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幅上所寫的的確是一篇很不凡的文章,無論是字還是內容都頗爲不俗,的確像他所說的不比前十的一些文章差,看起來真的像是主考官徇私了。但是前提是,這篇文章是他的原版。
是的,這個張宣凌燁是有印象的,甚至他的文章凌燁還親自批過,這還要從凌燁改革的春闈制度說起了。
傳統的春闈只有一次筆試、一次殿試,凌燁這次將其改成了三場筆試、一場殿試。筆試分爲初試、複試、終試,最後剩餘十人蔘加殿試,而每場考試都有三個考官,一個主考官、兩個副考官。三個考官都是在考完後由凌燁親自指派的,他們位於三個不同的房間,分別批示,然後在紙上寫下結果。每個考生只有在主考官和最少一位的副考官都覺得合格的情況下才可進入下一場考試,若主考官覺得不合格而兩位副考官均覺得合格的情況,則由凌燁親自批示。
這個張宣就屬於這類人中的一個,由於凌燁有過目不忘之能,所以一見到他的名字就想起那篇文章了,很明顯,他看的那篇文章內容和張宣所展示的這篇不同,但字跡是相同的。
凌燁看的那篇張宣的文章只能算湊合,比起今天展示的這篇是天差地別。而且那篇內容恰好是樑博最不喜歡的那種,所以樑博就沒準其通過,而其他兩位副考官則覺得文章尚可,通過初試綽綽有餘,就給了合格,所以那篇文章最終被送到了凌燁面前。而凌燁則覺得那篇文章的思想有些陰暗,是他不喜的,再加上也是給樑博一個面子,就批了個‘不合格’。
但沒想到,他今天一微服出宮,就遇到這種情形,這到底是有意還是無意的呢?凌燁沉思了起來。
剛剛開口諷刺的那位華服公子聞言風騷的扇了扇扇子,他打量了一下跪在地上的老婦,漫不經心的說道:“賤籍?難不成你這母親還是位歌姬?”歌姬只能算是好聽點的稱呼,說白了就是□□。
那華服公子也就是隨口一說,沒想到那位老婦聞言臉色卻變得青白,張宣也氣得漲紅了臉,他怒道:“賤籍怎麼了?陛下都已經金口玉言,說了學問不分貴賤,這位公子難道敢抗旨不成?”
華服公子被他說得莫名其妙,他停下了揮扇子的手,奇怪的說道:“我當然不敢抗旨,只是隨便問問而已,沒想到卻被我說中了。”他感慨的搖了搖頭,又看了看書生掛起來的文章,說道:“文章的好壞我看不懂,但樑大人是有名的清官,按理說不會徇私纔對。不過本公子看你字寫的不錯,我有個酒樓還缺個賬房先生,錢雖然不多,一個月只有二兩,但管吃住,養活你和你母親是綽綽有餘了,而且還不用籤賣身契,你願意去麼?”他好心的問道。
張宣聞言卻像受了莫大的屈辱一般滿臉的怒色,他甩了甩衣袖,不屑的說道:“在下可是飽讀聖賢之書,豈能像這位公子一般經商,做這種魚肉百姓之事?我就是餓死,也不會賺這種不義之財!”
華服公子立刻惱羞成怒,他氣憤的指著張宣說了句“你!”,轉身就命令手下跟班教訓他一番。
周圍的民衆見狀也都在竊竊私語。
“這位張先生說的也沒錯,那位公子也太霸道了些。”
“欸,這你就不知了,那位公子可是禮部尚書裴大人的小兒子,不愛讀書,最喜經商,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說了,當然不會高興。再說了,裴小公子也是好心,怕那位張先生被餓死,實在是他太不識好歹了。”
凌燁看到這裡終於等不下去了,他走出來喊了聲“且慢!”
張宣見狀眼底飛快的閃過一絲喜意,他一臉不忿又感激的朝凌燁拱了拱手,說道:“多謝這位小兄弟爲在下伸張正義。”
凌燁卻完全沒有理他,他轉身對著驚怒的裴公子說道:“公子又何必和這種不忠不孝之人計較呢,平白壞了名聲。這種人還是讓他直接餓死爲好!”
張宣臉上的表情就僵了起來,他又驚又怒的說道:“你這小子,憑什麼說我是不忠不孝之人?我看你肯定是和那個少爺是一夥的!”
江全見狀指責道:“大膽!竟敢這樣和主子說話,我看你是......”凌燁揮手阻止了他接下來的話。
裴公子的臉色卻緩和了起來,他打量了一下凌燁,對其拱了拱手,客氣的說道:“這位兄臺有何見教?”
凌燁冷笑一聲,指著張宣說道:“見教說不上,只是不想裴公子一片好心卻引狼入室罷了。這個張宣看起來人模狗樣的,但在我眼中卻完全是個假惺惺的僞君子,他口口聲聲說著自己有才華,又說連初試都沒有過,暗示是主考樑大人徇私了。可據在下所知,即使樑大人給了個不合格,只要其他兩位考官大人給個合格就可以送到天子面前讓天子批閱了,而要是連一位副考官都沒有通過的,那就實在是不值一提。”
凌燁轉過身看著又驚又怕的張宣,冷哼一聲繼續說道:“而現在,張宣你的意思是天子也有眼無珠,還是三位考官都看不起人?別說據我所知所有的考官批閱文章時都不知道考生的消息,就算知道,那麼選了三位考官卻都是勢利眼,那也算是側面說天子識人不當了,這種人,不是不忠是什麼?”
“再說,”凌燁指了指旁邊痛哭失聲、雙目無神的老婦,“這位婦人是你母親,兒不嫌母醜,就算她之前再不堪,但其辛辛苦苦將你養大,供你讀書,操勞的滿頭白髮,也不該由你指責嫌棄。你只知道怪她身在賤籍連累了你,卻不知道要不是有這位婦人,也不會有你。你現在這樣當衆揭露她的曾經,讓她被人指指點點卻漠不關心,簡直就是想借大家逼死她。你難道沒看出你母親已經心存死志了嗎?要是我今天不出來,你母親怕是爲了不連累你的前程,回去就會自盡。我這輩子,最討厭不孝之人,你這種品行,別說是沒甚才華,就是才華出衆,朝廷也不會重用你的,你死了這條心吧!”
“你!”張宣又驚又怒,他倒退了幾步,心虛的四下看了看。看見周圍羣衆一致倒戈,對他指指點點,他忍不住惱羞成怒的吼道:“你這是強詞奪理!有本事你和我去望瀾居找個才子評評理,看看我這文章寫得如何!”
凌燁冷笑一聲,似笑非笑的說道:“哦?你敢指天發誓這篇文章是你寫得?或者說,就算是你寫得,你敢發誓這就是你初試時的文章?哼!不過是耍了個偷樑換柱的手段就敢在這裡叫囂,我看你根本不是沒有盤纏回去,你是自恃清高,對樑大人的評閱不服氣,想在這裡譁衆取寵,覺得說不定能被路過的貴人看上呢!這種小手段還敢在我面前使,真是讓我噁心!”
明明沒有顧惜朝的才華,還想學人家,真是不自量力。咦?凌燁皺了皺眉,顧惜朝又是誰?
“胡說八道!胡說八道!”張宣的叫囂拉回了凌燁的思緒,他擡頭看見張宣滿頭冷汗,一臉的色內厲荏,忍不住再次冷笑了一聲。
張宣看著周圍越來越大的喧譁聲,竟然收起長幅轉身跑了,連地上的母親都不顧了。不過,臨走前他朝凌燁投來個怨毒的眼神。
凌燁對此毫不在意,他示意江全那些銀兩給地上的老婦,就有轉回身和裴公子攀談起來。
“多謝這位兄臺了!”裴公子一臉的敬佩。
凌燁笑了笑,他對這位印象還是不錯的,更別說他還是那位天天給裴尚書添堵的小兒子了。
“這位公子客氣了,你也是一片好心,只是以後做事前要三思,無論是經商還是做官都是一樣的,學問多得很。”
裴公子一臉虛心的拱了拱手,言:“受教了。”
凌燁滿意的點了點頭,他看了眼辦完事回到他身後的江全,想了想對裴公子說道:“對了,還有一件事估計要麻煩裴公子了,請你派個人將這位老婦送到城東貧民村中,免得她被人欺負了。”
裴公子立刻點頭,直接指了身邊一位隨從將老婦送走了。凌燁見事情都了了,就和裴公子告辭了。
他帶著江全向前走了幾步,一擡頭看見不遠處的人,卻直接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