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安不明白,爲何他寧願大費周章準備了那麼一場戲想要將他們趕走,現在還是要把他們牽扯進這件事來。
那他給那個孩子留下的痛苦,真的就毫不在乎嗎?
看著那雙一次次哭的紅腫的眼睛守在一個空的靈位面前,他竟然可以紋絲不動,一直隱瞞著真相。
如今卻又可以爲了當年的恩情,而刻意安排送走老爺子,這一時刻的他,看起來爲何又是那麼近人情。
沈清安有些無法替他在自己這裡自圓其說,他只是偶爾在他身上看道到某個人的影子,只是在那道影子的基礎上,更加決絕和執著。
這些年,憑藉著那一份堵在心口的怨氣和念頭,他暗中籌謀著,佈下了這一次的天羅地網,不惜用自己做誘餌,也要將當年未除淨的那些人悉數除掉。
還有那場他從不願提起的大火,那個躺在小屋的人,他始終隻字未提,有意的避諱,反而讓他的秘密有些昭然若揭。
沈清安至今也不知道,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他們怎麼會同時出現在那裡,最後走出來的人,是兩人,只是有一個,提前進入了人生盡頭的沉睡。
他只是殘存了一絲意識,卻被困住了十幾年都不能徹底安眠,這樣固執的想法,摻雜了太多複雜的東西:愧疚、後悔、害怕、不捨...還有他的恨意。
當這些所有交雜的情緒紛紛纏繞著一個人的時候,那個人便會變成讓人無法看透的謎---並且還是沒有謎底的謎語。
沈清安掙扎過好幾次,還是沒有問出口,關於那樣做的理由,還有他看見那些眼淚時內心的想法,他只是覺得,這個人在試圖逃離所有熟悉他的人,親人、朋友,無一例外。
有時候他又忍不住想,他是不是在爲自己的最後的離開做準備,只有當人變得不被在乎和熟悉之後,那他被遺忘的速度就會變得很快、很快...
可是後來的某些時刻,他又會覺得,那個人只是因爲執念,纔將自己鎖進了一個心中的牢籠中,用黑暗懲罰自己,是他給自己下的判決書...
又有些時候,沈清安又會有不同的看法,變幻莫測的猜測,就像那個人一樣,沒喲定論。
“將人送走後,你的計劃是什麼?”沈清安問。
“計劃?計劃不都在實施了嗎?”樑舒言反問,嘴角有一抹邪魅的笑意。
“我知道你還有其他的計劃,不然不會將人將這些全都交代如此乾淨。”沈清安直言不諱的說。
樑舒言的種種跡象表明,他還有一個最終的計劃,一直沒有說出口,因爲在那之前,他已經開始籌備著交代後事了...
送走孟凡和老爺子,南之硯那邊也送去了最後的書信,至於樑瑜他們,一旦南之硯的計劃成功,他們這邊也差不多可以開始收網了...
一切都很順利,只是最後一步,就是對付寧攸喬。
他不會輕易出現,除非,他以身爲餌...這便是他最後的計劃了。
沈清安其實一直都猜到了,只是他還是想要問一次,沒有得到確定的答案之前,他並不會輕易對這個人下結論。
“如果最後你能活著,我不會怪你將剩下的一半解藥給那個孩子。”樑舒言並沒有直接回答他。
“你...放下了?”沈清安有些不確定的問。
“放下?沒有。”樑舒言冷笑。
“那爲什麼?”
“他不是一起的開始,該受到的懲罰,這些差不多夠了吧...”樑舒言微微虛著眼睛,聲音顯得輕飄飄的。
即便是戴著麪皮,他的臉色也還是掩蓋不住的蒼白,嘴脣的血色一點點褪去,他不慌不滿的掏出藥,猛地吞下了好幾顆。
“我的時間不多了,我希望有機會在最後的時間裡回到那間小屋,該送他走了...”樑舒言聲音微弱的說。
“當年的那場大火,到底發生了什麼?”沈清安忍不住,還是問出了口。
樑舒言被這一問拉回了當年的回憶當中,在那一剎那,他彷彿看見了那滔天的火勢蔓延開來,吞噬著他的是無盡的煙,他眼淚被嗆了出來,不停地咳嗽著,臉上的汗水和淚混作一團,模糊了視線:
他費力的搜尋著火中的身影,卻只有一次次的失望,絕望隨著那把火開始慢慢侵襲著他,但是他還是沒有放棄...
外面忽然響起了腳步聲,只可惜不是他熟悉的,他顧不上身後的喊聲,一遍遍的翻找著,終於在那個角落,看到了昏迷的人。
他急匆匆趕過去,想要將他背起來,才發現自己的手臂早已被灼傷,上面的皮膚變得潰爛鬆軟,手臂的力氣一下子提不起來了...
他用另一隻手強撐著將他扶起來,儘量靠著自己的肩膀,但是走路卻顯得異常的費勁,那人不斷地滑落,他不斷地將他重新拉攏靠近...
火勢越來越大,他的肺部感覺喘不上起來了,可是他們僅僅是剛走出了屋子,還有一段長長的走廊才能出去...
他絕望的心情一丁點兒也不敢往外鑽,只能堅定地拖著那個人一步步艱難的往外走...
走了一小段兒,避開了好幾次掉落的木頭,他們身上的傷愈加的嚴重,可是他根本顧不上疼痛感。
慢慢的,那人緩緩恢復了意識,模模糊糊的看著他,喚出了他的名字,他強忍住肺部的難受,儘量大聲地迴應了他。
兩人走得更加順利了一些,只是他感覺自己的肺部,彷彿一點點正在被吞噬...
突然,喉間一股濃烈的腥味襲來,他心想不妙,卻已經來不及憋回去了,一口鮮血噴涌而出,他嘴角殘留著一股鐵鏽的味道。
旁邊的人一下子被激醒,勉強自己站立住了,擔憂在臉上一目瞭然。
“沒事吧?”他急切的聲音都在發抖。
他摸了摸嘴角,“沒事,出去就好......”
餘下的一個字還未開口,眼前的人已然飛快的繞到自己身後,猛地將自己護在了懷中,一聲巨響在背後響起,他被彈開了,摔在了硬邦邦的石板上。
回頭,那人已經倒在了粗重的房樑下,背部的燒傷刺痛了他的眼...
他倒在地上,渾身早已被摔得沒了力氣,一聲撕心裂肺的喊聲在空氣中迴盪著,彷彿要將著鋪天蓋地的火勢撕裂開來...
他艱難的爬過去,想要觸碰他,手卻被一簇小火焰灼傷,肺部的壓迫感再次涌現,鮮血染紅了沾染黑色碳木的手...
讓人一時有些分不清,到底是黑色還是紅色...
嘴角的腥味再顧及不上擦拭,他艱難的用手想要將那根粗笨的木頭挪開,卻根本紋絲未移動...
隨著溫度的不斷升高,他視線變得愈加模糊,漸漸地,連意識也失去了...
不知時間過了多久,迷迷糊糊中,聽到了什麼聲音,他艱難的睜開眼,渾身的疼痛感清晰無比,他的身子也變得僵硬,動彈不得。
他想到了昏迷前那個人,不顧一切的想要爬起來,卻被趕緊來的人攔下了。
“你現在不能隨意起來,他在隔壁病房...”這個聲音,是老爺子。
“他傷勢如何?”他著急的問。
老爺子沉默了兩秒,“醫生說你的肺被侵蝕了太久,可能以後都復原不了了...”
“我問的是他怎樣了!?”他有些嘶啞的吼了出來。
老爺子垂眸,臉色凝重,“還有一口氣吊著...要麼一輩子昏迷,要麼讓他沒有痛苦的離開...”
他顧不上身上的疼痛,執拗的撐著要下牀,旁邊的人伸手要攔,卻被老爺子打發走了...
他艱辛的走到了他的病牀前,看著那裹滿渾身的紗布,面目全非的模樣化作了一把鋒利的刀子,直直地插在他胸口。
他小心翼翼的伸出被紗布纏繞的手,想要觸碰他,卻猛地一下子縮了回來。
那一瞬間,他彷彿感受到了炙熱的火光,燙的他不敢再靠近...
他眼神裡滿是驚恐和害怕,看著機器上波瀾不驚起伏著的線條,再敲了敲那雙只露出了一半的眼睛,明明那麼安詳,就像一個睡著的人一般...
“他不會死的。”他語氣決絕的說出了一句話。
“你又何必如此固執...”老爺子在旁邊嘆了口氣道。
“我說了,他不會死,至少那些人,要比他先走。”說話的一瞬間,他的眼神,變得冰冷無比。
話音剛落,他轉瞬便暈倒在地。
醫生和護士連忙進來,將人扶進了隔壁病房,替他檢查了一遍身體,還好,只是傷口有些撕裂沒有感染,重新上藥就行。
不知是求生的慾念,還是強烈的信念,他花了極少數的時間便恢復了大半,之後便將人一同轉移了,沒有人知道他們去了哪裡,就連最開始負責的醫生和護士也隨之消失不見了...
只是在那之後,他的肺便徹底的落下了病根...
那場大火的回憶伴隨了他半生的日子,每一幕都歷歷在目,他像經歷噩夢一般,每一晚都會想起那天的情景...
他看著眼前的沈清安,一點點撕下了那張戴了許久的面具,露出了一張面色慘淡的臉。
那是沈清安闊別了許多年的故友,他與樑舒言的名字只有一字之差---樑舒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