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昊感覺他在吳城縣的衙役生涯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麻煩,準確地說,是自打他離開了下關村以來前所未有的麻煩。以往雖說多遇到些複雜難辦的案件,但是於權力糾葛上,唐昊並沒有太過費心。
在南安國的時候,有皇帝朱彥卿鼎力相助。以往在吳城縣,和何陌配合默契。在倉頭縣的時候,雖說和李古田算不上熟悉,但也還算和睦。可現在的這個縣令方衛,卻是明明白白地跟唐昊等人過不去。
唐昊最近很煩躁。他是個能躲則躲的性子。可有人偏讓他躲不得,罵不得,揍不得,又該如何處理呢?唐昊整日地皺著眉頭,一面想著案子,一面想著怎麼對付方衛,一面又時不時地會想起蘇筱晴這冷冰冰的態度,如何不煩?
蘇筱晴也很煩躁。自打賀月來了吳城縣,方衛倒是消停了不少,可是唐昊也消停了。他一心只想著破案,竟是一點也沒來煩自己,讓她好生無聊,對案子也覺得提不起興趣。這傢伙難道關了五天關傻了嗎?可蘇筱晴對自己甚至希望唐昊來跟自己鬧騰一下的想法很不滿,卻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也不明白自己爲什麼會出現這樣的情緒。於是也整天地皺著眉頭,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
根據秦順仔細地檢驗過屍體之後,衆人基本確認,謝文暉的確是死於大火燒死。可是怎麼可能讓一個人沉睡到被火燒了還不醒?唐昊能夠想到的,無非就是被打暈了,或是下毒迷暈了。
雖說謝文暉在被燒死前處於睡眠狀態,和尋常理解中的被藥給迷暈過去的表現有些差異,但是在謝文暉身上又沒有發現其餘的外傷,也只能考慮謝文暉在死前曾經吃過什麼東西,被人下了藥了。
唐昊自從聽了秦順的這一發現,儘管推論不算完善,但還是覺得有必要再從謝家內部著手,尤其是謝文暉當晚回去以後的狀態很值得細究。
幾天不見,謝府內外已經收拾了一番,雖說不能算是恢復如常,但也算得上是井然有序。唐昊和童義弘跨進謝府大門,一些燒燬不嚴重的房屋都經過了重新修整,還有一些嚴重損毀的房屋只能拆掉重建。一羣工匠在院子裡忙忙碌碌,測量,勘察,院中的僕從也不見減少。可見雖說謝府經歷了一場大火,沒有了一家之主,但是仍有財力來恢復原貌,也有人出來重主大局。
“如此大難,貴府上下竟是沒有絲毫慌亂,實在是難能可貴啊!”唐昊感慨著,對管家李葉昆道。他很好奇這個主持大局的人是誰。如果說殺人是因爲利益的話,現在接管謝家大局的人肯定是首要嫌疑人。
李葉昆苦笑道:“這不過是表面現象罷了,只是我謝家五十餘年的基業,若是因此敗了去,實在是對不起謝家列祖列宗。所以大家都鉚足了勁,不能讓老爺在泉下對咱們失望啊。”
“想必李管家費了不少心思吧。”唐昊笑道。
“這可不敢當,老爺不在了,幸好夫人素來於家中事務處理很是得手,否則……唉……”李葉昆說著,又是一聲嘆息。
原來是夫人在當家,唐昊又試探著問道:“李管家,是謝家的老人了吧?”
“是啊,我不過二十來歲的時候,就在謝家書齋做夥計。後來慢慢地得了老爺的信任,成了這謝家的管家,算起來,至今竟已三十多年了。”李葉昆邊走邊解釋道,“說起來,老爺還是我看著長大的呢!如今他竟遭人謀害致死,白髮人送黑髮人,我這心啊……”
唐昊並沒有太在意李葉昆的這番說辭,他已經見過太多故作親密的人的虛假表現了。“李管家可知道有誰跟謝家有深仇大恨至此的嗎?”
“這我可真不知道,老爺的性子算是和善的,也不會得罪人的。”李葉昆道。在他的眼裡,似乎謝文暉就是個完美的人。唐昊從他這裡幾乎沒有聽到過什麼不好的言論。這倒是個會說話的人。
唐昊又問:“那老爺平日的飲食起居都是誰在管理?”
李葉昆答道:“基本都是秋靈那丫頭在負責。”
兩人說著話,到了謝家的內院大堂。謝家的三位夫人也得了傳訊,陸續款款而來。衆人坐定之後,唐昊沒有急著去詢問那三位夫人,只讓下人將秋靈找來一問。
這秋靈是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雖稚氣未退,做事卻是麻利的很,因此得了謝文暉的賞識,讓她負責自己的一應起居生活。待得這秋靈走到面前,唐昊見她的髮髻有些亂,衣衫也不整,有些疑惑。又琢磨著,或許是因爲謝家這些時日還未整肅清楚,這些丫頭小子們都沒有休息好吧。
“秋靈姑娘,你別怕。”唐昊先是安慰了一番站在堂下,明顯有些膽怯的小丫頭,溫和笑道,“起火的那日,你家老爺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秋靈答道:“大約……過了亥時的時候回來的。那時候府上大部分人都睡下了。”
“你可知道老爺之前去了哪裡?”
秋靈有些瑟瑟地瞄了一眼萍兒,回道:“去了……去了寧溪院……”萍兒在一旁聞言冷哼一聲,礙於諸多人在場,卻也沒有插話。
唐昊又問:“老爺回來的時候,神色如何?”
“老爺當時拿了一封信,很是著急的模樣。把自己關進了書房,就沒出來了。”秋靈回憶道。
“那老爺當時可跟你說過什麼時候給他開門嗎?”
唐昊不過隨口一問,那秋靈卻忽然哭了起來,道:“老爺真的說等天亮了再給他開門,他說有事關謝府的要事要考慮,不許人打攪……”
唐昊和童義弘正詫異秋靈爲何哭泣,旁邊的柳氏卻插嘴道:“老爺回來的時候大家都已經睡下了,空口無憑,又無人作證,如何知道是不是你這丫頭和外人串通,設計謀害老爺!”言辭間滿是指責的意味。
“我真的沒有害老爺!”秋靈哭道。她年紀雖小,但是受人指責,儘管這人是主母,還是拼命爲自己辯解。
“那起火時,爲何你沒有告訴別人老爺在書房!?”柳氏厲聲質問。秋靈答不上來,只是嗚嗚地哭個不停。
唐昊皺起了眉頭,雖說秋靈的行爲的確有些可疑,可是柳氏這般姿態卻不是唐昊所喜歡的。再看那秋靈的妝容,也明白了必然是之前被柳氏等人責罵欺侮了,遂冷冷道:“夫人,有沒有罪,當由我們來判斷。夫人既知空口無憑,也當知道若是妄加罪責,冤枉了無辜之人,也是罪過!”
柳氏沒想到唐昊竟然幫秋靈,恨恨地盯了秋靈一會兒,不再言語。唐昊轉而溫聲問道:“秋靈姑娘,你當時爲何沒有說老爺在書房呢?”
秋靈瑟縮了一下,結巴道:“起火了……我……我害怕……就幫著提水滅火,給……忘記了……”唐昊點點頭,整個案子設計縝密,按秋靈的年紀性格,不像是會做出這樣殘忍之事的人。她不過十三四歲,起火了會驚慌害怕,倒也在情理之中。
柳氏聽秋靈這麼解釋,忍不住又道:“官爺,就算這秋靈不是兇手,失職的罪責,也是有的吧?”
唐昊淡淡道:“你家老爺是遭人謀害致死,就算逃得了這次,還會有下次。秋靈姑娘只是趕巧碰上了,如何能怪她?”
秋靈感激地望了唐昊一眼,唐昊又問道:“秋靈姑娘,你家老爺回來之後,可曾吃過什麼東西或是喝過什麼水?”
秋靈想了想,道:“沒有,老爺回來的時候很生氣,很著急的樣子。當時已經亥時過了,老爺不會在這時候還吃東西的。我又問他要不要茶水,他說什麼都不要,別讓人來打攪他就好,然後就直接進書房裡了。”
唐昊和童義弘對看了一眼,眼神裡都是疑惑。沒有吃東西,那下毒一說不成立。身上也沒有外傷,那謝文暉是怎麼沉睡至到被火燒都燒不醒的?
唐昊和童義弘問過了話,便起身告辭,管家李葉昆負責送他二人出門。童義弘看著柳氏讓下人將秋靈架走,很是不悅,道:“原以爲你家夫人是個知書達理的女子,卻是這般模樣!”
李葉昆回過頭去,看著秋靈可憐的樣子,也是嘆了口氣,悄聲道:“官爺們想必以爲萍兒夫人才是那個惡人吧?”
唐昊和童義弘不置可否地點點頭,李葉昆又低聲嘆道:“萍兒夫人年紀小,愛爭鋒吃醋,其實她對我們下人們是很好的。但是夫人卻是素來嚴厲,原來還有萍兒夫人替一些小子們求情。現在老爺不在了,萍兒夫人也壓不住她,秋靈這番惹了夫人懷疑,誰都沒法子救她。唉……”
李葉昆從未說過謝文暉的壞話,算是個慣會說好話的人。可竟然連他都對柳氏不滿,這柳氏平日裡的嚴厲程度可見一斑。
唐昊冷聲道:“李管家,你去對你家夫人說,就說是我的話。案子的動機還沒定下來呢,她若是私設公堂,執意責罰他人。那我很懷疑她的動機!”
李葉昆愣了愣,沒料到唐昊竟會爲一個不認識的小丫頭出氣。可他自己也覺得秋靈那丫頭還小,不會做下這等計謀,只是礙於柳氏之威,無法勸阻。既有了唐昊這樣的說辭,自然樂得立即答應,忙躬身向唐昊行了一禮,以示感謝。
從謝府出來,唐昊和童義弘在外面找了家麪館吃了午飯,就朝寧溪院方向去。雖說鶯鶯和謝府的三位夫人並不相熟,但是畢竟她也是謝文暉的小妾之一,多少也會知道一些線索。二人走到路口,卻正巧碰到了蘇筱晴,似乎也是要去寧溪院。
“你和殿下不是去查王鬆之了嗎?”童義弘奇怪地問道。昨天商量的是蘇筱晴和賀月去王鬆之那邊再看一看,可他左看右看也沒有看到賀月在哪兒。
蘇筱晴看了看唐昊,他似乎見到自己也面色如常,沒什麼情緒。蘇筱晴咬了咬嘴脣,左右看看這小巷中沒有旁人,方走近了二人,低聲道:“月兒說查案子只是幌子,她想要去查一查方衛。”
唐昊聽到這話終於有了些反應,卻是不解:“方衛有什麼好查的?”
蘇筱晴沒好氣地道:“方衛經過上次吃癟,肯定沒那麼容易罷休的。若是不能知己知彼,你當月兒能在這裡守著咱們一輩子?”
“也是。”唐昊終於反應過來,嘆道,“說起來,咱們也該考慮一下這方衛的問題了。殿下之前提了些建議,可這事關咱們所有人,我不能一人決斷。”童義弘也點了點頭。
“童義弘,你去衙門裡打探一下,看看方衛最近有沒有動靜!有什麼不對勁就跟我們說一說。咱們不能只顧著案子,衙門裡也得有個靠譜的眼線才行。”唐昊剛一說完,蘇筱晴已經開始佈置任務了。
“爲什麼我去?大胡不也可以去麼?”童義弘自然是對查案子更感興趣的,本想嘟囔幾句,擡頭見蘇筱晴面色不善道:“大胡現在在這裡嗎?!”童義弘趕緊又將後面的話都噎了回去,轉了個方向利索地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