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慌亂,沒有作出解釋,沒有不知所措,只是微微的笑著,“今晚看你吃的很少,現在餓了麼?”
半夏看吳用,整個人變得幾乎透明,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就和死人一樣。
“你怎麼在這裡,不是回東京了麼?”
“我忘了一樣東西在你這裡。”
“什麼東西?”半夏低頭看著帕子上的血,“你看過郎中了麼?安神醫知道麼?”
“安神醫說他也無能爲力。”吳用又輕輕的咳嗽著,“我怕熬不到明早了,要筆墨是來寫遺書的。”
“那你爲什麼還要一路跟著我?你幹嘛不回去治病?”半夏三步並作兩步衝了過去,緊緊的抱著吳用,“我懂了,你是怕我知道之後傷心,所以才故意說那些狠話對不對?”
吳用輕輕的撫摸著半夏的背,眼帶笑意,“半夏真是越來越聰明瞭,那我也就放心去了。去拿筆墨來吧。”
“不,我不拿,我不會讓你死的,絕不會的!”半夏將自己埋在吳用的懷裡,她不能接受,也絕不相信。
“聽話。”吳用此刻終於明白了什麼是“貪生怕死”,哪怕多活一刻都是好的。
他很後悔,爲了那些紛紛擾擾的雜事,很少有時間陪她。
“那就不寫了。”吳用輕輕的推開半夏,“只要你陪著我,好不好。”
“我要去給你找醫生,找大夫,找郎中。”半夏擦了擦眼淚,轉身飛奔出門。吳用在二樓,都聽得到半夏在一樓喊著要小二去把這裡最好的郎中找來。
吳用將掉在地上的染了血的帕子撿了起來,天意弄人。
半夏破門而入,拉著吳用就往牀邊走,“你快躺下,快點啊!”
吳用點點頭,寬衣解帶,躺了下來,“我死後,就忘了我,不許難過。”
半夏一手抓著吳用的手,一邊從懷裡拿出了一把梳子,“就算再恨你,我卻始終沒有扔掉。只要我拿著它,我就是你的妻子,我不會忘了你。”
“半夏,我不想讓你以後都要活在我的陰影裡。”吳用說完就又咳嗽了起來。
“我寧願你是真的不喜歡我了,你回東京了,你去照顧盈兒了。”半夏流著眼淚將自己乾淨的手帕地給吳用。
吳用笑著拭去半夏臉頰的淚珠,“不許哭。”
仔細想想,半夏的眼淚都是因自己而流,如果自己不在人世了,半夏或許就再也不會哭了。
這樣多好。
半夏點點頭,好不容易止住了哭泣。
“姑娘,郎中來了。”是小二的聲音。
那郎中進來,把了把脈,嘆了口氣,“我看姑娘還是準備後事吧。”
“你!你要是不治好他,我就準備你的後事!”半夏一把揪住那郎中的衣領。
“半夏!”吳用撐著坐了起來,“別怪這位老人家,這是安神醫都說無能爲力的病,他不過是照實說話罷了。”
半夏放開了郎中,“老人家,對不住,是我太激動了。”
“姑娘,我這老貨倒還有一個法子,這裡離五臺山及近,五臺山上有個觀音堂,極爲靈驗,有求必應,姑娘尚可一試。”那郎中背起自己的行囊,“那五臺山上的智真長老也是爲神醫,只是不知肯不肯了。”
“小二,幫我備車,我給你二十兩銀子,現在就去五臺山。”半夏抓住了一線生機。
那郎中和小二一同走了,關上了門。
“半夏,這是何苦呢?”吳用溫柔的看著半夏,“只要靜靜的陪著我就好。”
“長老,你救救他吧,你救救他!”
吳用已經有些昏迷不醒了,氣息也很微弱。山腳下,幾位僧人幫著半夏才把吳用擡上山。
智真長老正在佛像前參禪。
智真緩緩的睜開眼睛,望著慈祥而又肅穆的佛像,“孽緣,孽緣。”
半夏不懂,“長老,求你救救他,他的病就連神醫安道全都治不好。”
智真長老從蒲團上起身,看了吳用一眼,對半夏說,“這是他自己選擇的。”
“長老,你救救他,救救他啊!”半夏實在沒興趣聽這個老和尚故弄玄虛。
“只有女施主你可以救他。”
“我?”半夏很是詫異,指著自己,又是焦急,“還望長老明說。”
“女施主來和老衲看一局棋便知。”智真想要出門去。
“可他都快斷氣了!”半夏越來愈急躁。
“放心吧女施主,他一時半會兒死不了,隨我來。”說著智真走了出去。
半夏看了吳用一眼,又看了看智真的背影,這是唯一的方法了,於是跟了出去。
不一會兒,來到一件普通的禪房,裡面供奉著佛像,桌上有一盤棋。
“女施主,你看看這盤棋。”智真向半夏做出了請得手勢。
“長老,我不懂圍棋的,你就別賣關子了。”
“只可惜玄機不可泄露,只可參透。”智真似乎有些爲難,“這局棋,只因爲多了一個子,所以滿盤皆輸。”
“這和吳用的病有什麼關係呢?”半夏都想掐住這個老頭的脖子了。
“女施主就是那顆多出來的棋子。”智真一聲嘆息,“女施主本不屬於這個世間,女施主的出現,改變了很多人的命運,當然也包括你夫君的。”
半夏一怔,這老頭估計是個神仙。
“長老,我要怎麼做才能讓吳用活下去?”
智真撿起一顆黑棋,放回棋簍,“這樣就活了。”
“只要我離開他,他就可以活下去麼?”半夏的心一沉。
“不是離開他,而是從這個世間消失。”
“我回不去我的世界,除非,除非我幫方臘贏了宋江。”半夏握著拳,指甲都快要扎到肉裡了,“所以我只有死,才能救吳用麼?”
“方夜秋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就可以了。”說著,智真又抓起一顆白子,下在棋盤上,“只有棋活了,纔能有後招。”
“吳用他真的不會死麼?”
“施主的夫君本是天上的星君,因得罪了九天玄女娘娘,被貶下界,經六道輪迴之苦,歷萬世輪迴之痛。女施主是他最後的一個劫難,如果他能超脫,便可飛昇爲仙,如果不能,則粉身碎骨,萬劫不復,永世爲人,再無翻身之機。”
半夏又是一怔,“可是……可是就算我沒有來這個世界,他最終是死在了廖兒窪前,並沒有成仙啊?”
“女施主,老衲不可再泄露天機了。若是真的想要救你夫君的命,方夜秋便要不復存在。”智真拿起佛珠,唸了一聲“阿彌陀佛。”
半夏冷笑了兩聲,“你騙人!”然後跑了出去。
“我好些了。”吳用輕輕的咳嗽著,臉色變得紅潤有血色了,“彆著急。”
“你怎麼還不睡,天都快亮了。”半夏有些埋怨的走到吳用跟前,“生病了休息最重要,你倒好,不休息還陪著我長途跋涉,起早貪黑。”
“還有就是不能夠兇病人,病人的心情很重要。”吳用坐了起來,倚著牀欄,將半夏拉進了懷裡在半夏耳邊說,“心情真的很重要,我以爲自己活不過今晚,但此刻我覺得只要你陪著我,我一定會長命百歲的。”
“嗯。”半夏突然想起智真的話,但決定不告訴吳用,不要破壞他的好心情。
“半夏,我好像痊癒了,除了有些輕微的咳嗽。”吳用苦笑道,“這是不是迴光返照?”
“胡說!”半夏擡頭看著吳用,他的臉色確實變好了,咳得也不厲害了。
“騙你的,智真長老剛剛派人給我送了靈丹妙藥。”吳用看半夏焦急的神情,於心不忍,只能哄她。
“真的麼?”半夏的神色緩和了,又靜靜的靠了過來,“你快睡吧,我就在你旁邊守著你。”
吳用點點頭,躺了下來,但他始終不敢真的睡過去,只怕自己睡了,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半夏拿手蓋住了他的眼睛,“快睡呀。”
吳用握住了半夏的手,“我要你也躺在我身邊。”
蓋著被子,他輕輕的擁著她,這樣就算死了,身體也不會馬上冰涼吧,此刻我能爲你做的,只有把生命裡,身體裡僅餘的熱量給你。
半夏並沒有睡,而是將自己的耳朵貼在吳用的胸口上。
心跳漸漸的越來越緩。
想起智真長老的話,半夏只覺得害怕,她不能因爲自己的無端出現而害的吳用永墮輪迴,就算不說飛昇成仙這種有些虛妄的話,她不能因爲自己的出現而把吳用害死。
在來五臺山的路上,半夏問吳用,安神醫怎麼說他的病。安神醫說,吳用的病似乎已經攻入心肺,病入膏肓,但從脈象和命理上來看,吳用和正常人無差,所以不知從何下藥。
半夏搬開吳用的臂膀,起身準備再去找智真。
“靜靜的陪我就好。”吳用此刻已經氣若游絲。
“等我回來。”半夏穿好衣服,就跑了出去。
智真的禪房外。
“長老,只要方夜秋不在人間,吳用就一定會好麼?”半夏見智真在石凳上喝茶。
“女施主,出家人不打誑語。”
“懇請長老收我爲徒,夜秋願意皈依我佛。”半夏跪了下來,“不在人間只有兩種方法,一種是出家,一種是死。我並不是怕死,只是不能連累父母。”
“女施主倒是有些慧根,只是佛門乃清淨之地,四大皆空,施主塵緣未了,出家有些不合時宜。”智真和藹的笑著搖搖頭。
“魯大師塵緣也未了,卻也出家,我爲什麼不可以?”
“女施主,你要仔細思量,出家之後,你就不再是吳用的妻子了。”
夜風吹過,半夏覺得有些涼,想到吳用對自己的忍讓和付出,眼中含淚微笑道,“出家人四大皆空,我是知道的。”
“老衲看你心意已絕,也不好再拒,你就帶髮修行吧。”
“多謝師父。”半夏向智真磕頭,“師父,你要怎麼和吳用說呢?”
“你希望我怎麼說?”智真和善的看著半夏。
“就說,就說,方夜秋爲了救你,已經不在人世了。”半夏強行擠出笑容,“師父,我想等吳用身體好了再下山。但這期間,我不想見到吳用。”
“不見好,不見好。看來你確實懂了。”
片片落花從天而降,飛舞盤旋,在這個冬盡春初的時節看來,十分詭異。
妄想一世山盟,只怕落花曲終
半夏住在後山一處僻靜的院子裡,每天早起挑水,掃地,等送飯的小沙彌來了,就會趁機詢問吳用的情況。
“小傢伙,那個吳用今天怎麼樣了?”半夏一早就守在院落門口,只爲等待小沙彌的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