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註定要出生的孩子,一個不能認領的孩子,一個出生時就被詛咒的孩子,楊小陽不知道這是玩弄命運後上帝給與的懲罰,還是塑造出一位英雄前必要的磨難。他發誓與盧細妹的一夜只是逢場作戲,大不了屬於短暫的情迷意亂,但後果是嚴重的,嚴重得倒了無法承擔的地步。
楊小陽在一瞬間感受到生死兩難的滋味,彷彿看見一幕悲劇的帷幕正在拉開,偏巧他無法阻擋。楊小陽不敢和任何人談及此事,包括金枝。
急於和楊小陽彌補縫隙的蔡華好心好意開著奧迪車接他,閒聊般告訴楊小陽回江城時專門找到了張維翰,當然也見到了蘇淺柔。楊小陽暫時把無邊的煩惱扔在腦後,裝得興趣盎然的詢問他們的情況。
“想聽真話還是假話?”蔡華不合時宜的開了句玩笑。
楊小陽暴怒了:“愛說不說不說拉到,你當你是我的上帝?”
蔡華嚇了一跳,一向好脾氣的人發火更讓人害怕。華姐小心翼翼的問道:“你怎麼了?”
楊小陽嘆了口氣,索然的擺了擺手,向蔡華道歉。
蔡華仔細看看楊小陽,確定年輕人的心事尚不能告訴自己,於是說了蘇淺柔的一些情況。
蘇淺柔和張維翰的生活只能用一團糟糕來形容,易怒、猜忌和無邊無際的自卑徹底毀了張維翰——這個天才般的服裝設計師,加之他的母親和姐姐只會火上澆油,縱然是與世無爭到漠然的蘇淺柔也很煩惱了,況且她的確不會開導人。
“我看見了地獄。”蔡華苦笑道。
我們都生活在地獄裡!楊小陽對蘇淺柔的掛念到達登峰造極的地步,很想抱著柔姐姐或是躺在她的懷裡大哭一場。
“回學校嗎?”蔡華問道。
楊小陽搖了搖頭,得到蘇淺柔的電話號碼後讓蔡華把他扔在石城的一處街道旁,此時不敢和任何人交談的楊小陽只想一個人獨處。
金秋時分的石城缺少了江城的桂花芳香,不過遲遲不降溫的氣溫保留住了街頭女孩展現的一道道風景線。楊小陽蹲在馬路邊的一棵樹下,看著長或短的各色裙子下肉色的、黑色的、貼了肌膚的絲襪在面前來回搖擺,不知不覺心中莫名的煩躁少了一些。
生活終究要繼續,楊小陽望了望街對面櫥窗裡的塑膠模特兒,心中冷冷的發狠想著:你們要看我消沉下去?沒門!楊家的字典裡沒有後悔,也沒有寬恕的字眼!當他在江城由柔姐姐領著跨入了社會,他的人生之路便註定充滿曲折、爭鬥,和——生動!
楊小陽站了起來,到報刊亭買了一份石城時報,一邊翻看一邊朝學校的方向走去。看見報上登載的一條特別報道楞了一楞,大大的套黑新聞悍然寫著“最新消息:石城鋼廠發生鋼水爆裂特大安全事故,截止XX點已經造成一十八名工人死亡五人重傷”。
楊小陽忍不住哀嘆了一聲:“鍾康大哥啊,你比我還倒黴。”
可憐的鐘康果然倒黴,坐上老總寶座時日不長卻麻煩不斷,對突如其來的大事故更是有苦難言。設備老化、管理鬆懈是前任遺留的弊端,與他何干?但事情畢竟發生在他的任上,鍾康幾乎一夜白頭,同樣忙暈了的秘書傻乎乎的問道:“鋼廠週年慶的準備要不要繼續?”
“繼續個屁!”鍾康咆哮了,隨後反應自己失態,換了和藹的臉色對秘書歉然道:“週年慶不能含糊,你操辦此事吧。”鍾康安撫完部下又爲自家的前程暗自盤算,發現不可避免的要繼續破財。他很是悲哀,原以爲當上企業的一把手會改變囊中羞澀的窘態,沒料到財沒增添卻還要爲官位再度舉債。
鍾康回到家,從抽屜裡取出一個大信封,裡面是楊小陽退還給他的房契等等家當,當初跑官的借債衝抵在給“恆東”低價的貨款中人不知鬼不覺的淡化過去,其中是否有違做人的準則是否涉及貪污受賄他和楊小陽都沒有興趣深究。
應該說鍾康絕對不是貪官,但就是因爲如此纔在這時爲難了。他和當護士長的老婆要供孩子讀書還要供奉兩家的四位老人,沒有多少存款用於跑官保位。鍾康把家裡最大一筆財產拿在手裡苦笑了幾聲,看來他和楊小陽的債務關係還得維持。反正借一次是借,第二次上賊船反倒沒有初次**般的猶豫。
晚上,鍾康和楊小陽匆匆忙忙碰了面,兩個各有心事的男人沒心情論舊傾訴衷腸。電話中知道鍾康來意的楊小陽從隨身帶的挎包裡取出一個信封,把這個信封和鍾康遞給他的信封一併推給了鍾康。鍾康不解的看看他,打開了楊小陽的信封。
楊小陽解釋道:“這是我那輛車的相關手續,估計能值十來萬。鍾哥,要是錢不夠我再想辦法。”
鍾康明白了,楊小陽不想他在和成村的交道中陷得更深,於是自己掏了腰包。老於世故的他不由感動了,一句話不說拱拱手揚長而去。
鍾康走後,楊小陽一個人在咖啡店裡坐了良久。他並不是想爲以後賣給鍾康一個人情,更不是錢多得要打水漂聽響聲,而是希望通過幫人一把積點陰德給那個沒出生的孩子贖罪。楊小陽透過落地大玻璃向外看,覺得心情比濃郁黑暗的夜色沉重得太多。
咖啡館裡有人拉響了手風琴,一曲白樺林讓楊小陽心神盪漾得一塌糊塗,用眼神在四處掃了一圈,大家都是三五成羣或是情侶雙雙,只有他是孤苦伶仃的孤家寡人。楊小陽突然想找人陪伴,但細數石城認識的一幫人後居然只有梅俞梵是最佳話友,掏出手機撥了梅俞梵的號,又遲遲沒有按下發送鍵。楊小陽消了電話號碼,按動一個快捷鍵把電話打到了國外。聽見嘈雜的背景聲中傳來金枝好聽的一聲“喂”,楊小陽很悲傷的說道:“我,想,你。”
估摸用去兩三百的電話費,楊小陽才結束了和金枝的通話。電話那頭的女人很是敏感的聽出小男人遇到莫名的低谷,她沒有追問事情的原由,只是細細慢慢地給他講述她的過去和現在充滿希望的生活。告訴他國內是黑夜,飛行幾個小時外的異國卻是陽光普照的白天,就像有痛經的女人不會爲那幾天的不適而輕生一樣,金枝的楊小陽也不會因爲暫時的挫折失去所有。
楊小陽沒有馬上變得豁然開朗,但起碼有了喝一口杯中咖啡的精神,喝第二口的時候一位扭著腰肢的人走到面前,柔聲細語的問道:“我能坐這裡嗎?”
打招呼的是男人,不乏經驗的楊小陽立刻斷定他是蔡華武大郎那類人。忍住想笑的念頭,楊小陽不動聲色的說道:“我的女朋友很快會來。”
打扮不招搖的男人扭著屁股離開了,楊小陽發覺要麼起身走人要麼找一名同桌的搭檔,否則在成雙成對的場所獨自寂寞是可恥的事情。楊小陽還是打通了梅俞梵的電話,上晚自習的女生聽到楊小陽的聲音很驚異的看看坐在不遠處的娟娟,不明白好友的男友爲什麼找她。
這就是情侶之間的無奈了,不管是結婚多年還是熱戀多年,情到濃時的更多享受是回味相處的甜蜜,而非像寒冬季節無處躲藏的逃犯,時時刻刻眷戀在一起擁抱在一起。
梅俞梵本能的對娟娟撒了一個謊,找了一個藉口提前離開自習室,不到半個小時後出現在楊小陽面前,其中還包括回到寢室梳妝打扮的時間。
黑黑的黑夜給了女孩黑色的頭髮和黑色眼眸,卻要她陪伴姐妹的男友,梅俞梵臉上殘存的幾顆皮疹小點也被夜色沖淡了,暗色調的咖啡廳再用曖昧的音樂將兩個年輕的男女包圍,投進無人可見那處角落的柔軟沙發中,唯一值得大書特書的是他們沒有、沒有挑逗、沒有情話。
“很煩哩。”楊小陽皺著眉頭玩弄手裡的打火機,對穿了黑色衣褲的梅俞梵說道:“你有很心煩但又不會對任何人說出心煩理由的時候嗎?”
低頭點飲料的梅俞梵頭也不擡的說道:“你要玩小資情調?”
楊小陽知趣的不吭聲了,不得不承認他貌似在無病呻吟。梅俞梵擡頭問靜立一旁的服務生:“有酒嗎?”
服務生點點頭。楊小陽看見梅俞梵的齊肩黑髮在半空飄了輕輕的三十度,她歪著頭說道:“有蘭姆酒,百家得蘭姆酒?”
服務生回答有,十分明銳的說:“是不是加可樂?”
梅俞梵樂了:“這樣喝酒的人很多?”
服務生小心翼翼的看看楊小陽,微笑著說:“小資情調嘛~~~”
楊小陽愕然,等到服務生走後笑得伏在茶幾上的梅俞梵哼哼唧唧的說:“我只在雜誌上讀過這種喝酒的法子,的確很小資。”
楊小陽老老實實承認他孤陋寡聞,梅俞梵諄諄教導的說:“百家得蘭姆酒是古巴的,搭配美國的可樂,難道不是革命的激情?”
沒準這是偉大的和諧,楊小陽眼睜睜看到梅俞梵奪下他的咖啡,執意要他也來嚐嚐紅色的Lang漫主義。當然,酒還是酒,並不因爲添加了可樂變成仙家的佳釀,品了一口的梅俞梵很悠然的感嘆道:“一個月前,我想不到能在手風琴伴奏下喝近百元一杯的酒。”
我也想不到,楊小陽默默的想到。他更想不到梅俞梵的態度與金枝極爲相似,總是認爲未來有著不可捉摸的希望。
咖啡廳的服務生送上美酒後放下紫色的布簾,塑料製成的藤蔓和一幕絲綢屏風暫時隔出屬於兩個人的狹小空間。梅俞梵半躺半坐於楊小陽對面的沙發,穿了黑色長褲的長腿在沙發上合著音樂輕輕打拍子,倒也有幾分動人的姿色。
這時,手風琴奏響的是一曲“因爲愛所以愛”。
~~~~~~~楊小陽踏著熄燈的電鈴聲走進男生四舍,鈴聲滅燈光滅,但隨即燦爛星辰的點點蠟燭又照亮了整棟宿舍樓。唧唧喳喳的學生或赤膊或一身短打,披星戴月一般在樓上樓下穿梭往來,打撲克的叫嚷和朗讀英語的聲音,連同遊蕩在走廊裡的汗餿和方便麪的香味混合,構成一幕奇異的場景。
楊小陽的新宿舍房間是六樓的六一八,推開寢室門濃郁的香菸味撲面而來。室內兩張書桌拼湊的桌子前打撲克的幾位男生被楊小陽的闖入嚇了一跳,見到是他才笑道:“班長大人好興致,俺們娟娟學姐打了兩個電話了。”楊小陽藉著兩隻蠟燭的光亮已經明白幾個人正在拱豬賭博,他把手裡的塑料袋扔在桌上笑罵道:“學院一再警告不準賭博,你們頂風作案可惡呀。”
四位打撲克的同學聞到塑料袋裡傳出的烤肉串香味,哪裡顧得上與他囉噪,一窩蜂搶上前來瓜分食物。搶了兩串烤肉的夏滄海吃著肉串裝模作樣的說道:“你們聽見班長的話沒有?別打了!”
與人撕搶食物的尖子勃然大怒:“嗎的,夏滄海你這賤人,老子輸了一個月的菜票你倒說不玩?不行!”
楊小陽沒功夫聽他們閒扯,走到電話旁想給娟娟回信。同班同學甘穆偉小聲說道:“電話壞了,用我的手機不?”
楊小陽詫異,夏滄海冷笑道:“本宿舍有人怪我們喧譁,把電話砸了。”
楊小陽正想追問,同寢室的史祖政手端洗臉盆走了進來,房間裡的人都不說話了,只有夏滄海不住的冷哼。楊小陽明白了,笑道:“這幾天學生處免不了突然檢查宿舍,你們就休息休息吧。”
尖子不住抱怨自己沒翻本的機會要導致本月進入困難時期,楊小陽聽不得他的嘟嘟囔囔掏出一張百元鈔票塞給了他,幾個熱衷Lang費大學光陰的同學一擁而上也要楊小陽扶貧。一臉不快的史祖政臉色不虞,彷彿看不慣楊小陽公開收買人心。
楊小陽微微一笑,各人自有不同的大學生活。而美麗的大學生活,是百家得蘭姆酒加可樂想營造也營造不出來的Lang漫的革命。
第二天早上的課時安排得很滿,睡得迷迷糊糊的楊小陽被一陣激烈的吵鬧驚醒了。他摸出枕頭邊的手機看了看時間,掀開蚊帳叫了一聲:“你們有完沒完,這才六點半!”
吵架的人是夏滄海和史祖政,一臉青春痘的夏滄海穿了一條四角內褲,指著冷笑的史祖政叫道:“他一個晚上跳上跳下,故意不讓我睡覺。”
楊小陽皺起了眉頭,睡在夏滄海上鋪的史祖政莫非真是有意爲之?穿戴整齊看上去要晨練的史祖政並不反駁,撥開夏滄海的手要出門。楊小陽叫住了他,說道:“你弄壞了電話,買一個賠上吧。”
“憑什麼?”史祖政回頭冷笑道,“你不是六一八的舍長吧。”
被人攪了美夢的楊小陽回敬了一句:“損壞公物要賠償,這個道理你不懂?”
寢室裡其餘的人從各自的鋪位裡伸出了頭,豎了耳朵聽三個人爭論。夏滄海得意的說道:“不想在本寢室可以申請調換,別當自己是人物。”末了還補充一句:“什麼東西。”
楊小陽來不及叫夏滄海住嘴,史祖政的拳頭已經打在惹事傢伙的下巴上,吃疼不過的夏滄海怪叫一聲撲了上去,兩個人頓時扭打成一堆。室友們急忙跳起來拉了這個拉那個,楊小陽看出史祖政是練過幾天功夫的人,只是短短的幾秒鐘夏滄海已經連連吃虧,一張戰痘的臉蛋上好幾處青腫。楊小陽心中不無好笑,夏滄海這廝也算得上神奇,開學到現在狀況不斷,真讓人懷疑他能不能安然無恙的度過四年大學生活。
清晨的糾紛沒有驚動太多的人,本著男子漢大豆腐私下解決問題的精神,夏滄海和史祖政各自發了幾句狠話不歡而散。楊小陽心中自然偏袒同班的賤男,對同年級但不同系的史祖政警告道:“六一八寢室不要鬥毆,你先動手是不對的。”
史祖政摔門而出,對楊小陽彷彿不屑一顧。略知他底細的同學門富江小聲說道:“他是體育特招生還是本校的家屬,聽說和外面黑社會的人有來往,你們要小心了。”
楊小陽和夏滄海同時“呸”了一聲,夏滄海是故作鎮定,而楊小陽卻是有感而發,他恨一切所謂的黑社會。
上午兩節課後,躲在教學樓外花園角落裡的楊小陽一面享受娟娟帶來的蛋糕一面接了一個電話。“忠實大樓”的保安部長告訴他,找他們麻煩的人答應這兩日暫時休息,但要楊小陽自行解決和幕後黑手的糾葛。部長好意的提醒道:“幫忙調停的人問你怎麼會得罪戴老闆?”
哪個戴老闆?楊小陽想了良久纔回神。他頓時大怒,原來對方不依不饒的來源是戴中天!
娟娟很擔心,她不知道那個戴老闆的神通如何。楊小陽氣呼呼的想了半天,認定蔡華也是混賬東西,一定在其中沒有起好作用,都存了心要折磨自己。他左思右想,找警察是沒用的,要金枝或者蔡華幫忙更是臉上無光。他眼珠一轉請來了梅俞梵:“蔡華不是有和腦袋合影的照片嗎?咱們洗印放大後掛門上,下面套黑寫上黑道大哥戴中天與公司司機蔡華親切交談。”
梅俞梵也是湊趣的主,真的用移動硬盤偷偷拷貝了蔡華電腦裡的照片沖洗放大掛在辦事處的大門旁,像是舊時候過年的門神。楊小陽氣不過戴中天的小肚雞腸,又掛了一張在辦公室的牆壁上,時不時用飛鏢扎著玩,等不了幾天戴中天和蔡華笑呵呵的兩顆頭像篩子似的,正好是一道謎語——諸格(諸葛)孔明。
戴中天聽到蔡華苦笑不已的報告笑得快斷了腸子,連聲說這小子有趣得緊。
“他還要把你的照片用膠水粘在走廊的地上,千人踩萬人跺。嗯,已經放在衛生間了……”
“算了算了,和小孩子計較動氣我已經輸了。”笑得揉了臉連道笑麻了的戴中天嘖嘖稱奇,“我以爲他會去向金小姐哭訴,倒是小瞧了這小子。”
一場鬧劇般的過節噶然而止,戴中天給楊小陽的下馬威不僅沒能小報年輕人不尊重他的罪過,反到讓再也開不成奧迪車的蔡華憋屈不少。楊小陽連連嘲笑他道:“你的戴哥不是大老闆嗎?問他要一輛奔馳啊勞斯萊斯去吧。”
蔡華很是鬱悶,走路上班倒是小事,關鍵害怕墊付的費用打了水漂。
“楊大爺~~~~”眼淚汪汪的蔡華投降了。