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你開誠佈公將一切告訴我,也省卻我花一番功夫盤問。”秦雨纓道。
竹箐這回倒是十分坦白:“你的確見過我,那日在遼城,我與你交過手。”
遼城?
秦雨纓聽得心念微動:“你是說,牧家別苑?”
“是。”竹箐點頭。
“那放火的人……是你?”秦雨纓好不狐疑。
“是我。”竹箐給出肯定的答覆,“我本想將你燒死,不料引火上身,被燒得面目全非。”
當(dāng)時別苑裡只有兩人,其中一個,秦雨纓只聞其聲未見其人,而另一個,就是與她有過一番打鬥的蒙面男子。
那隻聞其聲不見其人的,當(dāng)時離得很遠(yuǎn),不可能被火燒著。
秦雨纓瞇了瞇眼睛,竹箐是個女子,與她記憶中的蒙面人無任何相似之處,不過其身形十分高大,肩膀又比常人要寬,加之那分外低沉的聲音,的確有些不辨雌雄……
難道自己被迷藥所迷,一時看走了眼,連性別都記錯?
“你爲(wèi)何要殺我?我並不記得自己與你有什麼私怨。”她循循善誘。
竹箐聽得一笑:“王妃不必費盡心思套話,我與你並無私怨,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秦雨纓“哦”了一聲:“奉誰的命?”
“我也不知。”竹箐回答得十分簡短。
“你不知?”秦雨纓挑眉。
這未免,也太敷衍……
“王妃娘娘一次次救你,你竟連句實話都不肯說?”一旁的杜青聞言有些惱火。
“我只管賣命,至於替誰賣命,我根本無需知道。”竹箐深深看了他一眼,一番話怎麼聽都不像是在撒謊。
秦雨纓從她口中得知,她是個死士,一直被豢養(yǎng)在三王府中,雖也聽聽三王爺?shù)姆愿溃鄷r候,遵從的是一個年輕毒師的安排。
至於那毒師姓甚名誰,從來無人曉得。
有一點卻是可以確定——毒師與竹箐一樣,只不過是其中的小小一環(huán),絕非那上位的發(fā)號施令者。
死士的規(guī)矩極爲(wèi)森嚴(yán),一旦失手,則將重罰。
故而那日竹箐未能取秦雨纓性命,回三王府後被鞭打得渾身是傷,從頭到腳無一塊好皮肉。
不過也正是這傷,掩蓋了她身上那被大火燒過的痕跡,否則秦雨纓恐怕早已起了疑心……
聽她說完,秦雨纓依舊覺得有哪裡不對。
仔細(xì)一想,一句話在記憶裡飄忽而過——“七王妃,你既然這麼不想死,又何必一次次把命往我手上送……”
一次次,將命往她手上送?
秦雨纓蹙眉盯著她:“你在別苑與我說的那番話,究竟是何意?在那之前,你是否還用別的法子刺殺過我?”
此人身上分明藏著秘密,只是她一時半會兒根本找不出法子一探究竟。
“七王妃記性真好。”竹箐笑著說了一句。
雖是笑著的,但那雙眼睛始終冷冷清清,絲毫不近人情。
“沒辦法,想殺我的人太多,我總不能死了都不知該找誰算賬。”秦雨纓攤手。
死了還能如何算賬?
竹箐對她這話不以爲(wèi)意,繼續(xù)道:“該說的我都已說了,有些事恕我無可奉告,那些對七王妃你來說並不重要,知與不知,皆無區(qū)別,於我而言卻是活命的根本。”
秦雨纓挑挑眉沒再說話,問了這麼半天,實則沒有半點進展。
杜青聞言嗤笑:“活命,你還想活命?”
這人如此危險,曾是刺殺七王妃的死士,先前讓她進府,簡直就是引狼入室,如今她身份敗露,王爺自然不會留她性命。
其實秦雨纓倒對竹箐沒起殺心,原因很簡單,她在竹箐身上隱約看到了自己上一世的影子。
如此的涼薄,連眸光都毫無溫度可言……
殺一個與自己先前這般相似的人,她著實有點下不去手。
不過,她斷然不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手腕輕轉(zhuǎn),指間銀針扎向竹箐的涌泉穴、天樞穴與天池穴,這一連串的動作極快,竹箐只覺得渾身一陣綿軟,一下子連呼吸都變得有些不暢。
“我已扎針暫廢了你的武功,在你傷好之前,就在七王府安心待著吧,杜青,看好她,別讓她到處亂跑。”秦雨纓道。
此事交給杜青,她再放心不過。
杜青面露猶豫:“難道……不用先問問王爺?”
就這麼將人留在府裡,王爺會同意就怪了。
怎料忽有一道聲音傳來:“王妃的話,便是本王的意思。”
杜青轉(zhuǎn)目一看,見是陸泓琛站在門外,連忙恭敬應(yīng)了聲是。
看著那張輪廓分明的臉,秦雨纓平靜的眸光中不覺多了一絲細(xì)微的波瀾:“你是何時來的?”
“方纔剛到。”陸泓琛道。
“那你可知,我都吩咐了杜青些什麼?”秦雨纓又問。
“不知。”陸泓琛微微搖頭。
秦雨纓聽得汗顏:“不知我吩咐的是些什麼,你還應(yīng)允得這麼快?就不怕被我給坑了?”
對她時不時冒出的古怪詞彙,陸泓琛早已習(xí)以爲(wèi)常:“不管你坑蒙還是拐騙,本王都照樣答應(yīng)無誤。”
那好看的薄脣微彎,哪怕一字未說也透露出一種無聲的默許,彷彿無論她想要什麼,哪怕是天上的日月星辰,他都會極力摘下來……
真是……肉麻兮兮。
秦雨纓沒忍住白了他一眼,心中卻泛起一陣莫名的滋味。
那般的,甘之如飴……
待二人轉(zhuǎn)身離開,杜青與牀上的竹箐大眼瞪小眼。
“你家王爺與王妃,平日就是這般相處的?”竹箐問。
“你問這麼多幹什麼?”杜青懶得答,不知是不是受了秦雨纓的影響,也沒忍住翻了個白眼。
這個白眼翻得竹箐一陣皺眉,她只覺得這七王府簡直怪極了,從王爺?shù)酵蹂俚礁睂ⅲ箾]有一個舉止正常的……
真是上樑不正,下樑歪!
坐起身稍稍活動了一下雙手,果然已武功全無。
伸手逐一按下方纔被秦雨纓扎過的三個穴位,有種莫名的酥軟無力。
“別費工夫了,王妃針法如神,你瞎按按不出個什麼結(jié)果。”杜青提醒。
“那兩人都走了,你還待在這裡做什麼?”竹箐有些不悅。
這人難道不知,男女授受不親?
“王妃娘娘要我看著你,我當(dāng)然不能離開。”杜青答。
看他說得如此正兒八經(jīng),竹箐很是無語,所以,自己現(xiàn)如今是被困在這七王府動彈不得了?
不僅如此,還被迫與此人共處一室,這簡直……讓她沒法忍受!
出了這等事,七王府愈發(fā)戒備森嚴(yán),接連好幾日都不許外人隨意進出。
這日下午,冬兒忽然來報:“王妃娘娘,秦少爺回來了!”
此時秦雨纓正在房中托腮翻閱幾本厚厚的戶籍,這些戶籍是廉清從衙門找來的,有京城的,也有遼城的。
夜朝徵調(diào)稅賦、攤派勞役等,皆要以此爲(wèi)據(jù),故而戶籍中的人丁數(shù)目、田地數(shù)量,記載得十分詳細(xì)。
“那臭小子回來了?”秦雨纓聞言擡起了頭。
“是啊,秦少爺這次帶回了不少好東西呢。”冬兒道。
秦雨纓出門一瞧,幾個小廝正匆匆忙忙往庫房裡搬東西,有江南的綾羅綢緞,有西域的美酒鮮果,還有隻在宮裡才見得到的精緻點心。
“長姐,”秦瀚森快步走來,眼底是難掩的喜色,“皇上說我爲(wèi)太后娘娘治病有功,將我官升從五品副院使,這些都是方纔送到太醫(yī)院來的賞賜。”
從五品副院使?
那豈不僅次於太醫(yī)院最大的官兒——院使大夫?
冬兒嘴甜,率先說道:“恭喜少爺,賀喜少爺,奴婢聽說太醫(yī)院最年輕的御醫(yī),都比少爺要年長好些呢,少爺年紀(jì)輕輕官運就如此亨通,今後必定大有作爲(wèi)!”
“是啊,少爺如此年輕有爲(wèi),旁人真是羨慕都羨慕不來……”雨瑞也道。
話未說完,一個小廝快步走了過來,躬身稟告:“王妃娘娘,外頭有個叫秦洪海的人求見,說是有事要跟您與秦少爺談。”
秦洪海?
冬兒怔了一下,一時沒想起這人是誰。
其實也不怪她粗心大意,秦雨纓自打嫁過來,便與秦家斷了關(guān)係,下人對這一名字耳生也在情理之中。
“讓他進來吧。”秦雨纓點點頭。
一旁的秦瀚森,不禁蹙起了眉。
先前他被太后身邊那宮女誣陷時,秦家上上下下沒有一個人出面,如今他升官當(dāng)上副院使了,秦洪海就立刻親自找上門來了,這吃相,未免也太難看了些!
秦洪海很快被下人領(lǐng)了進來,帶入了偏廳。
他統(tǒng)共就來過這七王府兩回,上回來是爲(wèi)了嫁女兒,當(dāng)時他生怕秦雨纓這個逆女鬧出什麼亂子,只顧著憂心忡忡了,哪有閒情逸致仔細(xì)打量這府邸的裝潢?
今日一看,嘖,王爺住的地方,果然氣派得很啊!
不僅屋宇美輪美奐、木具價值不菲,就連這盛水的茶盞,都透露出一股不同尋常的精緻,拿在手裡極有分量,與他平日見過的那些就是不一樣……
不一會兒,秦雨纓就過來了。
秦洪海伸長了脖子看來看去,沒在她身後看見秦瀚森這個兒子的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