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後,解析組意外發現一個不同尋常的信息盒。
不屬於虛擬影像或記憶資料庫之列,類似另一種植入顧天雲的深層意識信息。該信息盒使用另外的加密方式,也不適用於現有的大腦數字模型解析法。解析組另建一個模型體系進行解密信息盒,歷經數月,嘗試多種方式,最終以人類基因組排列編碼的信息解壓方式解鎖盒子。
這是一段含有異常信息的影像。時長七分鐘,傳遞出一個驚人的信息。
委員會召開緊急會議,全體委員集中觀看該信息影像。
異於顧天雲在黑鏡世界“歷經”的虛擬現實場景,這段影像獨立成章,屬性不明,類似於簡要的紀錄片形式。影像的畫面模糊,解析度低,沒有畫外聲音,但在影像中植入中文註釋。
【影像】彷彿深海場景,水中光線晦暗波動,影像變幻莫測掠過一片形態難辨的海底,躍入深廣黝黑的洞穴。畫面搖晃墜落,四周的景象呈現無盡的深黑,空洞無物,偶爾閃現類似嶙峋石壁般的物體隨著水波扭曲畸變,這些怪異的物體很快消失融入在黑暗背景中。
【文字】世界充滿未知物意識場,無人能測,我們只能感受到深水下隱藏著可怕的秘密。在倖存者殘留的意識體記憶中,它廣莫渺沔,冷漠虛無,黑暗不可名狀,以你們的方式定義爲無處不在的靈怪異類,稱作:靈海。
【影像】漆黑深水處乍起閃爍泯滅不定的熒光,無邊無際,朦朦微光中蠕動著形態難辨之物,無形無相充斥每一處空間。
【文字】遙遠的年代,在用你們的文字難於描述的時間邊界之前,星球已經被控制改變,成爲混沌水世界。靈海一直存在,它主宰我們的命運,影響你們世界的意識體發生微變。我們無法抗拒,淪爲靈海的囚徒,它奴役我們的一切,侵入身體、意識和靈魂。
【影像】無際的深水中漸漸顯出無數具人形體,一片片無盡的、密密麻麻的人體懸浮在水中。人形體皮膚晦暗,五官模糊,呈中性態。熒光閃動瞬間,無數細小變形蠕動的條狀之物附著纏繞在人形體上,穿梭體表,鑽進人體七竅深入體內穿行,猶如細微的蛆蟲黏寄屍體的情景。
【文字】這是虛擬的世界真相,我們的生存擬態,真實的情景不得而知。靈海無處不在,它侵佔我們,囚禁星球上所有的生物種族。我們對它一無所知,能感到的僅是所有被奴役的生物沉浸在無盡痛苦輪迴的煎熬中,靈魂循環燃燒,我們不能死亡,亦不能真正存活。
我們中的倖存者一直在努力尋找逃離被奴役命運的方法,但事件視界閉合,時空法則已定,不可改變,不能違抗,我們無處可走,除了你們的世界。
意識是維繫兩個世界唯一的通道,但被禁止接觸。經過漫長歲月,我們的倖存者嘗試聯繫你們,爲此付出慘痛的代價。在你們世界的歷史上曾經發生過多次意識場擾動,那是我們發出的警示信息,但由於效應作用微弱紊亂,沒能引發你們足夠的警覺,直到現在,我們終於收到你們的迴應。
兩個世界差異巨大,但我們的意識相通,可以共振融合爲一體。這是我們努力很久得到的經驗。通過你們傳遞來的意識體,我們確認,找到可行的操作方式。你們解讀出這段信息,即證明,我們的意識體可以滲透屏障邊界傳遞到你們的世界。
我們希望與你們的意識體交互共融,合二爲一,這是逃離靈海禁錮的唯一選擇,也是抵禦它的方式。
世界的物理因果律已經閉合。你們終將不可避免地步入我們的後塵。你們接收到的信息是推演未來世界線的結果。我們的時空殘留部分歷史影像,信息不完整,我們的推演存在誤差,但最終的結果不變。在將來某刻,你們的世界必將進入靈海的全面控制,淪爲它的囚徒,兩個世界將失去最後的機會。
祝願我們的意識體交互共融成功,找到逆轉未來命運的途徑,擺脫靈??刂疲屓祟惈@得真實的生存和延續。
【影像】顯示廣袤浩瀚的腦神經網格,無數神經系統結構,分形出無數細微分支,呈線性、星形、錐體形、梨形和圓球狀各種形態,密集交織成網。遍佈無數顆粒狀的尼氏體形態,充盈神經原纖維之間。兩個龐大的神經網絡連接共融、糾纏和重疊,形成更密集無際的腦結構網格。
【文字】融合爲一,共存新生。
影像播放結束。
影像淡化在意識體交互共融那一刻的場景,然後顯現色彩鮮紅刺目的畫面:紅色瀰漫,漸漸顯出一幅人類嬰兒的圖景。
畫面定格:嬰兒稚嫩的臉上凝固著一個微笑。
人人死死盯著嬰兒的笑臉,觸目驚心,會場陷入死寂般的沉默。
“再放一遍。”窒息片刻後,安德森提出要求。
影像重新播發,七分鐘結束,再次顯出嬰兒的笑。
嬰兒的笑容天真無邪,純潔似天使。但此刻,衆人看來卻感覺猶如見到死神拉開斗篷露出猙獰的骷髏面孔,毛骨悚然,人人的呼吸再次爲之停滯。謝爾蓋要求再重播一遍影像,仔細觀看揣摩。會場中有人不由的垂低視線避開影像,但嬰兒的笑頑固烙印在余光中,觸發強烈不適感,導致陣陣暈眩。
從此後,“嬰兒的笑”成爲纏繞在他們每個人心頭揮之不去的夢魘。
“靈海!它難道類似於非實體的玻爾茲曼大腦?”
“它就是宇宙永恆的意識主宰?”
“異類虛擬者製造的虛信息?還是黑鏡人的真實狀態?”
“這不是真相,不可信,絕不能相信……”
衆委員瞬間有種猝不及防的重擊感,不禁流露倉皇困惑的質疑,但內心偏偏預感不祥。往往最糟的狀況就是真實狀況,無可置疑的未來困境。
我們只是生存在一顆普通恆星系的一個小行星上,而這顆恆星淹沒於包含了幾千億顆恆星的一個星系裡,還有另外的恆星在其它億萬個星系中,此外還有無窮多的宇宙。爲什麼在這如此龐大浩瀚無法想象的一個宇宙中我們竟然遭遇如此可怕的困境?我們的生命爲何而存在?世界的真相如何?我們的未來終於何處?
黑鏡人是另一世界真實存在的意識體?
他們將入侵我們的世界!
意識滲透入侵?。?
“這是虛信息恐嚇,它干擾誤導我們?!睅炜祟澛曊f:“在世界各地,我們沒收到任何異常的意識被入侵的報告。一切有待深度分析驗證,我們不要被嚇倒,別自亂了陣腳?!?
“以前有,現在有,未來將會更多?!敝x爾蓋的嘴角神經質抖動一下。
“在靈海暗域之外,那些可能只是神經病人,瘋子?!瘪R丁像是哮喘病發作急促呼吸,發出窒息般的聲音:“一切都是假象,不可信?!?
“鎮定!別再做自我告慰了,清醒面對吧!”安德森搖頭嘆息,“我們以最壞的情況做計劃部署,沒什麼可逃避的?!?
康妮問:“怎麼部署?怎麼防禦入侵?”
“假設是真的,異類主宰控制了黑鏡世界,黑鏡人將大舉入侵我們世界,以意識體投射入侵的方式。我們就以此做針對性的防禦部署,總會有辦法?!?
“辦法?戴上Max的頭盔躲到地下掩體,太荒誕了,噢!請各位諒解我的失態。好吧!先不管什麼異類主宰,對這份黑鏡人的入侵宣告,我們還能做些什麼?實際上他們早就入侵了,信息傳遞來這久,該死!我們現在纔看到?!?
“黑鏡人?不!”謝爾蓋盯著嬰兒,“它們絕非人類,它們就是異類?!?
“恐怖的外星難民潮。噢,我主基督!”庫克絞著手痛苦呻吟。
誰能想到,外星異類不是駕駛骯髒的太空艦隊跨越星際過來,而是意識入侵我們的大腦,從另一個時空無形侵佔我們的身體,宰割我們的腦神經,掠奪我們的意識,我們的身份、生活,我們的妻子兒女……任何最先進的武器毫無用處,它們迫近,我們無可抵禦,束手無措交出大腦?見鬼的共融新生!
“毋庸置疑。它們已入侵,入侵世界上任何一個能侵佔的人類意識,滲透我們的世界,改變意識形態。”張之良擡手指了指他皺紋密佈的額頭,又指著定格畫面上的嬰兒?!凹偃缛肭殖赡耆说囊庾R有排斥障礙,它們就對幼兒下手,入侵我們的孩子,摧毀人類未來的希望?!?
看著影像畫面上嬰兒的笑,衆人猶如被重擊一拳、扼緊脖子、擠壓咽喉。
“孩子……天吶!太可怕了。”康妮驚呼。
“全球每年有多少新生兒?幾千萬?”謝爾蓋問。
“約一億三千萬人……上帝??!”安德森看著嬰兒的笑,恍惚失神。
沒有爆發預想中的黑鏡戰爭,但毀人於無形,用不了多長的時間,一代、兩代、三代人過後,未來掌控我們世界的將是黑鏡異類。
張之良環視衆委員緩緩說:“振作起來,我們到了最危險的時候,時間刻不容緩,我們必須反擊,必須建立嚴密的大腦隔離區,築起意識的防火牆。”
會場沉淪靜默。
一位委員突然爆發:“Fuck黑鏡!Fuck異類!Fuck?you?all!?”脫口而出的咒罵是此刻對黑鏡入侵唯一能做的反擊,否則就被深恐無力的絕望淹沒。
憤怒、驚急、恐懼、迷惘、彷徨、沮喪、絕望……糅合世界語言的一切詞彙都不足於形容委員心理異常態的萬分之一。
“強者生存,人類文明生於挑戰!”
委員會首席一位不具名而使用【C5】作爲代號的委員說:“在原始叢林時代,我們最大的敵人是尖齒利爪強壯的野獸,噬我們爲充飢之物,但我們披荊斬棘最終走出叢林,建立國家,共建文明社會?,F在我們遇到更強大的敵人,同樣無所畏懼。不要被它的宏大無形畫地爲牢嚇倒,深感自身的渺小,我們就脆弱地失去了血性的戰鬥精神,失去對未來把握的勇氣和信心。在危亡之際,容不得我們有半點的頹廢、懦弱、恐懼。我們曾經走過血與火考驗的歷史,屢屢歷經極端困境的淬鍊,早就習慣了臨危不懼,非危不戰。現在我們要做的,就是沉下氣來,在今後的每一刻嚴陣以待,肅整全軍、全國、全球之力展開防禦反擊。我們排除萬難,拿出決心來打一場實力不對稱的硬仗,至死方休血拼的死戰,無論付出什麼代價,犧牲多大,我們都要牢牢守住家園,守衛人類文明,捍衛尊嚴,絕不屈服,置死地而後生,爭取最終的勝利!”
聲音平靜堅定不移,在嬰兒的笑暗影籠罩中磐固支撐住瀕臨崩潰的信念。
“今天,我們無路可退,我們只有一個地球,我們爲未來而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