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沒人的時候，莫茹就將瓦片大部分收到空間裡留下一點點做樣子，這樣周明愈拉著不沉。周明愈把馬燈掛在棍子上，再把棍子綁在車轅上，這樣照得遠(yuǎn)一些。
兩人作伴，說些寶寶、蓋新房之類的話，伴著偶爾的蛙鳴蟬鳴，草蟲低語，倒是也不覺得夜路難走，反而非常放鬆。
正走著，就發(fā)現(xiàn)前面一個村燈火飄搖，狗吠雞鳴，夾雜著男人們大聲呵斥，孩子的哭號聲，從外面看起來有些嚇人。
莫茹小聲道：“周愈，咱們別從村裡走了，還是從村外繞過去吧?！?
周明愈點點頭，“那是賈家溝，咱們繞過去。”這是他們來的那個賈家溝，這村裡有些人一副正義化身的樣子，動不動就要打這個打那個，狂熱得很。
突然，周明愈見前面有個人鬼鬼祟祟地溜出來，肩上還扛著一個麻袋，見到他們嚇得趕緊跑下路邊的溝裡。
那人在溝裡窸窸窣窣的，很快又跳上去扯著麻袋飛奔而去。
周明愈走到那裡的時候，拿馬燈照了照，“他扔了一些糧食?！?
莫茹有些不解，“是不是藏起來的？”
周明愈搖頭，“是扔?！币欢邀溩又苯拥乖跍涎e，不是藏的，顯然是匆忙之間扔掉了事兒。
這時候前方村裡傳來打罵聲，“抓住他，是不是去藏糧食了！”
接著是一人的求饒和哭喊聲，“沒，沒有?！?
“那你大晚上鬼鬼祟祟幹什麼？不是藏糧食是幹嘛？難道你想逃跑？”
“我們警告你，你哪裡都去不了！”
“去那邊看看，是不是藏糧食了。”
很快有人提著馬燈朝這裡跑過來。
莫茹讓周明愈趕緊把她扶下去，她下了溝裡，瞬間把那些糧食給收走，一個麥粒沒剩下。
這時候那些人吆喝著衝過來，“你們什麼人？”
周明愈扶著莫茹上來，不慌不忙道：“我們是後面周家莊去高戈莊買瓦的，下來方便一下，你們幹嘛呢？”
他把莫茹扶上車。
幾個人提著馬燈給他們團(tuán)團(tuán)圍住，上上下下的照，在莫茹臉上一個勁的看。
周明愈不高興，“我說你們有點分寸啊，別當(dāng)我們周家莊沒人，照什麼照？”
這些人欺軟怕硬，若是對他們好聲好氣，態(tài)度軟和，他們反而覺得人好欺負(fù)。
莫茹看那幾個人穿著不倫不類的藏青色制服，捆著腰帶，戴著帽子，一個個眼神兇狠，其中一人押著那個扔糧食的。
“說，你是不是來這裡藏糧食了？”
那人被掐著脖子扭著胳膊，疼得直流汗，“沒、沒，我、沒草燒水喝，想、撿樹葉子。”
“孃的，你想污衊**是吧，撿什麼樹葉子，我們賈家溝畝產(chǎn)一萬斤，吃不完的糧食燒不完的草，撿什麼樹葉子？食堂吃不完的飯喝不完的湯，誰讓你自己開伙的？”
那人不敢吭聲了，“我、我檢討，我……”
緊接著就捱了兩巴掌，又被踹了兩腳，“下一次再讓我看你撿樹葉子，剁了你的爪子！”
那些人也不爲(wèi)難別村的過路人，瞪了周明愈一眼就揚(yáng)長而去。
那人跪在地上胳膊以一個奇怪的角度往後扭著，幾次想起來都沒站起來。
周明愈上前把他扶起來，給他把胳膊正了正。
那人連忙道謝，飛快地看了一眼溝裡，黑乎乎的也看不到什麼，但是相信那些糧食沒了，否則搜糧隊的不會放過他。
周明愈跟他打探一下到底怎麼回事。
那人一臉哀苦之相，唉聲嘆氣卻也不敢多說什麼，“就是要吃大食堂，家家戶戶把糧食都拿出來，誰也不許私藏。俺們今年麥子都……”
他也不敢多說，抹著眼淚就要回去。
莫茹從空間裡摸出幾個窩窩頭給周明愈，周明愈拿了追上去，把窩窩頭塞給他。
那人卻嚇得跟被蛇咬一樣，“可不敢，可不敢要，誰要是敢出去當(dāng)要飯的，一家子打殺！”
周明愈塞給他，“這不是要飯的，我們路過這裡，求你指個路，這窩窩頭是謝謝你的?！?
那人這才欣喜若狂地接過去，雖然大口咽口水卻也捨不得立刻吃。
周明愈就跟他告辭，拉著莫茹從村外往後去。
那人見他們走了，這才咬了一口窩窩頭，剩下的小心塞進(jìn)袖子裡，攢著袖口飛快地往家跑去。
路上一段時間裡兩人有些沉默。
就算他們來自未來，也不可能挽狂瀾於既倒,但是，最起碼要想辦法保護(hù)周家莊不變成這樣。
只有村裡大部分人都和他們一個觀念，周家莊才能好，如果只有自己家人清醒全村人都狂熱，那是沒有用的，他們家也不會好。
既要有個清醒的幹部，還得有幾個清醒的帶頭人，有威望有魄力。
等遠(yuǎn)離賈家溝路過另外幾個村子的時候，這些村子裡安安靜靜的，偶爾有一聲狗吠蟬鳴，並沒有什麼異樣，似乎只有那個賈家溝這樣粗暴又迫不及待。
兩人的心慢慢落回去，情緒也活躍一些。
半夜的時候，兩人進(jìn)了周家莊範(fàn)圍，走了一會兒，有人喝問：“誰!”
聽到自己村裡人的聲音，莫茹忽然覺得在賈家溝被壓上的沉重一下子消失，整個人輕鬆起來。
周明愈報上名字：“我去高戈莊拉瓦了?！?
莫茹已經(jīng)又放出一些瓦片來。
那人是村裡安排巡邏的，一般莊稼成熟的時候，周誠志和周明貴都會安排人巡邏，免得有**害莊稼。
尤其上一次大火以後，誰也不敢掉以輕心。
周明愈和巡邏的招呼著說笑幾句，拉著莫茹去宅基地那裡，莫茹把瓦收攏然後堆放在一邊，碼放得整整齊齊。
兩人回了家，輕手輕腳地開門進(jìn)屋，東間就傳來張翠花的聲音，“紅鯉子，還順利吧?！?
周明愈道：“娘，挺順利的，你別起來了?！?
張翠花就哦了一聲繼續(xù)睡覺。
……
周明愈晚上拉了一車脊瓦回來,村裡人很快就知道了,紛紛說老周家那個二愣子還真是浪子回頭,人家祖墳冒青煙兒。
張根發(fā)知道了心裡特別不是個滋味，原本他跟倆兒子吹牛說老周家肯定得求著他來蓋章打介紹信，好拿著去高戈莊買磚瓦。結(jié)果人家周明愈自己把脊瓦給買回來，真是讓人又羨慕又嫉妒。
周培基早上過來看到，恨不得要問問他們家供奉的到底是黃大仙還是莫茹請的什麼神。
他認(rèn)準(zhǔn)是莫茹的問題，誰家乾點什麼都帶著個大肚子媳婦兒？那周明愈拉石頭帶著她媳婦去，現(xiàn)在拉瓦又帶著她，幹嘛非要帶著她？
他不直接問出來，但是看莫茹的眼神就越來越有意思，經(jīng)常趁著別人不注意或者以爲(wèi)別人沒注意偷看莫茹。
他的視線在莫茹身上停留的時間太長，讓周明愈都不舒服，那是我媳婦你看看就得了，哪裡還能看到眼裡拔不出來？
“我說周培基，你幹嘛總盯著我媳婦兒看？”周明愈也不和他彎彎繞。
周培基卻沒理解他的意思，湊過去小聲道：“周明愈，你沒發(fā)現(xiàn)你媳婦變了？和以前不一樣？”
周明愈看了他一眼，繼續(xù)摔土坯，“現(xiàn)在不傻了啊，這你看不出來？”
你不是傻吧！
周培基就拿起鐵杴來幫他和泥，添一水瓢河水，撒一把搗碎的麥秸草和麥糠之類的，用鐵杴翻一翻，停下來。
“那她怎麼突然就好了？是咋好的？有沒有什麼奇怪的？”
周明愈把泥巴摔進(jìn)模子裡，用瓦刀抹平，拍點水，再抹平，然後把模子脫出來一個土坯就做好了，放在那裡讓毒辣辣的日頭曬。
“她不是天生傻，七歲的時候摔了腦袋，估計現(xiàn)在長好了唄。你要是好奇，你摔傻試試唄?！?
周培基：……你以爲(wèi)我傻啊。
他繼續(xù)去處理那些木頭。
那邊莫茹拿蟲子回來正在縫自己的褲子呢，估摸著晌午就能縫好。昨天她縫的還有點慢，畢竟沒習(xí)慣用針手縫，前世都是有縫紉機(jī)的啊，今天就順利很多。
她感覺周培基終於不盯著自己，不禁鬆了口氣，再看下去她要跟他收參觀費(fèi)。
下工以後，周老漢兒就領(lǐng)著三兒子過來幫忙摔土坯，周誠義帶著兒子周明維、周誠志家的周明青也跑過來幫忙。
有人幫忙，一會兒功夫就能摔一片土坯，曬一下午就可以立起來繼續(xù)曬，幹了就碼放在一邊待用。
看到周明愈買了脊瓦來，大家都很驚訝。
周明維詫異道：“明愈，你怎麼買到的瓦？”在他看來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你找張根發(fā)批的條子？”
周明愈道：“大哥，張根發(fā)能批什麼條子，那窯廠又不是我們周家莊的?！睆埜l(fā)這貨特別能吹牛許空頭支票，說他這個能辦那個能辦的，就是忽悠人。
反正周明維想不通周明愈怎麼買來的，在他看來這是非常困難的事兒，得找人批條子，還得拉著車走一晚上，那麼遠(yuǎn)的路，迷路了怎麼辦？
萬一遇到鬼打牆呢？
因爲(wèi)周明愈已經(jīng)兩個晚上出門，他們都很好奇，就問他晚上出去有沒有什麼奇怪的事兒。
比如說遇到鬼打牆、皮貨子精之類的。
周明愈笑道：“都沒有啊，我一點也不路盲，方向感很好基本不迷路?！?
鬼打牆是迷路掉向，大腦因爲(wèi)失去周圍參照物從而喪失判斷方向的功能，導(dǎo)致在原地轉(zhuǎn)圈。
幾個人說說笑笑著幹活兒就輕鬆，這時候他們看到三達(dá)達(dá)周誠信帶著周明國拖著一根木頭過來。
周明愈驚訝道：“三達(dá)達(dá)，這是哪裡來的？”
周誠仁也有點懵，不知道三弟葫蘆裡賣什麼藥呢。
周誠信卻不看他，對周明愈道：“侄子蓋房，我沒有磚瓦還沒有兩根木頭？這根是我以前存的大梁正好給你用，走，家去把另外兩棵拖過來，到時候找人換幹木頭?！?
說著他轉(zhuǎn)身就往家去。
周明愈納悶地看周明國。
周明國給他擠擠眼，又朝著周誠仁笑道：“二大爺，俺爺說你們四處殺樹，不去俺家殺瞧不起人。”
周誠仁：……
“我那不是給明軍留的嘛?！?
周明國就和周明愈去拉樹。
進(jìn)門的時候周明愈差點被靠在牆上那個破門檻砸著腳，這時候都是木門，爲(wèi)了不讓門著地容易爛，底下都放門檻的，三十來公分高的厚木板。
三達(dá)達(dá)家的門檻都爛了，居然也不修修。
周誠仁家弟兄四個，老三家過得最窮，這讓周明愈有些不理解。因爲(wèi)三達(dá)達(dá)會木匠，人長得也高大，而且很能幹，可不知道爲(wèi)啥，他們家格外破破爛爛的。
一個木匠，大門的門檻爛掉一半，門軸吱嘎吱嘎刺耳朵，他也不管。還有對門的影壁牆也牆皮坍塌，再不拾掇汛期的時候能澆塌了。
他進(jìn)了院子，見院子裡躺著兩棵樹，一棵大槐樹，一棵楊樹。
秉承老祖宗說的“前不栽桑後不栽柳，門前不栽鬼拍手，”村裡人家院子裡外基本不栽楊樹。三達(dá)達(dá)非特立獨(dú)行，院子裡起碼有三棵楊樹，一到這時候那洋辣子多的瘮人。
據(jù)說當(dāng)初周誠仁不讓他栽，他還吵了一架，偏要栽，還一栽就是三棵。
周明愈道：“三達(dá)達(dá)，你這木頭留著給明軍哥哥吧，我那裡差不多夠了?！?
周誠信甕聲甕氣的，拉著臉，“讓你拖就拖，別和你爺似的話嘮?！?
周明愈：……涉及老頭兒們年輕時候的恩怨他沒有發(fā)言權(quán)，讓拖就拖，拖了去佔下過兩年三達(dá)達(dá)家用他再送回來。
他拿了手鋸把那些枝椏修理一下，“明國哥，我們把樹枝修一下留下燒火，大木頭我拖走。”
他已經(jīng)留好房柱，其他的就是做樑檁，按照常用尺寸的長度鋸斷，剩下的那一截可以留給周誠信收拾別的傢什兒。
看他們那房門也破破爛爛的，真該好好修修，等他存了板子直接拿幾塊來讓三達(dá)達(dá)做門吧。
有周誠仁幾個男勞力幫忙，在新家宅基地的西南方位挖坑當(dāng)豬圈，就地取土用來做土坯，兩天摔了兩百來個，擺在空地上曬。
……
更讓周明愈吃驚的是，三達(dá)達(dá)不但給他送木頭來，得空竟然還來幫忙做木匠活兒，而且還帶著周培基他爹周玉忠一起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兩家家長什麼時候冰釋前嫌好了？
他們能來，周明愈和莫茹很高興，門窗可以不急，但是做樑檁的木頭得趕緊準(zhǔn)備好，這不是周培基一個業(yè)餘木匠能做的。
原本週明愈就想去請三達(dá)達(dá)幫忙，要是自己人微言輕，他就讓大爺或者隊長幫忙說一下。沒想到人家主動來了，他還悄悄地問周誠仁，“爺，你什麼時候請安三達(dá)達(dá)和前面玉忠叔？”
周誠仁比兒子更吃驚，根本不知道怎麼回事，還尋思是兒子這麼有面子把人給請過來了？
聽兒子這麼問，周誠仁就道：“先幹活兒，到時候按外面算工錢。”
其實不管是三弟還是前面周玉忠家，周誠仁從來沒有主動說要和人家鬧崩疏遠(yuǎn)，而且他一直不覺得自己和人家鬧矛盾。這些年那兩家不和他說話躲著他，人前他也都很維護(hù)，跟孩子們也從不說那兩家不是，只不過人家不和他打照面而已。
他和周誠信鬧崩，他一直覺得是三弟鬧小孩子脾氣。當(dāng)年他十歲三弟七歲的時候，親孃早亡，他們爹因爲(wèi)家裡孩子多就給他們找了個後孃。
過了七年，一場大病親爹又沒了。那時候大哥也才21歲，他17，三弟14歲，四弟6歲，小妹4歲，五弟2歲。
第二年春天后娘改嫁，帶走了五弟，卻把四弟和小妹留下。
兄弟倆帶著一幫弟弟妹妹過日子，雖然有大姐幫襯一下，其艱苦也可想而知。
大哥忙著幹活兒，家裡的事兒基本是他管，有了大嫂以後，他們這個家纔像個家，不至於以前那樣衣不蔽體。不過自從大哥結(jié)婚以後，他就發(fā)現(xiàn)三弟越來越奇怪總是鬧脾氣，還會和四弟鬧意見，他很自然地就讓三弟讓著四弟，畢竟四弟比他們小好多歲呢。
雖然不是一個娘，卻也是一個爹，大家都是兄弟。
久而久之，三弟就總說他是撿來的，小四纔是他們的親兄弟，鬧點小脾氣。真要說矛盾，周誠仁根本想不出有什麼，總覺得就是雞毛蒜皮小孩子的脾氣。
後來他讓老三跟著前頭學(xué)木匠，小四也想跟著學(xué)，他和大哥大嫂商量就同意了。哪裡知道老三又鬧脾氣，也不知道爲(wèi)什麼天天拉著臉，直到小四不去學(xué)纔好點。
不過因爲(wèi)分家老三又不高興，那時候都窮的要命，誰家房子也不夠住，兄弟幾個結(jié)了婚也擠在一起。
直到老三娶媳婦，家裡實在住不開，他就和大哥商量分家，把村裡的房子給大哥和老三一家住，他帶著老四去村後搭草屋子住。再就是老四長大成人娶媳婦，兄弟幾個湊份子給他蓋了房子搬回村裡，他和張翠花還是帶著孩子住在之前的草屋子裡，前些年才又搬到村裡來。
他尋思可能自己管太多了？那一年老三和大哥分家，要在院子裡栽各種樹，他就說了一句院子裡外不能栽楊樹，結(jié)果老三來氣非要栽，栽了好幾棵才拉倒。
之後看他就不對付，見了面掉頭就走，招呼都不打，只要他在場老三就不出現(xiàn)，跟前頭周玉忠家一個路數(shù)。
至於周玉忠，那純粹是娘們的矛盾。
倆孩子打架，周培基的娘柳秀娥不許家裡人和後面來往，周玉忠自然也被反覆叮囑。而張翠花知道了少不得也叮囑自家人，男人們爲(wèi)了避免女人的嘮叨和麻煩，很自然也就話少了。
所以，周誠仁一直覺得根本沒有大不了的矛盾，有時候家裡人鬧脾氣不說話，真不是多大的仇怨，都是些鍋勺子磕鍋沿兒的事兒?？伤麄兙褪遣焕硭且矝]辦法，他本來也不太喜歡說話，只要自己不虧心就行。
現(xiàn)在他們又來給幫忙，更讓周誠仁心裡喜滋滋的，覺得兄弟就是兄弟，打斷骨頭連著筋。雖然鬧意見有脾氣不理他，可有正事兒還是靠兄弟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