,她給周明愈盛了一小盆小米粥加了一個雞蛋。
周明愈不吃雞蛋,把雞蛋給張翠花。
張翠花道:“你就吃吧,我攢足了雞蛋的。”
今天一共吃掉九個雞蛋,要擱以前自然捨不得,不過張翠花尋思大仙需要吃雞蛋那自然得管夠,把大仙伺候開心了,以後還能缺雞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