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校派出所二樓下來,那個興奮激動啊,翻來覆去地欣賞剛到手的身份證,著迷地看著上面的大頭照嘴巴里還不受控制地喃喃:“沈雨濃,你怎麼能這麼帥呢?唉……嘖嘖……”
“給我快點走!少在這兒丟人現眼!”沈煙輕捏著他的肘彎,硬是拽出了門。
“哎,哥,哥,”給拉得踉踉蹌蹌的,還堅持著要說話,“慢點慢點……你的身份證呢?”
“幹嗎?”
“給我嘛。”
“……”微皺眉頭斜他一眼,放開他,從後褲袋掏出錢包,抽出來給他。
沈雨濃把兩張身份證擺在一起,伸長了手臂由近及遠又由遠及近,開心地陶醉不已:“看,多般配!”
“你神經病啊?!”沈煙輕趕緊一把從他手裡搶回來,看看周圍沒人,才放下心來繼續從眼角鄙視他,“你以爲這是結婚證啊?毛病!”
“哥!哥!”沈雨濃追著過去,在他急行的身後亦步亦趨,“好不容易終於給我拿到身份證了嘛,亢奮是正常的,你都拿那麼久了當然沒感覺啦。不過,哎,你聽我說嘛,結婚也不是不可能的啊。我查過了,北歐部分國家允許……”
沈煙輕頓下步子一回頭,陰狠狠地低聲說:“你他媽再不給我閉嘴,以後就別再跟我說話!”
沈雨濃一驚,立馬收聲。閉緊嘴巴驚惶地看他又往前趕,趕緊再跟上去。兩個人這麼一前一後急行軍似的走出了近百米,他才偷偷打量著沈煙輕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跟蚊子叫似地輕聲說了句:“對不起,哥。別生氣了。”
沈煙輕沒搭腔,上了桂西路之後向左拐,在路邊的小樹林裡找了張石桌坐下了。沈雨濃坐在他邊上一張石凳,緊張地看他臉色,纔敢握上他的手求饒地捏了捏。“哥?”
沈煙輕沒好氣地翻他一眼,懶得理他。兩個人裡好像只有他像個傻瓜似的對分離的事耿耿於懷,這傢伙之前說得多好聽,這會兒說起那鬼地方熟稔的口氣讓人都恨不得抽他!果然是少根筋的白癡,從小到大就沒正常過!像個天生的社會活動家,往哪兒丟都能飛快地融入周圍環境。小學跟著陸霄是,進了住校的D高是,來了大學也是,現在要去挪威了還是!媽的!搞不好之前其實就他一個人在這傻呵呵地著急,這白癡十有八九是早就盼著去了。
暗恨得咬牙切齒,早知道就不要告訴他會等他的屁話了!讓他一個人急去!看到時候去到了那什麼挪威哭不死他!哼!
沈雨濃察言觀色半天也不敢多說話,光陪笑臉陪得面部差點抽筋,纔看沈煙輕忽然不易覺察地擡了擡眉尖,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他掌中的手迅速一翻,反握住他的手,攤開拉到眼前,神色專注得像有重大發現。他一愣,自己看了看,手沒怎麼啊,奇怪地剛要開口問,就聽到旁邊傳來一個聲音:
“喲,煙輕、雨濃,在這兒坐著幹嘛呢?”
“走累了過來坐坐,這邊風大,空氣好。他最近特倒黴,我給他看看手相,呵呵。”沈煙輕的臉神奇到從臉色神情目光到聲音語氣態度從一個極端跳到另一個極端,可以完全不用過渡,足當得起“翻書臉”這個名號。讓沈雨濃簡直歎爲觀止,每次看到都忍不住想趴下去膜拜一番。
就對付這麼一路過的人,他那謊話說得神態之自若反應之迅速,這天生不是做政客就是當演員的料啊。沈雨濃心裡這麼感慨著。
跟那人寒暄幾句糊弄走了之後,沈煙輕溫和如玉的笑容迅速消褪到兩分鐘前的原狀,把他的手一鬆,皺著眉壓低了聲音說:“跟你說了現在在外面的時候注意點,別動不動就來點小動作。還嫌一個李嘉不夠多是不是?”
沈雨濃雖然心知剛拉上去的時候你不也沒反對不過就是看人來了藉機發揮一下嘛,但還是一臉知錯樣地陪著溫柔的笑,好歹他這會兒願意開口了,總比跟他冷著臉強,趕緊打蛇隨棍上:“那你們寢室現在……沒怎麼樣吧?”
話說上個學期末他沈大少鬧出這麼大件事來,雖然大家是趕著回家,好像也沒多的時間和精力追究,但這並不等於全體知情人都選擇性失憶了。這新學期剛開始,該說該問該猜的,一樣也少不了。不過經過那陣仗,現在誰看到沈煙輕,眼神都不對,跟他說個話,也透著斟酌和小心。沈煙輕當然心裡也知道大家都在暗自嘀咕呢,可是這是他做過的少有不經大腦的事,這後面怎麼收拾在做的時候是沒想過的,在逞著痛快做完了再想也來不及了。那天晚上的情形大家都有眼睛看,說是窮兇極惡殺氣騰騰搞不好都有人點頭,鬧到這份田地,普通的理由哪混得過去?但真正的理由又怎麼說得出來?所以——
“我什麼都不說,他們愛怎麼猜怎麼猜唄。不過這些人也不是真要爲李嘉討個什麼公道的,純粹好奇心過剩,瞎湊熱鬧。現在說什麼的都有,我當笑話聽呢。”沈煙輕一想到那情形嘴角就彎了彎,眼睛裡透著笑意,完全不存在被中傷傷害到的樣子。如果不幸給那些人看到,相信會被廣發英雄貼滿江湖追殺。
剛開始,只要他寢室那些弟兄一開口觸及這件事,哪怕當時笑得再開心他都會馬上露出一種欲說難訴,隱忍又傷痛的表情,但不管別人怎麼問,他也一定是搖搖頭,什麼都不說,就連面對老師的詢問,他都是一味承認錯誤,請學校處理的超低姿態。那個神態彷彿讓人看到一個曾經那麼驕傲的男人在表面故作堅強實際上躲在陰暗的角落獨自舔著傷口。誰沒有點義氣?誰沒有點感情?何況這同室坐臥三年,他沈煙輕的風評絕對是在任性驕縱的獨生子李嘉之上的。人都說啊,反正受了委屈的總不會是李嘉,能讓沈煙輕都發飈那小子一定是做了什麼人神共憤的勾當。一來二往,弄到最後,已經到了有外寢室的人在他們寢室的人面前大肆提起這件事,都會遭人白眼的地步。
然後,在以爲他聽不到的地方大搞競猜。積怨啦,欠債啦,口角升級啦……發展到目前最勁爆又最讓人信服的是——
“什麼?!爲了梅琳爭風吃醋?!”沈雨濃差點從石凳上摔下去。
沈煙輕看他一眼,很平靜地繼續:“應該叫因愛生恨。說當初我是想追梅琳才把她拐到我們寢室,結果沒想到讓李嘉得了手,乃至我數度企圖挽回都無果,反而促成了梅琳的離開,於是悲憤之下,爲了男人的感情和尊嚴,對李嘉痛下殺手。他們連這個報道的題目都擬好了,叫‘洋美人傾國傾城,真男兒一決雌雄’,還附一則‘涉外戀愛必備條件大解秘’。”
沈雨濃笑到拍桌子:“哈哈,所謂‘朋友妻,不可欺’是不是?不過好聳動的名字,真爛得跟九流狗仔小報一樣。虧你們還是專業出身。”
“我們系學生內部傳閱的東西你以爲比九流小報的檔次高麼?”沈煙輕哼了聲,撇撇嘴角,嫌他大驚小怪,“而且花邊新聞標題越是夠聳動才越夠賣點,懂嗎?這也是要點才能,不是隨隨便便誰都能寫出來的。雖然我是沒興趣寫這種東西,不過如果以後真的被丟去做狗仔隊,一樣要做到這份上纔是專業。”
沈雨濃笑著又被教訓了一頓,以至他日後在得知他哥不幸料中了自己的命運時忍不住撫掌又大笑了好久。
李嘉這個學期回校時直接被轉到了其它的寢室,那個新寢室不僅是個各系的混合寢室,而且由大二大三生組成,甚至,去到了政法學院所在的3棟,絕對遠離。不知道這是誰的主意,也許是學校的,也許是他家長的,也許兩者都有。反正就是跟禍源隔離,讓大家都安全熬完最後一年,平安畢業。
學校對這件事的處罰是既然李嘉也承認自己有錯,那就各打五十大板,每人一個大過。要照他爸媽的意思起碼得把沈煙輕判成留校察看不可,不過一來李嘉主動包攬起始責任,二來沈媽媽也來過了,“溝通”“和解”的工作也做得很到位,學校兩邊的面子都要賣,所以看雙方的態度很配合,所以到最後也就意思意思罷了。畢竟沒有出什麼太惡劣的後果,記了大過也就交代過去了。
不過學校這邊的事是了了,李家那邊卻暗地裡還是不甘心。就這麼一個寶貝兒子,給人打成這樣,豈是一個記過就能算的?雖然對上沈媽媽的時候是沒佔到什麼好處,連賠償都好沒要,但回去之後左想右想還是覺得不給這個沈煙輕點實在的教訓還真當我們李嘉好欺負,於是想辦法把他上個學期已經定下來的實習單位給攪沒了。就是武廣事件報道給他發了獎狀的那家,昨天打了電話來,很抱歉地說忽然接到兩個外地分來的實習生,所以今年的實習名額已經滿了,不得已只好請他另找地方。
這個報社在武漢也算是家省級大報,在裡面賺賺資本,以後出來履歷上也多少有點看頭,本來沈煙輕打的是這個算盤。而且在之前,他就爲拿到那個實習位置下過幾分苦心的。除了給他們發了武廣的即時新聞,後來還跟師兄跑過幾次,當小跑腿的,挺討總編和幾個資深老記的喜歡的,所以他幾乎是把所有的寶都押在這上面,一早就回絕了學校安排的地方。現在弄成這樣,就算願意再去學校聯繫的那些地區報社,就算人家還願意接收,時間上也來不及了。每個學校都趕在這個時候實習,報社哪裡還會有多的機動位置給他準備著?
“那怎麼辦?”雖然從來都對他哥有超乎尋常的信心,要說他哥能殺進國務院他都信,但這麼突然的狀況,沈雨濃還是不能不擔心一下。李家一定是故意拖到這時候纔來個釜底抽薪,太陰了,難怪能養出李嘉那種兒子來。
沈煙輕抿緊脣,歪了歪嘴,沉吟了片刻才說:“反正你也要走了,那我也沒必要呆在武漢了。”
“啊?”
“之前嘛,說要實習都只想到在武漢市內的報社找,其實來來去去有看頭的就那麼幾個,所以我才選了個還算不錯的。後來我忽然想起來,不過是實習而已,又沒規定只能在武漢市內。”
沈雨濃有點明白了:“你是……什麼時候想起來的?”
沈煙輕擡起眼睛,對他一笑:“在廣州的時候。我坐車路過五羊新城,忽然看到有個報社。而且還是個很有名的報紙。在全國都數得上的。”
“你早就料到會有這種事,所以一早就做了準備?”他越來越覺得他哥總有一天能真的成神仙。
“哪兒啊?”他這麼崇拜又敬畏的神情真是讓沈煙輕受用得很,瞇著眼睛笑起來,“我當時就是路過,然後就一直在想如果能進那裡,不比在這個社強?說真的,這麼想過之後,我還真是有點後悔跟這邊這麼早定下來了呢。呵呵。”
“但是現在再去聯繫,會不會晚了點?”
“呵,我已經跟他們的主編見過面了。”
“什麼時候?”
“在廣州的時候啊。”
這還叫沒做準備?!搞不好他哥上輩子就是隻狐貍變的。
沈煙輕還是微微地笑著,很坦然:“我當時是多了個心眼,因爲李嘉爸是新聞署的,外公以前是某報的主編,考慮到他們家在湖北新聞界的影響力,所以今天這個後果我在揍完他之後就預料到了。雖然當時他們沒立刻動靜,但多留個心總沒錯。再說了,自從你決定要走,我就沒打算還留在武漢工作。那當然是多熟悉一下其他地方的環境好些。”
沈雨濃怔了怔,想到的是另外的:“如果我不走……你原本是打算留在武漢工作的?”他哥曾經不止一次跟他抱怨過不喜歡武漢,決不要在這裡長呆。
沈煙輕給他問得忽然僵了一下,才低聲說:“如果你不走,那我畢業之後你還有兩年,我……本來是打算陪你念完再說的。”
沈雨濃愣在那裡,或者是說,不知該說什麼好。他呆呆地看著沈煙輕有些不自在地扭過頭去,一下子過去抱住他,也不管有沒有人經過,緊緊地抱住,用臉頰摩挲他的耳朵,輕輕地說:“你等著我,我很快就回來。相信我。我們都已經走到那個車站了,我們要一起上車的,別忘了。”
沈煙輕輕笑:“豬。我只是告訴你原來的計劃而已。都說了會等,你總這麼不相信是不是有點太過分了?”
“我、我只是……”沈雨濃鬆開他,仍然跟他湊得很近,眼睛望著眼睛,彷彿可以看見彼此的倒影。他眨眨眼,忽然說:“那先說好,你要去廣州就不能跟王燁住一起,人家那都有人了,也不方便。”
沈煙輕低頭悶笑,笑了好久才勉強忍住重新擡起來:“好。我去租間房,再買張夠大的牀可以了吧?”
憑藉著出色的學生工作能力,優良的成績,特別加上那次因爲巧逢聞名全國的劫案得來表彰和獎狀,沈煙輕同學向所有人證明了證明了牛牽到北京還是牛金子放到爪哇也一樣會閃閃發光的真理,揣著那個全國知名報社的實習通知,在一個星期後,在衆人羨慕的目光中,又一次背上揹包去往廣州。
新學期開始,沈雨濃他們升到了大二。與往年一樣,新生的接待工作由大二的負責。在相同的時節,相同的地點,相同的程序,回首這一路走來的一年,萬千感慨似乎都不足以形容此刻心裡的滋味。
青澀褪去,則意味著可以把“新人”這個總被壓在最底層的身份拱手讓人,終於也可以倚老賣老地領著新生穿梭於校園,指著每個建築或院系講一些典故和笑話,或對某些老師某些規矩某些大大小小的信息用看似很拽的態度作出看似很有用的告誡和分析,從而在新生們誇張的讚歎中得到變相的心理滿足。
當然也不是所有的大二生都有機會來接待新生,這種事一般來說自然是歸學生會負責。所以沈雨濃是逃也逃不掉的認命。所以在這一天,幾乎所有經過老館前接待聚集點的新生都知道了中文系有個混血帥哥。所以在一個月之後,至少住西區的新生也許還不認識校長是誰,但如果還不知道中文系的兩個著名人物那就絕對會被說成是山頂洞人。這兩人,一個是97屆永遠作民國初年打扮嫋娜端莊娉娉婷婷的石大小姐,另一個就是98屆金髮碧眼個子很高的混血帥哥沈雨濃。
這天是9月3日,也是沈煙輕的22歲生日。
距離沈雨濃離開的日子還剩不到三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