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陶清預(yù)料的那樣，師傅和藍(lán)正英開始打太極，互相拖延時間，我坐立難安，卻也記著對喬羽的保證——絕不獨(dú)自行動，照顧好自己。
但劉澈的身體卻明顯垮了下來，好像連呼吸都要耗上許多力氣，臉色日漸蒼白，稍一咳嗽，臉上卻又紅得像要滴出血來。老軍醫(yī)一日裡要往中軍帳跑上好幾回，最後索性便在中軍帳住下了，時刻準(zhǔn)備著。
我擔(dān)憂地看著劉澈一日日衰落下去，明明還是二十歲的模樣，卻彷彿一夕蒼老了許多，倚在牀上氣若游絲，若非靠得極近，他便像是已經(jīng)停止了呼吸一般。
“阿澈，阿澈……”我俯下身子，輕輕喚他，“該吃藥了。”
半晌，他纖長的睫毛顫了顫，緩緩睜開眼睛，無神地環(huán)視了一週，終於尋到了我。
“瑩玉。”他喚了我一聲，我扶著他坐起，靠在牀上，然後把藥碗遞到他手中，他卻不接手，只是直直望著我，像是撒嬌一般，微笑道，“你餵我。”
我一時語滯，默然看了他片刻，只有拿起湯匙，舀了一勺吹散熱氣，送到他脣邊，嘟囔道：“你的手又不是不能動……”
他含笑吞下一口藥汁，然後就笑不出來了，眉心皺得能夾死蒼蠅，我再送過去一勺，他便緊閉著脣不喝。
我皺眉，拼命想撬開他的嘴巴，他牙關(guān)禁閉，濃黑的藥汁順著他淡色的脣滑下，滑過尖而蒼白的下巴，眼看著要滑到脖子上，我趕緊撤了湯匙藥碗，拿了手絹來幫他擦拭。
他這才鬆了牙關(guān)，嘆道：“都要死了，還要受這罪，真是苦得心都疼了……”
我無奈道：“又不是小孩子了，這麼點(diǎn)苦都吃不了！說什麼死不死的，你不吃藥，病怎麼可能會好！”
“這不是病，是命，命無藥可治。”他好似不在乎地笑笑，忽地一把抓住我的手，“瑩玉，你知道嗎，一切都是命……”
我望進(jìn)他的眸子深處，悲哀像濃黑的藥汁一樣在舌尖綻開了苦澀的滋味，如他所說——苦得心都疼了……我摸摸他的腦袋，別過臉乾笑道：“別說這麼消極的話，事在人爲(wèi)。”頓了頓，我的聲音低了下來，輕聲道，“你再等等，等燕離回來，或許他會有辦法的。”
“沒有。”
“什麼？”我愣了一下，回頭看他。
劉澈苦笑著說：“他看過了，沒有辦法。”
“什麼時候？”我震驚了，“他什麼時候回來了？”
“不是最近，是在帝都的時候。”劉澈咳了兩聲，從我手中取過手絹，自己擦拭嘴角，他低著頭沒有回視我，像是回憶一樣用喃喃自語的口吻說，“當(dāng)年，我傷了你，甚至險(xiǎn)些殺了你，他們原是該替你報(bào)仇，殺了我的，可是他們沒有，爲(wèi)什麼……一半，是因爲(wèi)你的捨身相救；另一半，是因爲(wèi)……”劉澈自問自答，自嘲一笑，“因爲(wèi)他們知道，即便他們不動手，我可能也活不長了。一開始，以爲(wèi)是三年五載，沒有想到那一刻會來得這麼快，我纔剛找到你不久……或許我不該貪心，我曾想，只要你還活著，我願意折盡今生陽壽，也是到了誓言應(yīng)驗(yàn)的時候了。你還活著，願意見我，原諒我，縱然也只是如此，我到底應(yīng)該心滿意足了……”
我動了動嘴脣，低聲道：“別這麼說，我沒怪過你……”
沒錯，他是將我從陶清手中騙走，騙我入了宮，騙我服下了卸功散，將我軟禁在華麗的宮殿之中，可是後來我心口上的那一刀，他並非有心刺入的。
“你是爲(wèi)了救我，才一身武功盡毀的。”劉澈悲傷地看著我，嘴角緩緩綻開一朵苦澀的淺笑，“我永遠(yuǎn)記得在國子監(jiān)時候的你，囂張跋扈得可愛，自由自在，無拘無束，我記得你說過，想做一隻海東青，是我毀了你……”
“阿澈，別說了。”我皺眉，喝止了他。
他卻不理會我，仍自顧自說著。那些不願意去回想的人和事，就這樣，又一次鮮血淋漓地在腦中重放。
真正算起來，阿澈他並沒有真心傷害過我，只是有時候用錯了手段。他將我軟禁在禁宮，也不曾對我做過非禮之事，只是每晚過來陪我吃飯說話，我不理他，他便自言自語，總是說：“你現(xiàn)在不接受我沒關(guān)係，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
可其實(shí)，一輩子到底有多長真的很難說，有時候是一百年，有時候可能只是一個眨眼。
阿澈對我很好，給了我想要的一切。除了自由，他對我做過最親密的事也只是摸摸手罷了，想親吻，卻總被我警覺地躲開，那時他便會無辜又受傷地摸摸鼻子，委屈地說：“瑩玉，讓我嚐嚐你的味道……”
我一腳踢開他，齜牙咧嘴怒道：“滾！”
可即便我一次次說實(shí)話拒絕他，他還是沒有對我用強(qiáng)，只是對旁人，他的手段就遠(yuǎn)遠(yuǎn)沒有那麼溫和。他的心眼其實(shí)小得很，又特別記仇，那些得罪過他的，尤其是傷害過他母妃的，全部不得好死，株連九族是他最常下的旨意，少年在大殿上是修羅，到了我眼前才變成無害純良的羊羔模樣。
我知道王氏一脈大抵難得善終，只是一人，我放心不下，向他求了情。
“阿澈，太子待你我還算厚道，放了他吧，他好歹是你哥哥。”
“哥哥？”他冷哼一聲，“他可沒把我當(dāng)?shù)艿堋８螞r……”他眼中閃過陰霾，“他對你還別有企圖。”
“可他到底什麼都沒做。”他還試圖幫過我，無論如何，我仍是感激他的。
“瑩玉，你別爲(wèi)難我。”他無奈地說，“他是前太子，臥榻之側(cè)，豈容他人鼾睡？他的身份太危險(xiǎn)了，我不可能留著他的。”
我千方百計(jì)地求，他始終一笑置之，說：“好了，你別想太多，這件事我會處理好的。”
他所說的處理好，大概只是把“屍體”處理好。
我亦知道自己要求的有些不現(xiàn)實(shí)，最後只能提一個要求，讓我見太子最後一面，他爽快答應(yīng)了，完全沒有預(yù)料到，我見太子的目的，只是爲(wèi)了救他，還有自救。
我藉口與太子喝訣別酒，得了一罈酒與酒碗，我敲碎了酒碗，抓著太子的手反身用酒碗的碎片扣在自己喉上，低聲道：“挾持我離開！”
那一刻，所有的弓箭手槍兵刀兵都圍了上來，我暗中將唐思給我的袖珍暴雨梨花針針筒交到太子手中，心想萬一我逃不出去，他也可以用這針筒防身，在唐思處尋得庇護(hù)。
可所謂的默契，大概就是我與太子之間所沒有的東西。
他拒絕了我的好意，或許他只是不想利用我離開，沒有想到我也想利用他離開，如果他知道了，大概事情會有所不同，可惜歷史不能假設(shè)，結(jié)局是他推開了我，將暴雨梨花針對準(zhǔn)了劉澈，而在同一時刻，劉澈抽出了刀對準(zhǔn)了他……那一瞬間，我的世界都緩了下來，卻也快得我來不及思考，我想若每個人做事之前都有三秒鐘的思考時間，思考清楚了利弊，那這世界上大概也就沒有那麼多捨己爲(wèi)人、英勇就義的好人好事了。
至少如果能重來一次，我不會撲到阿澈身上，爲(wèi)他擋一背的暴雨梨花針，還要挨他那當(dāng)胸一刀，他那時的眼神——震驚，恐懼，無措……這是我最後看到的，以及最後聽到的，是陶清和唐思的怒吼和呼喚——他們是來得那麼剛剛好，剛好可以看老子嗝屁。我沒有像故事裡演的那樣臨死還能說一車的話虐人虐己萬煽情，我拼勁了力氣也只說了一個字——“靠……”
半年多後，我已經(jīng)恢復(fù)得差不多時燕離和我說起此事，那人嘴巴向來不留情，我被虐得死去活來，他仍說著風(fēng)涼話：“你這人皮粗肉厚，打一桶暴雨梨花針都跟沒事人樣還有力氣罵人，真不知你這沒心沒肺沒臉沒皮的人痛處在哪裡。”
唉，我哪裡是“沒事人樣”，只是裝裝罷了，死已經(jīng)夠悽慘了，還要鼻涕眼淚地給自己送行，那不是死得太沒面子？
那一聲“靠”裡，有我多少的憤怒、不甘與不捨啊……在那一刀之後，昏迷中，夢接踵而至，我亦不知道夢裡喊了誰的名字，只是那十八層地獄一般痛苦的夢折磨著我的每一寸神經(jīng)，身體疼痛如冰錐火燒，讓人慾生欲死。
許多事，我終究選擇了忘記，忘記好，忘記師傅不要我，忘記阿澈想要我，沒那麼多機(jī)關(guān)算盡，大家歡天喜地……可到頭來，上天也看不慣我自欺欺人了，整出那麼多幺蛾子來虐人虐己。
想到這裡，我嘆了口氣，低下了頭。
劉澈伸手過來，試探著覆上我的手背，見我沒有反抗，便輕輕握住了。
“阿澈，你的病，燕離是怎麼說的？”我強(qiáng)打起精神問他。
“無藥可治。”劉澈簡簡單單四個字，絕了一切希望，我初時聽著絕望，可再一品味，又覺得有些異樣，皺眉擡眼看他，狐疑道，“你是不是瞞著我什麼？”
劉澈盯著我的眼睛看了好半晌，終於一笑：“真是瞞不過你敏銳的直覺。”
我反手抓住他的手，用力一握，低聲呵道：“老實(shí)說！”
劉澈垂下眼瞼沉默著，像是思索著如何回答，許久之後，終於緩緩開口，低聲說：“曾經(jīng)我以爲(wèi)，只要換心，就有機(jī)會活下來。太醫(yī)說，極難找到匹配的心臟，但宮裡，恰好有一個。”
我一震，顫聲道：“是太子！”
劉澈嘴角彎起，苦澀笑道：“我想活，所以他非死不可。”他擡起頭看我，“可最後他死了，我也沒能活下來。”
劉澈說：“他知道這一切，他以爲(wèi)自己殺了你，所以選擇自殺，你的匕首，最後刺入的是他自己的心臟，絕了我所有的希望。他要我跟他一起，下地獄。”
太子。哥哥。
阿澈。弟弟。
我知他於我之後自裁，卻不知箇中原因。
如果當(dāng)初我便知道兩個人裡只能活一個，我會選誰？
其實(shí)我沒得選，我們都沒得選。
有一種選擇，叫做：怎麼選，都是錯。
“我原希望，看著你肚子裡的孩子出世，即便不能聽他喊我一聲舅舅，至少我還能見見他，抱抱他。”劉澈的目光落在我微微隆起的小腹上，並不明顯，但衣服寬鬆了許多，看著有些痕跡了。
“看樣子，是來不及了。”
我心上一抽，勉強(qiáng)笑著安慰他道：“不會的……”但事實(shí)上，看這情形，我也知道不樂觀了。
老軍醫(yī)說，只在朝夕。我也不知道這一眼看他會不會是最後一眼。
“這個孩子，以後一定會很幸福。他有那麼多優(yōu)秀的父親，還有一個最特別的母親。”劉澈故作苦惱地皺眉，“怎麼辦，除了特別，我找不到其他褒義詞來形容你了……”
我“撲哧”笑了，然後又迅速沉默下來。他不過是故意逗我開心罷了。
“瑩玉……”他深深地呼吸了幾口氣，平緩了心跳，神色凝重起來，“有些話，再不說我怕來不及了。”
我嘴脣動了動，低聲道：“你說，我聽著。”
“我原在帝都的暗勢力有三門，一門掌握了朝中所有大臣的罪證，二門掌握了鄰邦朝廷重臣的秘密和動向，三門掌握了江湖武林的隱秘消息。這三門的門主我已經(jīng)交代好了，我走之後，他們就完全聽命於你。另外朝中大臣，原先依附於我的，我並不能保證他們的絕對忠誠，誰能用，誰不能用，我想無須我多言，你心裡也清楚。我知道因爲(wèi)立場的緣故，你擔(dān)心徐立對沈東籬不利，想除去他，但現(xiàn)在非常時機(jī)，若無一擊必勝的把握，千萬不要輕易動徐立。”
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我明白。”
“你身邊幾人……我信得過的只有喬羽。他的父親原是暗門首領(lǐng)，如今已死，暗門四分五裂，讓他統(tǒng)領(lǐng)暗門吧，即便不做那些齷齪骯髒之事，總是需要有人時時刻刻保護(hù)你。未央宮高深莫測，所有的明槍暗箭都指著那裡，我……我不放心你。”說到這裡，他低下頭自嘲一笑，“我承認(rèn)，我只是想危急時刻，至少他會爲(wèi)你擋劍。”
我柔聲說：“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知道你都是爲(wèi)我好，因此不顧其他，我卻沒有辦法苛責(zé)你的殘忍。因爲(wèi)我們本來就是同樣的人。
“還有……對不起……沒能給你一片錦繡河山。”劉澈悲哀地苦笑，仰頭看我，問道，“阿姐，我是不是……很沒用？”
他終於喊我一聲“阿姐”，我強(qiáng)忍著鼻酸和心口的抽痛，在下脣上狠狠一咬，顫著聲音強(qiáng)笑道：“不，阿澈很能幹，只是我們都沒能生在最好的時代。”
“最好的時代，需要自己去開創(chuàng)，我的時間不夠了，如果有來世……阿姐，我爲(wèi)你打江山，你做我的皇后，好不好？”
我紅著眼眶，笑著說：“傻瓜，哪裡有來世呢？”
他黯然道：“那在行宮的時候，你同我說下輩子，只是敷衍我的嗎？”
我怔了一下，竟忘記了自己是否曾經(jīng)說過這句話。我總是隨便承諾，更多時候只是敷衍，我說過便忘，有的人卻要記一輩子。或許以後應(yīng)該提醒自己，做不到的事不要輕易許諾，與其讓人恨你一世，不如讓他失望一陣。
對於“下輩子”的約定，我保持了沉默。
他像是不出意料似的輕鬆一笑，壓低了聲音對我說：“阿姐，最後一個秘密，你附耳過來。”
看他說得神秘凝重，我收斂了心神，湊上前去，卻冷不防脣上一涼，他的脣瓣貼著我的，柔柔擦過，我怔然回望他，說不出話來。
他像偷了腥的貓，笑得心滿意足：“你不信，不答應(yīng)不要緊，我信就好了。你的味道我記住了，下輩子，我一定要比他們先遇到你，抓住你！”
我笑了，眼角彎起，眼淚卻落了下來，滴在自己的手背上，“吧嗒”一聲，燙得難受。反而是他，自始至終微笑著。
我們，到底都是姓劉的，其實(shí)相像得緊。痛了一分，便要做十二分難受，又哭又撒嬌，騙人同情騙人疼愛；待痛到了十二分，卻又要強(qiáng)作無事人樣，滿不在乎地微笑，卻讓看的人更加難受。
我深呼吸著抹了把臉，聽到外間通傳陶清求見，劉澈看了我一眼，說：“別哭了，你懷著孩子呢，讓他看到了，以爲(wèi)我欺負(fù)你怎麼辦。”
我瞪了他一眼，他笑著遞來一塊乾淨(jìng)手絹?zhàn)屛也聊槨?
“擦擦臉吧。我就不見他了，有什麼事，你拿主意吧。”到這個時候，他徹徹底底地放了權(quán)。
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扶著他躺下，替他掖好被子便轉(zhuǎn)身出門。
陶清見了我便迎上前來，低頭打量了我片刻，必然是看出了我眼中的濡溼，卻也知趣地沒有多言，只是默默伸出手來握住我的，柔而有力，讓我的心驀地安定了下來，尋到了依靠。
我清了清嗓子，擡頭問他：“有什麼事嗎？”
他低頭朝我一笑，並不回答，直到回到自己的營帳，他才說道：
“部署都已妥當(dāng)，爲(wèi)免驚動對方，入夜之後，喬羽會首先行動，將東籬、墨惟和韓歆三人救出，但要直接回大營只怕有困難，最危險(xiǎn)的地方反而最安全，他們?nèi)藭苯忧巴讞罟扰c我們會合。而我們這邊從子時開始突襲白楊谷，唐思率輕騎從背後偷襲搶佔(zhàn)高地，白樊發(fā)動正面進(jìn)攻，我從旁策應(yīng)，預(yù)計(jì)在明天太陽落山之前徹底攻破白楊谷！”
我絞著手指問道：“有幾分把握？”
陶清略一思索，答道：“七分人事，我已做到了十足。另外三分，只看天意。”
我笑了笑，說：“我信你。只是徐立，如何安排？”
“徐立不會服從我的調(diào)派，白樊仍是名義上的主將，他會讓徐立負(fù)責(zé)後方接應(yīng)。”
我皺了下眉頭：“據(jù)我所知，你這三月來的戰(zhàn)場表現(xiàn)足以震懾住所有士兵了，提你爲(wèi)主將應(yīng)該沒有問題，你需要名正言順的調(diào)兵權(quán)，不能凡事經(jīng)過白樊，如此太折損效率。”
“不急於一時，等這一仗打贏了再說。”陶清的左手仍握著我的手，右手揉了揉我的發(fā)，順著我的眉梢眼角而下，捧住了我的臉，輕輕擡高，拇指指腹在我臉頰上摩挲著，雙脣印在我的額上，我閉上眼睛感受他的碰觸。
“等我回來。”
“嗯，我等你。”我靠在他胸口，輕聲說。
天黑之後不久，劉澈強(qiáng)撐著身子正裝出場，鼓舞三軍士氣，在陶清、唐思、白樊三人的帶領(lǐng)下，大軍趁著夜色的掩護(hù)駕輕就熟地潛往白楊谷。
看著大軍消失後山後，我心上越發(fā)沉重起來，天空上響了幾聲悶雷，從白日的天色看來，晚上必然又有一場暴雨。
“轟隆隆——”
“陛下？陛下！陛下！”身後忽然傳來驚慌失措的喊聲，我急忙回頭，看到劉澈的身子晃了一晃，臉色蒼白地滑坐下來，我心上一緊，趕上前兩步扶住他，對左右呵斥道：“閉嘴！快去找軍醫(yī)！”那兩人第一次親眼看到劉澈病發(fā)，失措慌亂地“哦”了兩聲，拔腿便跑。我讓另一個士兵幫著我將劉澈扶回營帳。
“阿澈，阿澈你醒醒！”他的臉色已經(jīng)由蒼白轉(zhuǎn)成蠟黃，豆大的汗珠滾滾而下，我不斷地幫他擦拭汗水，喊他的名字，他的呼吸沉重而急促，雙目緊閉，嘴脣微張著，不知在喊著什麼。
“軍醫(yī)，軍醫(yī)呢？”我回頭怒吼，那士兵一抖，跪了下來：
“小……小人不知……”
“不知就去找啊！”我氣瘋了，顫著聲音吼，“給我去找！”
“是……是是……”那人跌跌撞撞跑了出去，劉澈微弱地喊了一聲：“阿姐……”
我忙回過頭握住他的手，連聲道：“我在這裡，我在這裡！”
他扯了扯嘴角，眼睛半睜開一線，好像用盡了力氣也睜不開，只能這般看著我，呼吸時急時緩，時輕時重，嘴脣一張一合，我附耳上去聽他說。
“姐……木……箱……聖……旨……”我隱約分辨出這幾個字，擡起頭在室內(nèi)掃視一週，看到牀頭內(nèi)側(cè)的木箱，忙抱到手裡，問他：
“是不是這個？”
他輕輕合了一下眼睛。
我打開木箱，看到裡面的明黃絹布，取出來攤開，掃過一眼，登時明白了。
這是他的遺詔——傳位劉瑩玉。木箱裡還有一個小盒子，正是傳國玉璽。
我顫抖著接過這兩件事物，低頭看到他嘴角揚(yáng)起一抹淺淺的笑，卻是深得化不開的哀愁。
我將木箱扔到一邊，緊緊握住他的手，手足無措地看著他，不知該做什麼該說什麼，聲音堵在嗓子眼裡，說不出一個字，只有哽咽。
“澈……阿澈……”我顫抖著撫摸他的臉頰，掌下的皮膚被汗水溼透，卻又涼得讓人心驚。外面的雷聲一陣接一陣，一聲聲就像炸在我的耳邊，大雨傾盆，幾乎要穿透帳篷。
義父離開的那天，也是這樣的天氣，他揉著我的頭，微笑著說：
“玉兒，以後……義父不在了……要好好……好好活著……”
“就算一個人，也要……好好活著……”
義父，會在冬天讓我穿上厚厚的衣服躲在他懷裡取暖，哪怕他自己只著單衣；若只剩下一碗粥，他也會讓我先吃飽，哪怕他自己亦三天未沾水米。他總是笑著說：“玉兒多吃點(diǎn)，義父不餓。”
“玉兒穿暖點(diǎn)，義父不冷。”
“以後義父不在了，玉兒該怎麼辦？”
“就算一個人，玉兒也要好好活著……”
可是我不是一個人啊，我原來還有親人，阿澈，他是我的弟弟，他對我好，會向我撒嬌，會說要照顧我，保護(hù)我，他叫我的“阿姐”
的時候，我真的很開心。義父，玉兒不是一個人……“阿姐，以後有我陪著你。”
“阿姐，我會保護(hù)你的。”
“阿姐……”
我顫抖地握緊了他的手，又一次真實(shí)感覺到了，有什麼東西正被搶走，無論我怎麼用力，都抓不住。
“阿澈……”我咬著顫抖的下脣，看著他的面容，搖了搖頭，痛苦地伏在他的手邊，眼淚一滴滴落下，溼了枕蓆。
到這時，我竟是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不知該如何罵退死神，留下我唯一的親人。
“軍醫(yī)，軍醫(yī)在哪裡……”我的聲音嘶啞了。
直到這時，老軍醫(yī)才匆匆趕了進(jìn)來，不及多說便坐下診脈施針，我站在一旁來回看著，十指絞得指節(jié)發(fā)白。
老軍醫(yī)眉頭緊皺，銀針一根根刺入穴位，我看著劉澈的面色緩和過來，鬆了口氣，忙問道：“他還好嗎？”
老軍醫(yī)扶著牀沿站起來，對我一揖到底：“恕老臣無能，只能……維持片刻了。”
我眼前一黑，腳下一晃，堪堪站住了。
“片刻……嗎……”
緩緩低下頭，目光逡巡著，最後落到劉澈眼瞼上。
我這阿澈弟弟，原是極秀雅的，可大家都被騙了，這孩子，有一雙狡黠的眼睛。
“瑩玉，我們來玩一個遊戲。你輸了，就讓我親一下。”
“那你輸了怎麼辦？”
“啊……”他委屈又勉強(qiáng)地說，“那我就讓你親一下吧……”
“爲(wèi)什麼我叫你阿姐你才肯答應(yīng)我的要求，我叫你瑩玉你就不理我？”
“叫我阿姐你是我弟，叫我瑩玉你算老幾？”
“那麼阿姐，如果阿澈叫你瑩玉的話，你也別不理他好不好？”
我靠著牀沿坐下，輕輕捏住他的指尖，附在他耳邊低聲說：“這次，即便你叫我瑩玉，我也答應(yīng)你。”
他的睫毛輕輕顫了一下，像是聽到了我的說話，我緊緊盯著他的眼睛，雙睫顫抖著像落入蛛網(wǎng)奮力掙扎的蝴蝶，可用盡了力氣，也沒能掙脫命運(yùn)的束縛。
他的呼吸在我的手中緩緩?fù)Ｏ铝斯?jié)奏。
直到最後，他也沒能喊我一聲“阿姐”，或者“瑩玉”。
現(xiàn)實(shí)總不如故事，臨死的時候能讓你暢快淋漓地說盡心事。
所以有些話，該說的別遲了，任何時候，都有可能太遲。
他的呼吸停止了，人仍然如睡去了一般安寧，嘴角噙著抹淡淡的淺笑，彷彿隨時會醒來，笑著喚我的名字，無論我怎麼糾正，他就是不願意改。
營帳裡的三個士兵跪在地上，老軍醫(yī)亦跪下了，我深呼吸著，讓自己平靜下來。
“陛下駕崩之事，不許外傳。”
“是。”那三個士兵回答。
老軍醫(yī)猶豫了一會兒，說道：“方纔微臣過來的時候，似乎看到徐將軍的人鬼鬼祟祟地在附近查看什麼。”
我一驚，回頭去看那三個士兵。
“你們方纔去請軍醫(yī)的事可有人知道？”
被派去請人的兩個士兵對看一眼，瑟瑟發(fā)抖道：“是，是有幾人知道……”
便在這時，外間通傳：“徐將軍求見——”
我一震，來了！
這個時候，大將均不在，阿澈駕崩，如果他突然發(fā)難，我該怎麼辦？
我握緊了拳頭，按捺下心頭悲慟，沉聲對室內(nèi)四人下令道：“陛下駕崩之事，此時絕不可泄露出去！”
四人忙磕頭回是。
我扶著牀沿站起，走到軍醫(yī)跟前扶起他：“這件事，還須你幫忙隱瞞。”
“微臣明白。”軍醫(yī)躬身回道。
我擡手撥了撥額前的碎髮，整理了衣冠，深呼吸過後，掀了簾子出去，邊走邊回頭對軍醫(yī)說：“你速去煎藥，陛下染了風(fēng)寒，一刻不能拖延！”
軍醫(yī)連連稱是。
我們這一番對話聲音不低，徐立立在外間也聽得一清二楚。軍醫(yī)出得門去，我這才轉(zhuǎn)頭看徐立，故作詫異地一挑眉：“徐將軍深夜來見，可有戰(zhàn)報(bào)？”
徐立眼神陰霾，從我面上掃過，抱拳道：“微臣有要事求見陛下！”
我撫著袖子坐下，擡了擡眼皮看他，淡淡道：“陛下染了風(fēng)寒，方纔睡下，有什麼事和我說也是一樣。”
徐立冷笑道：“如何能一樣！軍國大事，豈是他人能夠隨意干涉！”
我從袖底掏出一事物，輕輕置於案上，徐立一見，臉色驟變，失聲道：“虎符！”
“不錯。”我揚(yáng)起嘴角，微笑道，“陛下身體抱恙，早有令本宮監(jiān)國，一切大小事務(wù)本宮均可定奪。徐大將軍，若有急事還是速速說了，若沒有，就請回吧。”
徐立驚疑不定，拳頭緊了又緊，硬聲道：“微臣得線人密報(bào)，說是有奸細(xì)潛入大營欲對聖上不利，微臣奉命守衛(wèi)大營安全，爲(wèi)保證陛下安全，有必要徹查營中每個角落，如今陛下不能相見，也不知是果真染上風(fēng)寒，還是爲(wèi)奸人所害！”
“徐立大膽！”我拍桌震怒道，“難道陛下是否染病，本宮還會判斷失誤嗎！你是懷疑軍醫(yī)的醫(yī)術(shù)，還是懷疑本宮的爲(wèi)人？”
徐立臉上一僵，低頭道：“微臣不敢。只是職責(zé)所在，不敢有疏漏！還請公主見諒，讓微臣確認(rèn)一下。”
我面上不敢流露出任何異常，案下的手卻已汗溼了掌心。
我若一早說陛下駕崩，一旦傳出去，必然影響士氣軍心，即便沒有傳出去，只是被徐立知曉，也很可能被他誣陷爲(wèi)弒君奪權(quán)，當(dāng)場誅殺。如今先說了陛下染病，若再被他察覺推翻，則更坐實(shí)了這個“莫須有”的罪名……陶清，師傅，你們千算萬算，可曾算到了這一夜的風(fēng)雨傾城。
沉默對峙不過一瞬，忽地門簾被掀開，軍醫(yī)走了進(jìn)來，手上用油紙包著什麼，走到我跟前回稟道：“殿下，藥已在煎，這裡有一爐安神香，可助陛下安眠。”
我與他相視一眼，徐立瞇著眼睛看我們兩個，不知打著什麼算盤。
“那好，你進(jìn)去吧。只是陛下吹不得風(fēng)，你小心些。”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
軍醫(yī)回了聲“是”，小心翼翼掀起一角簾子入內(nèi)，這一線縫隙剛好夠我們看到牀頭一角，一人躺在上面，翻了個身輕咳兩聲，將被子又拉上了幾分，簾子很快又放下，只聽到軍醫(yī)安置了香爐，似乎被問了什麼，回了兩聲“是”，然後說：“陛下此時不宜勞神，靜養(yǎng)爲(wèi)佳……是，微臣遵命。”
然後又是一陣輕輕的腳步聲，老軍醫(yī)出來後，對我一躬身，道：
“陛下已然睡下，吩咐公主代理軍中事務(wù)，只是若有前線戰(zhàn)報(bào)務(wù)必通傳。”
我瞭然點(diǎn)了點(diǎn)頭，揮了揮手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軍醫(yī)退下，我復(fù)又回頭看徐立：“徐將軍，此處有本宮在你無須擔(dān)心，若有刺客，亦有本宮擋在陛下之前，將軍若不放心，大可招來士兵將此處圍成鐵桶，也算是將軍一片忠君愛國之心。”
徐立皺了皺眉，朝裡間瞥了一眼，似乎還有些疑慮，嘴脣一動，又猶豫著合上了。想來之前幾個假動作已經(jīng)迷惑住他了。
徐立站了好一會兒，終於還是放棄了，抱拳點(diǎn)頭道：“微臣明白。微臣告退。”
待徐立離開，我才徹底鬆了一口氣，喘了一口氣擦擦冷汗，回到裡間。
之前是裡間的三個士兵機(jī)靈地假扮劉澈，見我進(jìn)來，三個都跪在地下領(lǐng)罪，畢竟假扮至尊是大不敬之罪。我扶起三人，微笑道：“你們應(yīng)變迅速，有功無罪。”又對那三人道，“你們?nèi)齻€出去外面守著，不準(zhǔn)任何人進(jìn)來。”
那三人領(lǐng)命出去，我這才取出劉澈給我的三個暗哨，這三個暗哨分別爲(wèi)紅、藍(lán)、青三色，吹出來並沒有聲音，據(jù)說是苗疆的蠱哨，只有被下了蠱母的宿主才能聽到，所對應(yīng)的三個宿主正是三門門主。
吹響哨子不過片刻，掌握朝中暗線的藍(lán)門門主便如影子一般跪在我面前，看到易主，他的臉上並沒有現(xiàn)出詫異的神色，彷彿他只是聽命於哨子，而不在乎吹響哨子的是什麼人。
我平復(fù)了呼吸，低聲問道：“你知不知道徐立在軍中有何同黨？”
藍(lán)門門主麻木地念出一串姓名，多半是副將以下，聽得耳熟不多，但一數(shù)下來也有十三個之多。
“徐立手下士兵如今分佈如何？”
“三千駐守，兩千輪崗。就在一盞茶前，三千駐守軍武裝備戰(zhàn)完畢。”
我倒抽一口氣：“他想兵變？”
藍(lán)門門主卻沒有回答，只是提供一些事實(shí)，由我自己判斷。
劉澈的駕崩並不能隱瞞多久，那個人雖是個莽夫卻不是個蠢蛋，遲早會回過神來，到時候我就沒有機(jī)會了。
“你的人手有多少？”我問道。
“此處五十人。”
“有多大把握將徐立及其同黨一網(wǎng)打盡而不驚動其他人？”
藍(lán)門門主沉思片刻，答道：“七成。”
七成，也要一試。
前方正全力進(jìn)攻，這時候不能拖他們後腿，徐立，我只有靠自己解決了！
“立刻動手，不能聲張，將徐立和十三個同黨一併拿下，送到暗處！”
藍(lán)門門主一點(diǎn)頭，領(lǐng)命之後便消失不見。這神出鬼沒的輕功，讓我想到了喬羽……搖了搖頭，我將雜念甩出腦海，回到牀前替“沉睡”的劉澈掖好被子，低喃道：“阿澈，幫我，幫我守護(hù)這片江山。”
我靜坐營中計(jì)算著時間，喬羽應(yīng)該已經(jīng)救出了師傅三人，路上若無意外，大概也已與陶清他們會合。白楊谷離此處不近不遠(yuǎn)，雨聲太大掩過了爆炸聲，但隱隱仍能感覺到腳下微微的晃動，按照唐思的效率，大概也已經(jīng)搶佔(zhàn)到了高地，發(fā)起第二輪猛攻。
時間一點(diǎn)一滴從指縫間流過，從子時到丑時，丑時一刻的時候，外面起了譁變，我心上一緊，急忙跑出去問道：“外面發(fā)生什麼事了？”
一人出去查探，不過片刻便倉皇跑了回來。
“徐將軍抓住了軍醫(yī)，說是給陛下煎的藥裡驗(yàn)出了劇毒！這時正往營帳這邊來！”
我一震，腳下晃了一步——好一個徐立，我真是小看他了！
我捏緊了虎符：這個時候，和當(dāng)初太廟逼宮是何其相似。虎符在誰手中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士兵聽命於誰。
我手中一兵一卒都無……那喧譁聲已經(jīng)到了帳外，雨聲淅瀝，掩不住徐立的聲音：“衆(zhòng)將士聽命！將中軍帳團(tuán)團(tuán)包圍，不得放過一人！”
我緊握拳頭，深呼吸一口氣，取下壁上寶劍，撥開門簾便看見正要入內(nèi)徐立，不由大聲呵斥：“大膽徐立，你這是做什麼？”
徐立志得意滿地冷笑：“軍醫(yī)爲(wèi)陛下所熬之藥中被驗(yàn)出下了慢性劇毒，他已經(jīng)供認(rèn)不諱受人指使，公主殿下，您還有何話說？”
我強(qiáng)自壓抑著怒火，沉聲道：“他人在哪裡？”
“當(dāng)場伏誅！”徐立眼中閃過殘忍的血色，咧嘴笑道，“人證物證俱在，殿下，你弒君謀反，罪證確鑿，有何話說！”說著伸手便來抓我的手臂，我一側(cè)身閃過，怒喝道：“徐立放肆！”
那軍醫(yī)……我舌尖咬出了鐵鏽味，大雨傾盆，上百士兵將中軍帳團(tuán)團(tuán)圍住，而在這之外，還有五千士兵待命。
“交出虎符，我饒你一命！”徐立伸出手來。
“哼！”我冷笑，“妄想！”
徐立眼睛一瞇，冷然道：“你不給，就別怪我自己拿了！”說著反手抓向我的手腕，我手向下一壓按住劍柄，卻在這時，天外飛來一劍直直劈向徐立的右手，徐立到底是老將，反應(yīng)迅捷避開了一劍，一衆(zhòng)士兵圍上來將他護(hù)在身後。
我環(huán)顧四周，這才發(fā)現(xiàn)竟有二三十個黑衣人護(hù)在我周圍——是喬羽的人，還是劉澈的人？
徐立臉現(xiàn)怒色，大聲吼道：“李瑩玉通敵叛國，弒君奪位，將她和同黨就地正法，一個不留！”令即下，上百士兵便衝殺上來。
我後退三步，看著二三十個手持利器的黑衣人一言不發(fā)地殺入戰(zhàn)局，手起刀落便是一條人命，那些士兵如何是這等高手的對手，不過片刻，一百多名士兵便盡皆倒地，而那二十幾個黑衣人只是受了輕傷。
我掃過戰(zhàn)場，徐立早已不知去向，想必見勢不妙回去搬援軍了。
這二十幾人縱然強(qiáng)悍，又如何是五千士兵的對手？
我皺眉沉默片刻，問道：“你們之中，誰是首領(lǐng)？”
一男子出列，半跪在我面前。
“叫什麼名字？是誰的手下？”
“編號五六一。新暗門，喬羽手下。”
新暗門？
我一怔，隨即明白。暗門早在太廟之時便名存實(shí)亡，倖存下來的人不多，想必也就是眼前這二十幾個了。劉澈說要重組暗門，看樣子早已落實(shí)，並且交到喬羽手中了。
營長外馬蹄聲踏得地動山搖，我一咬脣：“隨我來！”
那人起身說是，卻在我走出營帳之時極爲(wèi)迅速地爲(wèi)我披上蓑衣，我愣了一下，沒有料到喬羽對手下的要求竟也如自己一般無微不至……我回手抓緊了身上蓑衣，只當(dāng)他們還站在我身後一般，我怕什麼！我有陳國最優(yōu)秀的五個男人，他徐立算哪門子的跳樑小醜！
登上瞭望臺，原駐守在附近輪崗的五千士兵此時已經(jīng)集結(jié)完畢兵臨城下——可笑，此時此刻，兵臨城下的竟然是自己人！
暗門門衆(zhòng)護(hù)在我身邊，徐立知道他們厲害，只躲於陣後對我叫陣。
“衆(zhòng)將士——”徐立的聲音在雨夜裡遠(yuǎn)遠(yuǎn)傳開，“此妖女通敵叛國，弒君篡位，我等今日！清君側(cè)！以正乾坤！殺——”
“殺——”
“殺——”
“殺——”
一片喊殺聲下，我手一揚(yáng)，右手邊一人隨即彎弓一箭直射徐立，那一箭去勢極猛，竟然硬生生插入鐵盾之中，將前列衆(zhòng)人等震在原地。
藉著這一箭之威，我立於樓上，厲聲大喝：“通敵叛國的是誰！
徐立你意圖造反，被陛下識破後弒君，現(xiàn)在還想殺本宮滅口！衆(zhòng)將士！還不將他速速拿下！”
徐立震怒道：“妖女一派胡言！”
這一夜，發(fā)生了太多事，死了太多人，明明是溼冷的夜，但我分明感覺到每一滴血液都在憤怒地沸騰叫囂！
五千把利劍整齊劃一出鞘，指向我的方向。
“哈哈哈——”我氣得發(fā)笑，雙手直顫，“徐立，你明知白楊谷有九雷陣埋伏，還引我大陳將士身入陷阱，難道不是通敵叛國，意圖削弱我大陳兵力！”
“你胡……”徐立臉上漲紅，急欲反駁。
我不給他說話的機(jī)會，立刻又道：“此時此刻，我陳國將士浴血沙場與閩越士兵鏖戰(zhàn)前線，你不思?xì)常炊e劍向內(nèi)，難道不是乘虛而入，意圖造反奪位！”
“你行刺陛下，捏造僞證，栽贓陷害，甚至殘殺忠良，難道不是大逆不道，罪不容誅！”
“你自名忠臣實(shí)爲(wèi)奸臣！食君之祿，卻大逆不道，陰謀造反，蠱惑軍心，陣前倒戈！徐立！你當(dāng)誅十族！”
徐立氣得破口大罵：“你這妖女，一派妖言惑衆(zhòng)！我今日便要清君側(cè)！”
“哈哈哈——”我握緊了拳頭，怒極大笑，“清君側(cè)？我就是君，你想殺我，就是弒君！我乃延熙女帝之後，鳳鳴玉牌主人，純正的皇室血統(tǒng)，你徐立算什麼東西！你爲(wèi)一己私慾，置家國利益於不顧，煽動士兵造反，他日泉下，你有何面目見我大陳列祖列宗，又有何面目去見後世子孫！”我轉(zhuǎn)頭對五千士兵厲聲道，“你們今日爲(wèi)小人利用，做出這等叛國之事，其罪當(dāng)誅！但國難當(dāng)頭，知錯不究，不用放下你們手中的兵器，但要認(rèn)清楚，誰是你們的親人，誰是你們的敵人！握緊你們手中的武器，我們大陳兒郎的武器是用來殺退敵人，是用來守衛(wèi)城池，不是用來自相殘殺的！”
五千騎兵盡皆默然低頭，雨勢漸弱，只聽得淅淅瀝瀝的聲音，這城下十里之地，竟無一絲人聲。
徐立被我一陣陣搶白，便在理之一字上，他已經(jīng)輸了，而在情之一字上，他的贏面也不大了。他徐立算什麼，個人感情算什麼，個人利益算什麼，敵國的軍隊(duì)就在二十里外與我們的兄弟廝殺，這個時候，國家的利益纔是一切！
“大陳的兒郎們！閩越國的軍隊(duì)就在二十里外虎視眈眈，我們的兄弟就在那裡與敵人廝殺搏鬥，敵軍隨時可能突破防線向我們發(fā)動進(jìn)攻！而你們，你們這些生於陳國，長於陳國，沐浴皇恩的人在做什麼？你們這是在逼宮！睜開你們的眼睛看清楚了！誰是你們的親人，誰是你們的敵人，你們刀口對著的，又是誰？那些人在看著我們的笑話，看我們自相殘殺，你們拿著吃的是皇糧，拿的是軍餉，有沒有想過自己的使命是什麼，保衛(wèi)的又是什麼？是我們劉家天下？不是！天下不是我們劉家的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你們要保衛(wèi)的，是你們自己的家園，是在家中等你們回去的妻兒父母！閩越國的軍隊(duì)一旦踏破這道防線，陳國必將生靈塗炭！國破家亡，君，不是亡國之君，臣，卻是亡國之臣！你們今日陣前倒戈，與那些侵我、犯我、殺我同胞的閩越人有何差別？百年後史書上又如何記你們一筆？若你們子孫仍在，也會被人指著鼻子罵——亡國之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