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記?”王德壽此時也猜出了唐昊問話的用意了,顫顫巍巍地扶著旁邊的椅子,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重心不穩(wěn)的身體,這才答道,“犬子身上並無任何胎記……只是幼年時手上燙傷過,有一塊小小的疤痕。”
唐昊回憶著那浮屍的模樣,他的四肢都泡得腫脹發(fā)白膩滑了,哪裡還看得出有沒有疤?唐昊嘆道:“那浮屍泡得太久了,燙傷留下的疤痕恐怕是看不出來了……這樣吧,你隨我去縣衙走一遭,或許你能辨認出。”
王德壽聽到這話,已經幾乎要暈厥。他不是沒聽說過那潯河的浮屍,卻著實沒有想過那是自己的獨子。唐昊不忍,勸道:“也或許是我們弄錯了,並不一定就是王鬆之。這個……你還有別的什麼東西可以用來判斷是不是王鬆之的嗎?”
然而唐昊的寬慰並不起作用,王德壽腦子裡早已一團亂麻,顫聲道:“官爺……犬子……犬子臨走前,穿的是他母親特地爲他挑選的料子做的衣服……我……我或許能認得出那料子……”
這樣自然是最好的了,唐昊心裡想著。如非必要,他根本不願意讓王德壽看見王鬆之變成這般模樣。儘管王鬆之依舊有殺人的嫌疑,但是他的父親畢竟無辜。平白無故失了獨子,又要親眼目睹愛子屍身都變成那樣,何其殘忍。更何況,倘若那具浮屍並非王鬆之,那豈不是白白遭罪?
唐昊和蘇筱晴帶著王德壽到了縣衙的停屍房,秦順剛剛爲那具浮屍做了部分的清洗。他屍身上滲出的粘稠液體已經干擾到秦順對於屍體的檢查了。唐昊讓蘇筱晴陪著王德壽在門外候著,自己走進停屍房內,和秦順大致說了一番情況。秦順立刻從屍身剪下一片損壞不算太嚴重的布料遞給了唐昊。
唐昊拿著布料出來,將布料遞給王德壽。王德壽雙手顫抖著接過,仔細地看了看那料子的顏色紋飾,又反覆地撫摸這料子,終於淚如雨下,痛哭失聲:“兒啊……”
這一聲悲呼一出,唐昊和蘇筱晴也當即明白了。這具潯河浮屍,竟然真的是王鬆之的屍體!
每每看到這樣的場景是唐昊最無法接受的,因爲死亡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看著自己最親的人離去,但自己還活著。近江村的趙雪,如今的王鬆之,他們的死,最痛最苦的莫過於他們的父母家人。原本應該是由子女讓長輩頤養(yǎng)天年,現在卻變成了白髮人送黑髮人。
唐昊心情沉重,腦子裡也亂。原本王鬆之是嫌疑人之一,現在卻無端死亡。秦順曾說他的屍身上並沒有反抗的傷痕,應該不是謀殺。難不成只是個巧合?可是王鬆之卻在死前跟謝文暉一樣,曾收到一封神秘的信。這又使得唐昊十分懷疑這案子的定性。
唐昊決定再去找那王松柏細問一下情況,便讓蘇筱晴送王德壽回安德樓,順便打探一下王鬆之走之前有沒有什麼異狀。一天來回數次往返於安德樓和會書齋,兩者相距還不算近,實在是累得唐昊夠嗆,但是王鬆之的意外死亡讓他不得不邁著快步急匆匆地向前跑去。
那王松柏似乎自唐昊和蘇筱晴走後就再沒了做生意的心思,竟一會兒返回屋內坐立不安,一會兒又站在門口左顧右盼。唐昊遠遠地跑過來,那王松柏見他又回來了,必是有事,忙問:“官爺可有我族弟鬆之的消息?”
唐昊盯著他冷冷道:“消息?我倒是想好好地問問你呢!”
王松柏見唐昊臉色極其嚴肅,顫聲問道:“鬆之……可是……可是遭遇了不測?”
“聽說過前兩天潯河上漂來的浮屍嗎?”
王松柏一驚,吳城縣就這麼一條賴以生存的河流,莫名其妙地漂下來一具浮屍,就算是想隱藏這消息都難,因此唐昊等人這幾日都不得不想辦法儘快查實這浮屍的身份。
“難道……難道鬆之……”王松柏不敢再說下去了。
唐昊卻並沒有因爲他的表現有任何好臉色給他,厲聲道:“沒錯,那就是王鬆之,他死了。現在,我要問你,你說你們三日前就返回,之後他收到了一封信,比你晚半日回。這件事,可有人能作證?”
王松柏不是傻子,從唐昊進來的神色嚴厲,又到如今這番質問,如何還能不知唐昊的想法,那是明顯懷疑他有殺人嫌疑了。王松柏嚇得立刻跪下,指天起誓道:“官爺,小人對天發(fā)誓,句句屬實啊!我……我們當時包袱都收拾好了,那客棧的小二說,有封信要給鬆之。鬆之看過信之後就說要晚半日回,這纔出了差錯啊!”
唐昊死死地盯著王松柏的一舉一動,想要找出破綻來,卻沒有什麼發(fā)現。唐昊冷聲道:“從今天起,你不可以離開吳城縣城,直到官府查出王鬆之一案的究竟。”
“是……是……”王松柏連連應聲。
王鬆之和王松柏一起出遊,之後就溺死了。倘或果真是王松柏殺人,那他會不會太蠢了一點?這讓唐昊又很懷疑。可是不管這個想法是否正確,至少得有東西證明才能確認或是排除可能性啊!然而從謝文暉被燒死的案子,到王鬆之溺死案,若說完全沒有思路倒也不是,問題就出在唐昊找不到證據去證明自己的想法。
唐昊不甘心地恨聲離去。奔波了一天下來,回到一醉金時天色已經快黑了。唐昊進門卻只見玉姬和賀月坐在院中的石桌旁等著大家吃飯,桌上擺著滿滿的酒菜,已經有些涼了。童義弘似乎還在縣衙內查找資料,蘇筱晴也沒有回來。
“姐姐怎麼不先吃啊?”唐昊見狀有些過意不去,道。
玉姬尚未開口,旁邊的賀月已是不滿地搶道:“你怎麼不先問問我啊?我也餓著肚子在等你們呀!”
唐昊見她已嘟起了嘴,知她內心還是有些小孩脾性,笑道:“以後我們回來晚了,你們先吃就是了。月兒還在長身體,玉姬姐姐身子弱,都不能餓著的。”說著便給賀月盛了一碗飯菜,又夾了好些肉給她。
賀月見狀立馬笑了起來,喜滋滋地開始吃飯,等了半天,她還真的餓了。玉姬也是笑著給唐昊盛了碗飯,知他愛吃魚,又夾了一大塊魚肉給他,溫聲道:“你也跑了一天了,累壞了吧,多吃些。”唐昊笑嘻嘻地接過,猛刨了幾大口,他確實是餓壞了。
“今天怎麼樣?”賀月邊吃邊問道。她有幾天沒來一醉金了,雖也聽說了潯河浮屍案,但很多事情的細節(jié)處她還不清楚。
“那具潯河上的浮屍,居然還真的就是王鬆之!”唐昊嘴裡咬著那鮮美的魚肉,口齒不清地道。想想真是感慨,兩年前的自己,若是在吃飯時說起屍體,恐怕是會吐的,現在已經能如此淡定了。
“什麼?!”賀月和玉姬都大吃一驚。
唐昊好不容易嚥下了飯,這纔將白天的事情都解釋一番。玉姬和賀月感慨之餘,也是十分奇怪爲何王鬆之突然就死了。
“你確定秦先生說不是謀殺?”玉姬問道。時間上的巧合,令即便是足不出戶的玉姬也十分懷疑。
“秦先生說,王鬆之的屍身上並有出現應有的反抗性傷害。若是被人謀害,怎麼著都會有點傷的吧?不然他是怎麼掉河裡的?”唐昊道。
出於人對水流本能的恐懼,如果有人要強行推王鬆之落水,身上必定會有相關印記。或許是瘀傷,或許是抓傷。這些傷痕在人死亡後因爲血液不再流動,會保留下來。
然而唐昊說著說著自己也不自信起來,他忽然想起蘇筱晴所說的妖邪殺人的可能性。如果是有法術的妖,不通過身體接觸就使王鬆之落水,是完全有可能的。可既然是妖,又何必要用一封信引誘王鬆之留下呢,這不是反而會留下證據麼?
玉姬彷彿看透了他的心思一般,道:“且不說是不是有妖邪殺人,就說這謝文暉和王鬆之死前都曾收到過一封信就很可疑。”
賀月也道:“還有,王鬆之和王松柏都是殺害謝文暉的嫌疑人,現在王鬆之和王松柏一起出去遊玩,冷不丁地王鬆之卻死了。這不明擺著把嫌疑望王松柏身上引麼?”
唐昊也是皺眉道:“是啊……你們說的我都考慮過,所以今天我纔沒有把王松柏給直接抓回來啊……就是覺得太古怪了,就好象有人故意想讓我們懷疑王松柏似的。”
“那之前謝文暉那案子剩下的嫌疑人還有誰?”賀月忙問。王鬆之死了,王松柏有被人陷害的嫌疑,那剩下的那個人就是最有可能的殺人兇手了。
“謝文暉的正妻,柳氏。”
“可是柳氏不是在謝府嗎?”玉姬提出了疑惑,“謝府現在還在重新整修中,柳氏是主母,離不開的呀!”
賀月道:“她可以僱兇殺人呀!就好比那謝府的大火,難不成她自己就在府裡,還能自己放火啊?萬一把自己給燒死了怎麼辦?”按她的邏輯,已經是認定了柳氏。
“不對……不對……”唐昊已經完全忘記了吃飯,喃喃自語。
“哪裡不對了?”賀月又夾了些菜,肯定道,“我覺得很對!”
唐昊放下了碗筷,認真道:“不對!柳氏不可能放火!就像你說的,那天晚上她自己就在府裡,放火這種事,是極不受控制的,跟風向有很大的關係。我們是在天亮後,查看現場才知道當晚的風向是南風,因此大火沒有燒到後院夫人們的住處。可風向若有絲毫偏差,那燒著的可就是柳氏自己了!這跟她是否僱兇殺人沒有關係!柳氏不可能放火!”
賀月反駁道:“那王松柏還能自己把嫌疑往自己身上引嗎?”唐昊語窒,這一說似乎兩邊推論都行不通。
玉姬猜測道:“或許謝文暉一案中,嫌疑人的範圍我們應該再擴大一些。”
唐昊嘆了口氣,道:“看來是應該重新考慮一下了。”
正說著,童義弘開門進來了。一見唐昊就是一副喜滋滋地模樣,跑過來道:“潯河到咱們吳城縣就合流了,但是如果按水流速度推算往上游走,就有岔路。我查了所有潯河上游相關的縣城,大致就在李橋縣和蘭慧縣比較可疑。”
賀月聞言喜道:“王松柏不是說他和王鬆之正是去了李橋縣麼!”
“明天去問一問王松柏他們入住的客棧名稱,快馬去查一下那王鬆之是否果真收到過一封信。”唐昊吩咐道。
“好。”童義弘答應道。
玉姬擡頭看看天色,夜幕已經慢慢降臨,可是蘇筱晴還沒有回來。“筱晴去哪裡了,怎麼還沒有回來?”
唐昊這才醒悟過來,對啊,只是讓蘇筱晴去送一送王德壽,怎麼現在還不回來?唐昊立即道:“我去安德樓問問。”
唐昊快步跑到安德樓,安德樓的店小二已經開始收拾打掃了。那些店小二看見唐昊的神色也不似之前那般靈敏,唐昊隨意找了一個問道:“送你們老爺回來的那位衙役姑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