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琇揹著曼珠, 把她送到了紅藝坊的後門。曼珠見孟琇的手凍得通紅,連忙解下裘衣披回他的身上,言道:“孟公子你等一下。”說完, 她就抱著琴慌忙跑了進(jìn)去, 沒一會又跑了回來。
她回來時, 手裡拿著幾個熱騰騰的烤地瓜, 放了一個在孟琇的手裡:“我今天走時在爐竈裡埋了幾個地瓜, 還好這麼久沒有烤壞,它現(xiàn)在暖暖的,可以暖手, 而且它還很美味很容易填飽肚子,公子嚐嚐。”
曼珠掰下一塊地瓜遞到孟琇的嘴邊, 孟琇卻沒有張嘴, 只是微笑地看著她。曼珠一下子就慌了, 臉紅彤彤地低下頭,卑怯地說:“曼珠唐突了, 公子乃富貴之家,豈會食賤民之食。”
孟琇表情微微黯淡了一下,抓著曼珠的手,食下她手中的地瓜。孟琇的舌尖不小心滑過了曼珠的指尖,曼珠整個人打了一個大激靈, 似有一股強烈的電流從她的指尖躥入她的心中, 電得她渾身酥酥麻麻的。
曼珠的臉紅得快要冒火了。
“的確很美味, 就像你一樣。”孟琇嚼著地瓜, 讚道。
“公子……”曼珠已經(jīng)被孟琇看似無意的曖昧語言弄得心慌意亂, 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孟琇笑了笑:“你很會彈琴,是吧?你介意給我彈一曲嗎?”孟琇說罷, 便端坐了在門檐上,根本沒給曼珠拒絕的機會。
曼珠只好“哦”了一聲,從裡面把琴取來,爲(wèi)孟琇奏起了一樂。
曼珠的指尖遊走在琴絃上,用心奏音,孟琇則在一旁闔眼細(xì)聽,曼珠的琴聲如同高山流水,讓人聽著身心無比舒坦。曼珠一曲做罷,孟琇言道:“聽你彈琴,我的心總是很安寧。”
“總是?”他明明是第一次聽她彈琴,爲(wèi)何說“總是”。
孟琇溫和地笑了笑,沒有解答她的疑問:““以後每一天的這個時候你能都到這裡給我彈琴嗎?”
“啊?”
“你的琴聲太好聽了,我只聽這麼一次,怎麼夠。”
曼珠很開心他能這樣喜歡她的琴聲:“其實,我給公子彈琴,比給那些酒肉客人彈琴感到快樂得多。如果公子每天這個時候都能到這裡來聽曼珠彈琴,這是曼珠的幸運。不過……”
“不過什麼?”
“曼珠的琴聲很貴的……”
“啊,曼珠原來是個小財迷啊!”孟琇故意取笑她。
曼珠撇了撇嘴,有點小委屈:“曼珠彈琴也是爲(wèi)了謀生啊!”
“一曲一金,如何?”孟琇豪氣地給曼珠開了一個酬勞。
“一金啊!”曼珠似乎看見了自己發(fā)財路,沒心沒肺地對孟琇伸出自己的小拇指,“就這樣說定了,拉鉤。”孟琇便伸出自己的小拇指勾住她的手指。
從那以後,每當(dāng)夜幕降臨,曼珠便會備好琴坐在藝坊的後門等孟琇,而孟琇也會如期而至,聽她彈琴,一曲作罷便各自散去。或許因爲(wèi)身份懸殊,他們相對總是無言,但是每日能夠相對早勝過千言萬語。
曼珠每天那樣等他,或許因爲(wèi)孟琇對她來說就像一個美夢,心裡總是患得患失,害怕夢醒就看不到他了。果然,終有一日,過了相約之期,孟琇都未出現(xiàn)。說好的不見不散,曼珠便癡癡地呆在凜冽的寒風(fēng)裡守著他歸來,以致於感染了很嚴(yán)重的風(fēng)寒。
曼珠覺得孟琇不會無故失約的,次日,便託著病重的身體去孟府找他,因爲(wèi)擔(dān)心他出了什麼事情。
她到了孟府門口,卻看見孟府張燈結(jié)綵,四處都掛著紅綢,似有人辦喜事。她便去尋問在孟府門口掛紅燈籠的小哥,孟府在籌辦什麼喜事。
小哥喜笑顏開地答道:“我家公子月底將要迎娶孫員外之女,孟孫兩家結(jié)秦晉之好這麼大的喜事,全城人都知道了,你怎麼不知道!”
“你家公子,你是說孟琇孟公子嗎?”曼珠不敢相信道。
“孟家?guī)状鷨蝹鳎霞夜映嗣犀L還能有誰啊!”
孟琇失約,原來是要娶妻了,曼珠的心那一刻比那刺骨的寒風(fēng)還冷。那天,曼珠回去後,就一病不起了。紅藝坊沒了曼珠的琴聲,來的客人都變少了。
幾日後,曼珠在睡夢中恍惚聽到有人呼喊她的名字,她睜開眼睛一看,原來是她朝思暮想的孟琇。孟琇端著藥心疼地看著她:“把藥吃了吧!”曼珠用力推開他,把藥打翻在地,滿臉淚痕:“你走啊,去娶你的孫家小姐,你管我死活幹嘛。”
曼珠突然自嘲地笑了笑:“我是你的什麼,我有什麼資格爲(wèi)你要死要活的,我不過是一個低賤的見錢眼開歌女。”
“曼珠,你不要這個樣子,好不好?”孟琇的心也是揪著疼。
曼珠虛弱地倒在牀上,猛咳嗽了幾聲:“你走吧,你去成親吧,不用管我。”
孟琇實在不忍心看見她這個樣子,把她裹在被子裡從牀上抱起:“我?guī)闳ヒ粋€地方。”
亭樓閣臺之上,碧瓦朱檐,雕樑繡竹,一彎冷月如風(fēng)扶柳般的嬌弱美人倚在雲(yún)端上,自憐自艾,落下一顆顆纏綿悱惻的晶瑩眼淚,化作潔白的雪飄散空中。
孟琇與珠立於亭閣之上,曼珠問他:“你帶我來著做什麼?”
“我想告訴你,在這個世上,出現(xiàn)在你身邊的每一個人,都不是無緣無故。”
曼珠不解地看著他,他說:“你或許記得我們初識是在臘月初入的那場大雪裡,其實在那之前我早就認(rèn)識你。就在這裡,我習(xí)慣夜晚一個人到這飲酒,而你習(xí)慣夜晚坐在你的窗前彈琴,你的琴聲如同你人一樣溫婉美好,我情不在禁就被吸引了,無數(shù)個夜晚我都在這偷偷聽你彈琴,偷偷關(guān)注著你。”
曼珠憑樓眺望,果然在千萬戶中清晰看見自己閨閣,眼淚便控制不住地滴落。孟琇繼續(xù)說:“我知道我已經(jīng)喜歡上你,可是我不敢靠近你。因爲(wèi)利益關(guān)係,我和孫小姐自幼就有婚約,我爹絕不會讓我因爲(wèi)我的私人情感而破壞這樁婚約,所以他派人暗中監(jiān)視我的行動,只要發(fā)現(xiàn)我和其他女子有情愫,他都會暗地裡下絕殺令。我真的很害怕,你會被我家人傷害。比起和你在一起,我更希望看著你能能好好活著。直到那日,朱員外祝壽,我偶遇你在梅園中賞梅,爲(wèi)梅奏樂,我暗中注視著你,與你一起忘卻歸去的時間。你歸去,我便跟著你歸去,你在大雪裡崴了腳,跟在你身後的我才迫不得已出現(xiàn)在你身邊。之後與你相約深夜,即使彼此相對,我卻不敢多言,我害怕我的愛會害了你。”
“曼珠何德何能受孟公子這般厚愛!”曼珠淚眼婆娑,滿心感激道。孟琇拉起曼珠的手放在心口上:“曼珠,我愛你,看到你爲(wèi)我這般傷心,我沒有辦法再用我的理智控制我的情感。”孟琇把曼珠摟在懷裡,滴下的淚染溼曼珠的髮際。
比起死,曼珠更加害怕的是不能和孟琇在一起。她沒想到孟琇對她的心意如此之深,既然如此,她視死如歸。曼珠破涕而笑,嬌嗔對孟琇說:“喂,你到底偷聽了我多少次琴聲,該付我多少金了?”
“我欠你的這筆金怕是還不起了,不如把我抵給你,如何?”曼珠還沒反映出孟琇話裡的意思,就猝不及防地被孟琇的滾燙的脣堵住了嘴。一道電流襲遍她的全身,讓她徹底淪陷在孟琇熱烈的攻佔中。他們彼此糾纏著,沉醉在濃濃的愛意裡,忘卻了有周圍一切的存在,有世間的存在,只知彼此的存在。
那一夜,孟琇與曼珠執(zhí)手相握,軟語溫存,私定終身。孟琇許諾道:“我孟琇今生今世只有你一妻。”
“那,孫小姐怎麼辦?”孟琇的承諾並沒有解除曼珠心裡的不安。
“你放心,我會去勸我爹退了這門婚事的。”孟琇緊緊握住了曼珠的手,“在這之前,我也會叫我的人來好好保護(hù)你,不讓我爹動你一根毫毛。”
曼珠幸福地靠在孟琇懷裡:“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那一夜之後,曼珠又與孟琇分離了數(shù)日。曼珠就靜靜地等著,她相信孟琇一定會回來的。果不其然,十日之後,孟琇重新回到她的身邊。他緊緊地抱曼珠摟在懷裡,又激動又高興地說:“曼珠,我爹同意我們的婚事了,我不用去娶那個什麼孫家小姐了。”
曼珠心裡對老天是千恩萬謝,淚已經(jīng)沾溼了她臉上的紅胭脂。孟琇緊緊拉著曼珠的手:“曼珠,跟我回家。”孟琇替曼珠付給紅藝坊一大筆錢,幫她贖了身,帶著她回了孟府。
孟府大宅裡,孟琇的爹孃正襟危坐於高堂之上,細(xì)細(xì)打量著曼珠,不茍言笑。
孟琇拉著曼珠跪在二老面前:“爹、娘,兒子帶著曼珠來拜見爹孃了。”曼珠也很懂禮數(shù)向二老磕頭:“曼珠拜見孟老爺和孟夫人。”
孟夫人放下手中的茶杯,用絹帕擦了擦嘴角,指了指曼珠:“你,擡起頭來。”
曼珠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擡起了頭。孟夫人皮笑肉不笑的:“長得果然漂亮。你是哪隻狐妖變的,這麼有本事,把我兒子的三魂七魄都勾走了。”
“娘。”孟夫人咄咄逼人,孟琇忍不住對自己的孃親大聲喊了一聲。
孟夫人失落地看著自己兒子,陰陽怪調(diào)的:“喲,這丫頭還沒進(jìn)門,你就對你娘大呼小叫的,若進(jìn)了門,你豈不是要把娘給吃了。”
“娘,兒子怎麼敢。曼珠是一個真誠善良的姑娘,她嫁進(jìn)我們孟家,肯定會很孝順娘和爹的。娘,你就不要再對曼珠說一些傷她心的話。”
孟夫人陰冷地發(fā)笑:“兒子啊,我和你爹答應(yīng)你娶這丫頭爲(wèi)妻,可沒答應(yīng)我們一定要對這丫頭好啊!”
“娘!”孟琇著急起來,想起身跟自己的孃親理論,卻被曼珠一把拉住。曼珠倒是不卑不亢:“孟老爺和孟夫人能同意曼珠嫁給孟琇,已經(jīng)是對曼珠無限的寵愛了,其它的恩寵,曼珠不敢奢求。”
“知道就好。”孟夫人又言,“有些事你得明白,若不是孟琇以死相逼,我和我家老頭子是怎麼也不會允許你這樣一個下賤的風(fēng)塵女子進(jìn)入孟家,所以,以後在孟家給我謹(jǐn)言慎行。若是因爲(wèi)你,孟家被招致來一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我定饒不了你。”
“是,曼珠謹(jǐn)遵夫人的教誨。”曼珠說罷,便看向了孟琇。她沒想到她和他的婚事,竟然是他以死相逼換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